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情深 十一 抵制日貨

    十一 抵制日貨

    老百姓恨日本鬼子,怕日本鬼子。可是,藏著躲著也不是回事兒,總得幹活吃飯。於是有些人陸續到田間地頭侍弄莊稼,有些人回工廠、商店上班。父親也回到城裡打理生意。城裡幾乎家家關門閉戶,能不買的就不買,商店生意蕭條。但是日本人經常「光顧」,拿東西不給錢,明搶。商家個個賠本經營,苦不堪言。眾同行推舉父親帶頭,找當地國民黨政府,尋求保護。父親知識多,人緣好,他聯繫一些商戶找到政府,他們答應找日本人「交涉」,商人三番五次找,回答:「再交涉交涉。」

    父親和同行們只好自己想辦法,商量對策。有一天傍晚,他們正在我家商議如何收買挾制日本翻譯,少「光顧」或者不「光顧」這一帶商家。忽然聽到「砰砰」的砸門聲。他們迅速地分坐在三張麻將桌前,佯裝在打麻將。父親前去開門,兩個日本人,其中一個人端著明晃晃的刺刀,另外一個人腰間佩帶一支手槍,還有一個瘦小的翻譯跟在旁邊。父親剛要搭話,帶手槍的日本人劈臉扇父親一個大耳光。翻譯說:「你怎麼磨磨蹭蹭才來開門?」不容分說,三個人橫闖進來,氣呼呼向上房走去。上房裡的人若無其事地打著麻將。日本人搜查一遍,惡狠狠地掃視著眾人,嘰里咕嚕說了幾句話,翻譯說:「明天照相,辦良民證,統統不許開業。」說完轉身到其他房間繼續搜查,結果一無所獲。然後他們又嗶里啪啦砸壞幾扇窗戶,耀武揚威地走了。父親遭受欺辱,非常氣憤。在座的同行們也是又恨又惱。父親說:「我們生活在自己的國土上,我們縣城民風淳樸,百姓勤勞本分,侵略者給我們辦什麼良民證?這是進一步奴化。明天咱們照常營業,拒不照相。弟兄們以為如何?」眾同行一致贊同。父親向大家拱手說:「有勞各位,連夜轉告各個商店同仁們。」話畢大家馬上分頭行動。

    第二天,維持會召集成年男人照相,商人全沒到場。商人都是有錢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老百姓窮得叮噹響,拿錢照相,誰願意?何況有錢人還不照?於是到場的人慢慢都溜走了。這一天照相的事沒弄成,日本人碰了軟釘子。

    維持會是為國民黨政府當差,為日本人辦事,「維持」(統治)老百姓的。維持會會長名叫王源,小職員出身,為人圓滑,心眼不錯,會長的帽子是強加給他的。他只好硬著頭皮勉強敷衍。關於照相、良民證的事,王源想:「照相要一元錢,這可是老百姓一家人幾天的飯食錢。老百姓吃了上頓沒下頓,去那兒弄一元錢?再說,良民證是什麼?是給奴隸脖子上再掛個牌子。我給日本人當鞭子,抽打自己的同胞?不干。」第三天王源自己吃了巴豆,拉稀不止,褲子都提不起來。稱病請假。照相的事暫時放一邊。

    十二 鄉下苦度

    母親帶著孩子們在鄉下過得很艱苦,吃水、燒柴是問題。每天早上母親要走三里地去挑水,井水深,井繩長,在轆轤上繞很多圈,桶里的水提到井面時還剩半桶,只好再打一次,四次才夠一挑。母親一雙小腳,挑著兩桶水晃晃悠悠走在低洼不平的土路上.。回家放下水挑,趕快做飯,六個孩子還等著吃食呢。有一次母親挑水,快到家門口時腳下一滑,摔倒了。孩子們看見:母親渾身泥水,膝蓋處的褲子破了,浸著血。母親回房換了衣服又挑起桶,孩子們勸說:「娘,別去挑水了。」一直攆到大門口,母親臉上露出一絲淒楚的笑容,說:「沒事,一會兒就回來。」

