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面熟,見過。
她是來嵩陽遇襲時,那假冒難產孕婦的女海盜。
「是、你?」女子提刀的手一抖,後退兩步,咽著口水道,「何爺爺你趕緊帶人撤!我斷後!劫不得,劫不得,就是她讓海盜全軍覆沒的!她強的很,她武功很好,此處必定隱藏了暗衛!
「那啥,真是有緣啊漂亮姐姐!現在我麻溜滴滾蛋,您繼續趕路——」
「慢著。」
女子僵著脖子,擦著汗轉身:「漂亮姐姐有何吩咐?」
「這官道顛簸崎嶇,斷樹亂石擋道。男的負責清理路障,女孩子侯在馬車旁,護送我到縣城區,屆時支付你們三百兩白銀酬金。」蘇南枝看向提刀的女子,「你叫什麼名字?」
一聽有三百兩,女海盜收刀入鞘,當即咧嘴一笑,小麥色的臉頰浮出兩個梨渦:「我叫燦夏!燦爛夏天的燦夏。」
「死水縣再窮苦,也不能行搶劫之事。」蘇南枝走下馬車,視察山脈:「此縣本就土匪橫行,你們再搶,只會讓天下人都覺得死水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無人敢來貿易經商,死水縣才一直窮。」
燦夏沉默半晌後,高聲道:「我這叫劫富濟貧!偷富人小錢,養活村裡的老弱婦孺,重新分配財富資源,實現你好我好的天下大同!」
蘇南枝被她奇奇怪怪的思維邏輯逗樂了:「那你做海盜劫船,也是為了養活這群孩子和老人?」
燦夏朝自己豎起大拇指:「怎麼樣!我很厲害吧?死水縣就是蜀州累贅,沒官府管。我又聽說天子把死水縣劃給了什麼南枝縣主做封地,嘖,這縣主遠在京城衣食無憂、權貴無雙,哪能管我們的死活?」
「誰說縣主不管你們死活?!」春盛辯駁。
「京城女子最緊要的是嫁個好夫婿,她哪裡有空管我們啊!就算要管,那個天下第一美人的腦子夠用嗎?笑話!百年來沒人能治理好死水縣,她更不能了!」
蘇南枝水眸不起波瀾,嘴角始終勾著淺淡的笑:「既如此,那燦夏,我要你和這死水縣數萬百姓看著,親眼看著這位南枝縣主究竟能不能將死水縣治理成富庶之地,讓路邊不再有餓殍,讓百姓安居樂業。」
她一雙璀璨如皓月的美眸,倒映著死水縣崇山峻岭、巍峨山川,潑墨般無邊無際的綠林碧海在她瞳孔中凝聚,燦爛的陽光在蠶絲雪裙上熠熠生輝,笑意淺淺,眸光溫柔如星光,說出的語句卻如此鏗鏘有力,直擊人心。
就仿佛有一絲天光,照進了昏天黑地的死水縣。
死水縣百姓早已心生絕望,可這一刻,有人說,南枝縣主要救你。
燦夏打量著眼前美到極致的女子,總覺得她與別的美人不一樣,忽然就心生澎湃,一股腦地激動感慨:「如果你是縣主就好了!你擊退海盜時有勇有謀,武功不差,長的漂亮還不是花瓶——」
「我就是。」
「啊啊啊!?什麼?」一聲尖叫劃破長空,林中飛鳥盡數亂竄,「你就是??」
「噓。」蘇南枝指尖點著她唇。
燦夏連忙捂住嘴點頭如搗蒜,心情複雜的難以形容,不可思議極了,她就隨口感慨一句,哪想眼前的人居然是真的南枝縣主,那她方才還說了南枝縣主壞話,立刻道:「我我我方才不知你——」
「不必道歉。你可願幫我做事?給你酬金。」
「我願意!」
蘇南枝面色凝重了些:「我需要你幫我去開山村找叫何強的漁民,李三的樵夫。」
「開山村?我們就住在開山村啊!何強……」
「何強是我大兒子,整個開山村就他一個叫何強。」何老頭累的哼哧哼哧,搬完斷樹後跑過來,小心翼翼地問,「老闆,您找他作甚?他四年前就染疫死了。」
「我翻過縣史,四年前縣城並未爆發瘟疫。」
何老頭唉了聲:「那是小規模的瘟疫急病,十三個人染病死後,瘟疫自己就消失了,便並未上報。」
「瘟疫爆發還能自行消失?」
「那年正盛夏,太陽把瘟疫曬死了吧。」
何老頭抬袖抹抹眼角:「死的十三人,是我老婆子、三個兒子兒媳、四個孫子、高山村砍柴的樵夫李三夫婦。我大兒子邊打漁邊參加科舉,鄉試前二十呢!眼看就要有出息了,卻不想逢此變故……當年只留下個三歲小兒子,如今也呆呆傻傻不怎麼說話……」
「何老爺爺你哭什麼啊?你把我當成你親兒子不就好了?你想哪個人,你就把我當成哪個人,我既當你的孫女、又當孫子、兒媳,好不好?」燦夏看著老人被淚浸濕的袖子,急地好一陣安慰。
何老頭哎呀幾聲,像個老小孩般反駁:「我哪裡哭了?袖子是今晨打漁濕的還不行嗎?」
「今晨你就沒打漁!」
看著吵吵鬧鬧的二人,蘇南枝心沉入冰湖。
死了。
也就是說,目擊證人在事發當年死了。
死的真湊巧,而那場瘟疫也來的莫名其妙。
瘟疫的傳播速度極其可怕,自行消失絕無可能,或許,他們並非死於瘟疫,而是死於……會出現瘟疫症狀的毒藥?如果是死於毒藥,真兇竟為了殺何強滅口,而狠心連殺數十人來製造瘟疫假象。
其心可誅!
蘇南枝看著頭戴草帽,瘦骨嶙峋皮膚蠟黃還樂呵呵的何老頭,若非兒子們全死,他應該是個子孫滿堂的幸福老頭吧。
一行人走了大半個時辰,便進入縣城內。
豈止是髒亂差?入目窮困潦倒,人煙稀少!還不如說是小集市。
連主城區都如此蕭條,她無法想像百姓怎麼活。
蘇南枝心一酸,讓春盛支付三百兩銀票的酬金。
「是、是銀票誒?」何老頭興奮地到處跑,摸了又摸,「我活一輩子都沒摸過銀票!這得多有錢的人,才能隨手揣那麼多銀票?」
聽說銀票,一群披頭散髮的乞丐便如惡鬼般衝上去。
他們眼冒綠光,大的五六十歲,小的七八歲,個個身穿破洞補丁的麻衣,齊齊跪倒在蘇南枝腳邊:「善人、大善人,給口吃的吧……」
「不給,那就搶!」
難民堵上去,將蘇南枝與春盛這些細皮嫩肉的人當做盤中餐!搶不到錢,若食人肉可果腹……
蘇南枝緊閉美眸後一睜,她不想傷人,可需要震懾難民,從這混亂不堪的秩序中艱難建立規則,正要拔出纏腰軟劍,下令讓便衣侍衛現身時,一個清瘦書生推開難民,按住了她的手:「縣主,不可。」
他是先前圍觀她訓斥長舌婦的病弱少年。
「你是誰?」
「在下,溫言斐。」
「……是你啊,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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