御史夫人一顆心被她眼中的笑意溫暖到了,很是感動道:「你救人純粹只因仁善,並非想挾恩圖報,千言萬語難表謝意。我懷中嬰孩,是我與夫君的第二胎,若郡主願意,能否為這孩子取個名字?」
蘇南枝下意識用絲絹將手擦乾淨,哈口氣搓熱了手,這才輕輕揭開襁褓一角,笑吟吟地用手輕輕摸了摸孩子溫軟可愛的臉蛋。
這小嬰兒眉眼清秀,與御史夫人有六七分相似,她笑著思索了下:「好漂亮的小孩子,不若叫佳錦吧?願她前程似錦,萬事俱佳。」
「好名字。」從御前歸來接萬夫人的萬琛遠,特地卸下染血鎧甲,換了身灰藍長袍,外罩黑色大氅,笑著從門外走來。
蘇南枝回頭看去,總覺得萬琛遠比從前要沉穩很多。
他從前很愛穿大紅大紫、張揚鮮艷的外裳,可近來,衣袍更趨向於灰、黑、淺色、深色。
他整個人像是正在開刃的重劍,透著凌厲與沉穩,正在不斷被世事時局打磨、冶煉、成長。
蘇南枝眸中流淌出真心實意的讚揚。
萬琛遠俊美無儔的臉上,滿是明朗笑意,看向蘇南枝:「郡主知道我這個人,向來沒什麼才學,但一聽你取的名字,就覺著好聽。」
「世子所言極是,謝謝郡主賜名。那便叫尹佳錦,我很喜歡這名字,想必我家大人也會很喜歡。」
御史夫人笑著逗著孩子,「佳錦、佳錦,錦兒,你有名字啦。」
萬夫人從花園小徑中急急而來,看到全須全尾的萬琛遠時,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放下,十指合掌放於胸前,連忙道: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我兒平安歸來!琛遠,你真是擔心死為娘了!」
「母親與父親不是正想讓兒子成為這樣的人嗎?」萬琛遠笑道,「如今我成為這樣的人了,你們倒擔心上了。」
萬夫人眼眶一熱滾著熱淚,心裡很酸,一時間,既不希望兒子披荊斬棘、陷入危險,又很欣慰,令她操心又頭疼至極的兒子,終於醒世懂事了!
萬琛遠斂袍,朝蘇南枝莊重作揖:「南枝,謝謝你。我帶兵去御前護駕之時,曾看見城西燃起大火,擔心的五內俱焚,卻不敢離開半步,多謝你替我,護住我父母雙親。」
那幾天,萬琛遠守在宣武門前,一心護國,哪怕他無比擔心雙親,也不能擅離職守。
也算是,舍小家,顧大家。
他身穿鎧甲,手持寶劍,憂心忡忡地守在皇宮時,一顆心又怕又忐忑,很害怕家裡有個三長兩短,可幸好,蘇南枝護住了父母。
這份恩義,被他銘記於心。
「日後成婚你可要好好對待南枝郡主。」萬夫人笑著將手腕上祖傳的白玉鐲取下來,順勢戴在蘇南枝手上,「說來,婚期也快了,這年一過,再過個十幾天便到日子了。」
萬夫人故意拔高音調,向來溫雅嫻靜的她,隱約帶了點炫耀意味,仿佛當著滿院家眷,故意炫耀她未來兒媳多麼好,多麼可遇不可求,你們家兒媳有我家兒媳婦好嗎?肯定沒有吧!