    第二天母親起床去挑水,發現一個水桶不見了,又發現兩個大孩子沒在家,她急忙出門去找,心裡忐忑不安:「路遠、井深、人稀少,孩子會有閃失嗎?」正想著,看見兩個孩子抬著一桶水搖搖晃晃從遠處走來。母親急忙迎上去,看見他們滿頭大汗鞋也濕了,心痛地說:「那麼深的井,出危險怎麼辦?」一個回答:「我搖轆轤」,另一個說:「我在後面拽著他的衣服保護,我們搖了三次轆轤兌滿一桶水。」母親叮嚀:「千萬不要再去挑水。」

    鄉下用灶火做飯,燒柴禾。母親經常帶著兩個大孩子到野外檢枯樹枝,到地里拾莊戶人偶爾掉在地上的秫秸。有一次,他們拾了不少的柴禾,手臂上被荊棘劃了一道道的血印。他們扛不動那麼大捆柴禾,拽著繩子吃力地在土路上拖著,走走歇歇。太陽落山,天漸漸黑了。這時碰巧有一位同村人路過,他五十來歲,名叫有福,他看見他們實在費力,便主動幫忙將柴禾背回家。過了幾天,有福給送來一捆柴,聊天時母親得知他老兩口,沒有兒女,全靠一畝半鹼地,生活貧困,便給他一元錢,人家執意不收。母親說:「你費力費時檢柴砍柴不容易,你幫了我們大忙,希望你以後還給送柴。你不收錢,我們就不能收你的柴。」有福接過錢。後來他隔三差五給送柴,挑水,母親也經常不斷地給他點錢。

    十三 懲治腐敗

    日本人從這個小城市撤走了,惶恐不安的人們長長舒了口氣。一日晚上,父親的朋友約他去金正劇院看戲。劇院不大,有一個低矮的戲台,台下前三排有長條桌子,後面只有凳子沒有桌子。他們進了劇院,戲已經開場。台上有一個坤角正在彈唱。坤角扮相好,彈唱委婉動聽。台下有三十幾名觀眾。父親看得饒有興趣。戲唱了一出,中場休息,戲班子的夥計端著一個托盤,走到每位面前,點頭施禮說:「請賞光。」觀眾從口袋裡掏出些錢放到托盤裡。

    觀眾稍微活動一會兒,休息過後繼續演出。這時有幾個打扮得妖冶的年輕女子從戲院旁門進來。她們散開坐到觀眾中間,台上演員賣力地唱,念,做,打,台下妖冶的女人放浪地扯扯拉拉,實在有傷風化。父親看了很厭惡,他讓人把戲班子頭兒叫來,頭兒訴苦道:「我們是外地的戲班子,剛到本地演出幾天,每次戲剛剛演了一半,一些窯姐溜進來。她們就住在劇院旁邊的胡同里。有的觀眾被拉走了,有的被嚇跑了。我們找過治安隊,沒人管。聽說前幾個戲班子也沒唱幾天,只好卷攤子走人。」父親說:「你要指定專人嚴格把門,無票一律不得入內。堅持演下去,治安會整頓的。」話畢,他面帶慍色大步走出戲場。

    第二天父親邀請幾位在政府做事的朋友,在新華飯莊吃飯,意在商討怎麼治理社會混亂,遏止世風日下腐敗墮落的現象。當父親提及這些時,大家馬上來了情緒。他們激烈抨擊時弊,抨擊當局腐敗無能,抨擊社會上黃、毒、賭泛濫。席間父親慷慨陳詞:「從中央到地方有些官員喊著『清正廉潔,治國治邦』的口號,卻幹著中飽私囊的勾當。喊著『整頓秩序,維護治安』的口號,卻不見有效的治理行動。各位仁兄晚上去咱市里大街小巷轉一轉,看看店門口掛著一盞盞黃燈籠的大煙館,看看昏暗燈光下吞雲吐霧的大菸鬼子;看看門口掛著一盞盞紅燈籠的妓院窯子,看看貪官污吏各色嫖客失魂落魄放浪形骸;看看門口貼著一個大《財》字的賭場,看看吆五喝六,贏的發瘋.,輸的紅眼的賭徒們,他們還記得國與家嗎?社會毒瘤不割除,國家何時強大?我們要當一輩子亡國奴嗎?諸位仁兄,咱們不能枉為志士仁人,七尺男兒,要為社會為百姓做點實事。你們在政府部門供職,手中握有大大小小的權利,為懲治黃、毒、賭,為淨化這方土地,各位仁兄當獻策出力。」朋友們紛紛響應,發表意見、建議、措施,出謀劃策。最後商量,這次行動一定果斷迅速,不給走後門說情的機會。

    五天後,大煙館的門被封了,賭場被抓了,妓院關門了。各種刑事案件少了,社會上一時清淨許多。

    自從治安大整頓,金正劇院的戲班子越唱越火。劇院老闆收入增加。後來劇院整修,換一幅大匾額。老闆經人介紹找到父親,知道他的書法在這個城市裡數一數二。父親推辭不過,重新題寫金正劇院四個字。金正劇院是我市最早的劇院。

    日本人一走,父母決定搬回城裡。一日,父親套一輛馬車,帶一些禮物,接母親和孩子們回城,同時看望鄉下的遠親以及幫助過我們的街坊。父親拎著東西到有福家時,看到他在炕上**,一問才知道,他前一天在一棵枯樹上砍柴,樹枝突然折斷,他摔下來,腿骨折。父親趕忙跟車夫一起把他送到醫院,診治後拿了些藥,把他送回家,給他們留些錢,叮囑有福老伴:「好好照顧,不要急著下地,有困難去城裡找我。」村裡的人說:「有福這回可有福了,遇到了這麼厚道善良的人。」

    十四 嘔心瀝血

    母親仍然忙碌,也為哥哥經常生病發愁。哥哥免疫力低下,感冒發燒,哮喘厭食。雖然四處求醫,但收效甚微。一次偶然有人介紹一個偏方,說:「偏方能治銘的病,不妨試一試。」偏方是;將雞內金和蛆,洗淨焙乾磨碎,每日開水沖服兩次,需服用半年。

    中藥店本來有賣雞內金的,可是母親要絕對按照偏方去做,隔兩三天就去燒雞店買新鮮的雞下水,回來把雞胃(雞內金)洗乾淨焙乾。偏方中特別指出要用茅坑裡生的蛆。這東西沒賣的,母親自己去茅廁撈。

    過去城市的茅廁是用磚頭壘牆,露天。面積有兩三平米,中間是埋在土裡的一口缸,缸口上搭兩塊石板就是茅坑。

    夏天廁所里蒼蠅很多,蒼蠅在糞便上滋生蛹蛆。天氣越炎熱繁殖越快。母親往往在午飯後,拎著小桶拿著笊籬去茅廁,看著茅坑裡蠕動的白蛆,母親小心地下笊籬,耐心地一下下地撈。太陽當頭火辣辣地曬著,綠頭蒼蠅在身上飛來飛去,糞便臭烘烘的。母親頭上的汗水順著頭髮往下滴落,衣衫濕透了。她噁心嘔吐,一陣一陣頭暈目眩。可是想到兒子的病,想到蛆是治病的藥,能治病就是寶。她忘掉了身處何地,無暇顧及周圍的一切,眼睛盯著蠕動的白蛆,撈,撈。

    為了多備些冬天使用,她也到鄰居家的茅坑撈。鄰居為她無私忘我的精神感動。為她不是親娘勝過親娘的行為感動。也許是感動了上蒼,也許是偏方真的管用,哥哥的病半年後漸漸好了。