「恭喜啊。」
「恭喜南枝郡主……」
院中的夫人、姑娘、百姓,開始陸陸續續笑著同蘇南枝道喜。
蘇南枝回禮道謝,面上笑意卻漸漸淡了些,藉口芸院被燒,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為由,匆忙離開前院。
何老頭要回鄉給死去的家人燒紙,蘇南枝給了他一些盤纏,帶著小湛目送何老頭。
自從兇手死了,何老頭強繃著的精神就像是垮掉那般。
他已經七十出頭,一輩子打漁勞作
,雙腿風濕極重,走起路來漸漸蹣跚難行,臉色也差了很多,像是經不起一陣風般顫巍巍坐進馬車。
何老頭眼尾紋如摺扇般柔和散開,笑著看向小湛,眼底是滿滿的寵愛,慈祥至極地說:「小湛啊……好好的讀書……」
「爺爺……」
不知怎地,小湛看著爺爺隱約閃爍淚光的眼睛,忽然酸了鼻子:「嗚嗚嗚……我一定會好好讀書……爺爺……」
何老頭抬袖,擦了擦濕潤的眼眶,看向蘇南枝。
蘇南枝牽著小湛,站在門口,深重地點個頭。
見她點頭,何老頭開心了些,但依舊很難過,終於下定決心背過身去,不再看小湛。
馬車緩緩前行……
小湛看著車中爺爺身軀佝僂的背影,哇聲大哭,眼淚湧出眼眶!
他不明白,為什麼爺爺不讓他跟著回嵩陽。
「留在京城讀書很重要,可是陪著爺爺更重要啊……」小湛撒開腿,哭喊著追了一路。
蘇南枝也追了一路。
直至那輛馬車消失在視線中,小湛累的摔倒在地,掌心被擦破皮,實在追不上時,哭的更傷心了。
小湛年歲雖小,很多東西都不懂,但此次分別卻讓他倍感不安。
他怕,一分別,便是永別。
爺爺老了,會死,他好怕,再也見不到爺爺。
蘇南枝抱住小湛,替他擦乾淨淚水:「小湛,爺爺最大的心愿是你好好讀書,你別哭啦,你這淚水,比黃河的水還多啦。」
小湛依偎在她懷裡,哭的渾身顫抖,死死咬牙不語。
三天後。
送何老頭回嵩陽的護衛來信,何老頭上墳祭奠完家人後,去世了,死在死水縣漁村的木屋內。
副縣令燦夏,負責何老頭全部喪葬事宜。
當蘇南枝收到這份信時,她正在書房內處理黃泉閣和護城軍的事務。
她攥著信紙的指尖微微一顫,看向坐在門檻上讀書的小湛……
其實,自從何老頭得知家人全是死於非命後,心裡便鬱結成疾,慪著一口氣,全憑著這口氣吊著,想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活到仇人死,活到真兇罪有應得那天。
所以左如月一死,他慪著的這口氣就散了,殘敗身體再也撐不住,託孤給蘇南枝,獨自回嵩陽給死去的兒子、兒媳、孫子們燒完紙祭奠結束,了無遺憾地走了。
他好像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獨自一人回嵩陽,想要落葉歸根。
他不敢讓小湛跟著回去,小湛沒了爺爺,就是真正的孤兒了,他怕小湛接受不了,不敢讓小湛知道。
小湛溫習著功課,清澈明亮的眼睛,不諳世事地看向蘇南枝:「姐姐這麼了?」
蘇南枝藏住眼中的遺憾和心疼:「沒事,小湛。」
「是爺爺回嵩陽,托燦夏姐姐來信了嗎?爺爺什麼時候回京城呀!我想見他,想把最近學的書,背給爺爺聽!」
小湛笑容燦爛。
他還不知道,他已經永遠失去爺爺了。
蘇南枝將信藏進袖子,走過去揉了揉小湛的頭,蹲下來同他講道:「爺爺說,他老了有些走不動了,暫時不能回來。他想和小湛做一個約定,等小湛背完書架上所有的書,他就來見你。」
「書架上所有的書啊……」
小湛吃驚的張大嘴巴,呆呆地點頭:「好吧……」
他從左邊拿起一本書開始翻閱,打算每天看一本,這樣是不是,不用幾個寒來暑往,就能見到爺爺啦?
蘇南枝看著小男孩認真的模樣,心中嘆口氣。
「姑娘!姑娘喜事!」春
盛提裙跨過門檻,滿臉春風地開心笑道,「天大的喜事啊!」
「我還能有什麼天大喜事?」蘇南枝好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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