    在母親盡心調養下,哥哥身體慢慢健壯起來。個子長高許多,膚色由黃變白,大眼睛炯炯有神,一掃病容,成為一個英俊少年。親戚都說:「這孩子的命是親娘生的,後娘養的。」

    大姐英十七歲,已到婚嫁的年齡。她身高一米七五,個子高,對象不好找。媒人介紹幾位,都因身高不般配沒成。後來介紹城東的一家,家境一般,弟兄三人,這人排行老二。老實本分,長相不錯,高高的個子,與大姐的身高長相般配。父母和大姐商量同意訂親。母親一心要給大女兒置辦上好的嫁妝,以彌補男方家景不濟。母親為大姐採買的嫁妝一應俱全。所有衣服都是母親一針一線縫製,繡著栩栩如生的花鳥。母親累的瘦了一圈。大姐結婚那天,送嫁妝的隊伍浩浩蕩蕩,煞是風光。大姐婚後,每逢過年過節,母親總要送錢送物接濟她。

    哥哥十五歲時就不斷有媒人上門提親,父母經過篩選,跟哥哥商量後與閻家定親。嫂子比哥哥大兩歲,哥哥的婚服是母親精心裁剪縫製,送給新媳婦上轎的鳳冠霞披更是母親獨特設計描繪刺繡。新郎新娘的婚服吸引了賓朋,紛紛讚嘆:「衣服合身時尚,繡的花鳥活靈活現。」婚禮熱熱鬧鬧舉行了。

    母親二十幾歲就當上婆婆。她知道多一重身份,多一重責任,多幾分矛盾。母親深受封建禮教的傷害,深知做媳婦的難處,她決心要做一個開明寬容慈祥的婆婆。從媳婦進門第一天直到母親去世,婆媳幾十年,沒有紅過臉,沒有拌過嘴。婆婆體貼關愛媳婦,媳婦孝順尊重婆婆。她倆之間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被鄉鄰傳誦。

    嫂嫂娘家是開糧行的,也是大戶人家。她父親有兩房太太,且姊妹兄弟眾多,家裡矛盾多,是非多,變故多。她家的買賣從本土做到北京,起起落落。兩次遭土匪綁票。嫂嫂在紛爭的環境中長大,懂事早,成熟早,善於化解矛盾。雖然長相一般,但腦子聰明,教養良好。

    剛到婆家,嫂嫂面對年齡相差不多的五個小姑,相處中難免有磕碰。小姑們常到她房間玩耍,擺弄她的東西。有一次,四姐拿著嫂嫂的玉鐲把玩,一不小心掉在地上,碎了,四姐不知所措,哭起來。幾個姐姐跑去看,一會兒就吵起來。四個小姑一條戰線,嫂子並沒有說什麼,感覺委屈,且寡不敵眾。母親聽到吵鬧聲,急忙走到嫂子房間,看到五個人怒目相視,母親趕忙把四個女兒勸走,又安慰嫂子:「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以後給你買副更好的」。過了幾天,母親在首飾店買了一副漂亮的玉鐲送給嫂子。

    五姐五歲時,母親生了第二個孩子,一看又是女孩,取名滿,意思是女孩子太多了。這個女孩子就是我。次年嫂子生了一個男孩,全家非常高興,取名金鎖,自然是金子一樣珍貴。我父親升級為爺爺,每日回家滿面笑容,全家都高興。

    母親的教育方法因人而異,因勢利導,處理家務矛盾入情入理,讓人心服口服。母親經常給女兒們講「小姑賢」的故事。背過身又跟媳婦講「嫂嫂比母」的道理。母親比嫂子大七歲,比哥哥大九歲,按年齡她像個大姐姐,按角色她是繼母,按愛心奉獻做到了全心竭力。母親想方設法,讓家庭鍋碗瓢勺交響曲,奏出和諧的樂章。

    十五 地下抗日

    那時候我們這一帶有日本人的勢力,有國民黨的統治,有八路軍游擊隊活動。明爭暗鬥,時有小規模戰事,槍聲硝煙不斷。經濟蕭條,買賣難做,商店賒賬很多。母親的弟弟,名叫子云。在父親店裡當小職員。一日,父親打發舅舅去討賬。回城時天黑了,他走在鄉間的土路上,路邊是玉米地,這時他聽到玉米地里傳出**聲,他思忖:「在這莊稼地里,是誰得了暴病,還是遭遇不測?」惻隱之心使他尋聲望去。只見一名農民打扮的男子爬在地上,聽到有人走近,他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救救我,救救我」。舅舅問道:「你是誰?怎麼躺在這兒?」沒有回應。於是他俯身摸了摸那個人,感覺手上粘乎,聞一下,是血。他沒有猶豫,背起那個人就往回城的路奔,想儘快將傷者送到醫院。

    那個人長得魁梧,背了一段路已滿頭大汗,他歇下來拿出隨身帶的水和乾糧,先試著餵了那個人幾口水,那人微微睜開眼睛,子云給那個人餵幾口乾糧。一路上那人斷斷續續地說:「小伙子,你善良,救了我的命,實話告訴你,我姓馬,是武工隊隊長。前天我帶領的一支小分隊遭遇日本兵,邊打邊跑,隊伍打散了,我負了傷,爬到玉米地里躲藏一天一夜,幾次昏迷,才遇到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舅舅中等個頭,長方臉龐,腦門寬廣,眼窩深眼睛大灼灼有神,他自幼喜歡舞拳弄棒,自己偷偷拜師習武。酷愛知識文化的姐姐央求父母送他上學,父母勒緊腰帶,花錢把他送到學堂。在學校他學習刻苦用功,成績年年名列榜首。老師誇他文武雙全。

    舅舅熟讀《三國》崇尚義氣,崇拜三國人物趙雲趙子龍。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子云,以名言志。他看不慣恃強凌弱的人,愛打抱不平。他恨透了侵略中國的日本人。當知道眼前此人是打日本鬼子受了傷,便堅定地說:「義士,你若相信我,你有事我幫忙。」那人請求舅舅把他送到一戶農家,並答應第二天給他送藥療傷。

    第二天舅舅悄悄在藥店買了治療外傷的藥,半夜送到馬隊長藏匿的地方。他多次給馬送藥送必需品,馬給他分析國內形勢,革命道理。舅舅想到自己祖祖輩輩受壓迫受剝削受苦受窮,參加八路軍以求有出頭之日。馬隊長開導他:「八路軍缺醫藥,傷員得不到及時救治,你家在城裡,又有正當工作做掩護,採買運輸藥品方便,這比當一名八路軍戰士貢獻還大。八路軍必勝,那時你就是功臣。」

    舅舅此後常常秘密地為八路軍採買運輸藥品,他經常在夜間出沒,這事引起一個歹人的注意。

    十六 音訊皆無

    舅舅十八歲與路家姑娘結婚。路氏年長舅舅一歲,有幾分姿色。婚後第二年生一子,一家人過著平靜的日子。同村有個叫劉三的人,二流子,見了漂亮女人就嬉皮笑臉,垂涎三尺。全村婦女們都厭惡他,憎恨他。有時劉三在街上看見路氏沒事搭訕語言調戲。舅舅知道後決心為村裡的婦女出出氣。一天他約劉三,走到無人處時,舅舅三拳兩腳收拾劉三一頓,警告他:「以後再看見你對誰家大姑娘小媳婦挑逗調戲,小心踢斷你的腿。」劉三磕頭求饒,烏青著眼連滾帶爬地跑了。劉三被教訓一頓後流氓行為有所收斂,可是心裡卻種下仇恨。

    舅舅經常半夜三更回家,家人問及,他說:「做點地下買賣,賺點錢,這事不能跟外人說。」家人疑惑不安地看著他里出外進地忙碌。

    一天他在藥店買了幾種治療外傷的藥,正在付款時看見劉三,劉三嘿嘿奸笑:「老兄經常買這麼多藥給誰治病?」「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舅舅搶白劉三一句,拿起藥扭頭走了,心裡暗想:「這小子跟蹤盯梢,這藥馬上不能送,聯絡站不能暴露。必須轉移。」

    當天晚上子云拜託一位密友送便條給地下交通員,條上寫:「弟患瘟病,所購雜貨不能現兌,速轉手。」又連夜把藥品寄存到別處。安排完這些事情已到後半夜。他預料到自己可能有危險,匆忙回家把藏在夾縫牆裡的地下工作有關材料銷毀。他準備了幾件換洗衣服,想去投奔八路軍。他想到含辛茹苦養育自己的老爹老娘,以後還有盡孝的機會嗎?想到為他攢學費找工作結婚不遺餘力的姐姐。看著熟睡的妻子和孩子。他本打算看看家人,趁夜色去投奔傷愈歸隊的馬隊長,沒想到迷迷糊糊睡著了。當他激靈一下醒來時,天已蒙蒙亮。他趕緊翻身下地,打開院門探頭向左右張望。突然竄出兩個人,一個人用黑布口袋套住他的頭,一個人迅速用毛巾塞住他的嘴。不遠處一輛吉普車開過來,四個人把他綁架到車上,吉普車一溜煙地跑了。舅舅被憲兵隊秘密逮捕,是劉三告的密。在憲兵隊裡舅舅被輪番審問,嚴刑拷打。他矢口否認和八路軍有聯繫。一日舅舅趁著敵人看守不嚴,設法逃出了魔掌。但是從此下落不明,杳無音信。贍養照顧姥姥姥爺的重擔全落在母親肩上,她隔三差五偷空跑回娘家,照料傷心欲絕身染重病的老娘,勸慰悲傷不已完全失聰的老爹。

    十七 外財不富

    我們家有一遠房親戚是個軍長,他的軍隊駐紮在附近,他把寡母和?個女傭安頓在我們家,住五間上房,我父母等人住在廂房。軍長姓王,經常來看望他母親,老太太見到兒子總是親熱地叫他小名「狗兒,狗兒」。老太太吃齋念佛,言語不多。過了一年多,部隊換防開拔到別的地方去了,老太太也跟著兒子走了。我父母搬回上房。一日父親晚飯後在房內踱步,感覺腳下的地面咚咚的,扒開地磚看到一個一米多長的大箱子,打開看到一箱子精美的瓷器,有造型獨特的瓶罐碗盤,父親仔細看後這是一箱子明清古瓷器。其中有三件宮中御用瓷碗,是王軍長他們埋在地下的。父親對家人說「這東西貴重放到倉房埋起來,等王軍回來 來原封不動給人家。」

    後來軍長再沒有回來,這箱子瓷器讓拾糞老頭撿了大便宜。

    土改後我們被分到過廳的小房子,上房由拾糞老頭和他老婆及兩個啞巴女兒住了。他家在後院倉房養一頭豬,秋天一日午飯時,同院的人看見他家啞巴女兒端著金邊黃底帶花的碗,碗裡雖然是高粱麵糊糊,可是碗金貴呀,「哪兒來的?」人們納悶。過了一些日子,有人看見拾糞老頭在集市上擺攤賣人們從沒有見過的各樣精美瓷器。

    後來拾糞老頭搬走了。後院倉房分給我們住。一日家人聊天提到木箱子瓷器,就在住屋的地下,於是小心地刨起來,撿到的是瓷器碎片,現在那叫拓片啦。再深刨,有幾個蓋碗,碗蓋和碗托上是蟬的圖案。一尊佛,白瓷特別細膩,像玻璃一樣。幾個帶花小盤,我還親手刨出一個鎏金的大瓷盤,耀眼明光,不知道用了多少金子。想來是冀老頭的豬拱地,露出木箱子,他刨走瓷器,殘留下刨壞的瓷片和一尊佛,大概怕佛懲罰他吧,不過他還是得了報應,老婆上吊死啦。

    十八 肝腸寸斷


    父親商店生意不好,資金難以周轉,一家十幾口人用度漸漸緊張。年關快到了,父親親自去要賬,錢要回來一部分,可過完春節父親就病倒了。醫生診斷是傷寒病,那時這地方沒有西醫,中醫給開了藥,每天早晚服用。並囑咐傷寒傳染很厲害,注意與病人隔離。母親怕傳染家人,跟父親商量由她專門伺候。告誡兒女們:「你們想爹的時候站門口看看就行,不用近前來。我一個人被傳染沒啥,你們都要注意隔離。」母親一大早要打掃衛生,開窗通風,用草藥給房間消毒,然後熬藥。母親坐在灶台邊,不時攪拌鍋里的藥,一副藥熬一個多小時,她不敢離開灶台左右,擔心藥煳了療效差。熬好藥,母親服侍父親起床洗漱,吃藥。然後做早飯,一天三餐為使病人多吃一點,母親變著法兒調劑飯菜搭配營養。

    父親有時發燒,有時冷得發抖,肚痛腹瀉,消瘦體虛。他在床上坐起,需要母親扶著。父親知道,自己身體日漸衰竭,病情不輕。他願意摸著母親的手說說話;不願意母親離開他的左右,更不能離開他的視線。自從父親病倒,母親沒有睡過囫圇覺,總是和衣躺在床邊。只要父親有點動靜,她馬上睜開眼睛,探過身看一看。她精神高度緊張,害怕父親萬一一口氣上不來….

    父親有三四天不進食,母親苦口婆心地勸:「早晚兩次中藥一定要吃。你會好起來,看看幾個孩子每天隔窗眼巴巴望著你,你千萬要挺住。」父親強打精神,把母親送到口中一小勺一小勺的中藥湯勉強咽下去。此後的一天父親特別有精神,夜靜更深時他將貼身口袋的一把鑰匙遞給母親,讓她把一隻匣子打開。裡面有爺爺在直隸總督府工作時寫的信件、與總督結拜金蘭的帖子、一塊懷表。這塊懷表是一個外國使臣送給慈禧太后,慈禧送給總督,總督又送給爺爺的。

    一個精緻的首飾盒,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枚戒指,戒指面上的圖案是一支丘比特神箭兩顆重疊在一起的心,他顫巍巍地給母親戴上,父親哀傷地望著母親說:「戒指是我去上海在外國銀號買的,為紀念咱們結婚一周年。可是我母親太嚴厲,我對你的愛不敢大膽表露,戒指也沒敢送給你。後來時過境遷,一直珍藏沒有拿出來。自從你進我家門,就一心撲在我和孩子們身上,你從來沒有給我說過母親的不是,可我心裡明白。你賢惠,一直悉心伺候她老人家,養老送終。咱們剛結婚時,孩子們對你心存芥蒂,大女兒常有不恭敬的言行,你寬容大度,聽見權當沒聽見,看見權當沒看見。一如既往無微不至地關愛他們。他們漸漸跟你融洽貼心。家裡的人多事多,你料理得有條不紊,我省了多少心啊,我娶上你這樣賢德的妻知足了。我對不起你……」母親趕忙截住他的話:「我會把孩子們拉扯成人,你會好起來的。」兩雙淚眼相對,四隻手相握。

    兩天後的一個黎明我做了一個夢,夢中看見一個人,就像古裝戲裡的武將,頭上插著雉雞翎子,坐在正房裡方桌的後面,幾個兵俑模樣的人跪在地上。這時我被一陣哭聲驚醒,姐姐對我說,父親死了。黎明那個夢永遠定格在我的腦海。六十年後夢中的情景依然非常清晰。莫非真是閻王帶領小鬼把我父親叫走了嗎?

    一家人哭作一團,母親依然緊緊握著父親冰涼的手,她痴痴地望著父親已經閉上多時的眼睛,用已經嘶啞的聲音低聲呼喚:「你睜睜眼,再看我一眼。」當同族人來幫忙穿壽衣時,母親摸著父親的胸口說:「還有熱氣,他不會走,他不能走啊!」別人強把她從父親已經僵硬的屍體邊拉開。母親哭乾眼淚,幾次只覺得天旋地轉暈了過去。親戚們把她拉到廂房,一再勸慰。母親漸漸恢復了理智,冷靜下來,心想:「一家人都等著我主事呢,天塌了我也要頂起來,我不能撇下這群可憐的孩子,不能讓他們沒了爹再沒了娘。」

    十九 弱母鐵肩

    母親強忍悲痛,跟親友商量殯葬事宜。眾人主張早點發喪入土為安,母親則另有主張。她更多考慮的是活人,一家人今後怎麼生活?經濟來源是商店,而欠商店貨款的顧主不少,數額不小。父親因為在外地討賬染上傷寒,醫治無效而亡。母親想這筆錢不要回來,對不起父親,一家人生活也無法維持。如果債主知道父親去世,會不會賴賬?如果說病了,急需錢治病,他們也許會看在多年買賣交往的份上,看在父親老實忠厚的份上還錢。母親跟哥哥和幾個至親商量,父親的靈柩暫停家中,對外封鎖消息。馬上派得力員工和親屬到幾個欠債大戶家討債,幾日後大部分欠款討回。父親的葬禮隆重舉行,親朋都為他壯年早逝痛哭流涕,送殯的人很多,街兩邊站滿淚流不止自動送葬的鄉親們。

    母親悲痛欲絕,三天水米沒打牙,三天在床上沒睜眼,她心裡翻騰著思考著:「頂樑柱沒有了,掙錢養家的人沒有了。我再這樣傷心下去,有個好歹孩子們怎麼辦?」第四天母親把兒女們叫到床前,她的眼腫得眯成一條縫,身體斜靠在床頭,聲音微弱然而堅定地說:「人總是要死的,只是早晚不同。你爹沒了,可他的希望還在,那就是你們。爹的善良厚道勤勞好學誠信的好品德永遠是你們的精神財富,爹永遠是你們的榜樣。全家人都是至愛,沒有親疏,團結一心,苦難同當。」母親的話就是我們向父親在天之靈的宣誓,我們一輩子都在實踐著自己的誓言。

    給父親服喪滿三七(二十一天),母親讓哥哥去上班,女兒們去上學,我也被送進私塾念書。母親三十一歲守寡,她毅然擔起父愛母愛兩副擔子,里里外外操心忙碌,精打細算,哥哥嫂子相輔左右,一家人聊以溫飽。

    二十 禍不單行

    半年後姥爺病倒了,他痛苦傷心發愁,為早逝的愛婿,為失蹤的愛子,為年輕守寡的愛女。他聾了,不願與人交談,經常暗自嘆息落淚。諸多不幸,極度傷心,使他得了絕症,雖然母親四處求醫,精心侍奉,還是沒有挽留住姥爺。臨終姥爺拉著母親的手,他說不出話來,眼裡充滿憐愛和不舍,眼角溢出淚水。母親看著她的老父咽氣,哭得死去活來。

    以前母親每次回娘家,姥爺都變著花樣給做可口的飯菜,講故事說笑話。他給姐姐起外號「小瘦猴」,因為她長得瘦,我的外號「小胖墩」,因為我長得又白又胖。我們高高興興玩一天,母親洗衣服做針線忙一天,下半晌我們要走了,姥爺抱著我,母親領著姐姐,姥爺一路說著寬慰的話,把我們送到村口,母親說:「回去吧。」姥爺站定在村口,望著我們的背影,我們也頻頻回頭,直到我們拐彎看不見了,姥爺才戀戀不捨地轉身回家。

    母親一年內失去兩位親人,又不知弟弟死活,巨大的打擊使她精神幾近崩潰。母親哀傷理智堅強頑?,她想:「我倒下了,誰來侍奉老娘?誰給她養老送終?我倒下了,誰操心我五個未成年兒女的饑寒?誰拉扯他們長大成人?」強烈的責任心和深深的母愛支撐著母親頑強地活著,頑強地勞作,頑強地一次次與命運抗爭。

    二十一 情系自由

    四五年家鄉解放了,男女青年腰間繫著紅綢子參加秧歌隊,歡迎解放軍進城。街上貼了很多標語,宣傳共產黨為窮人打天下,讓窮人翻身做主。母親從小受苦,十分擁護共產黨的宣傳,愛戴解放軍,夢想她的弟弟哪一天會出現在解放軍的行列里。母親讓姐姐們參加秧歌隊,讓我們全家搬到後院倉庫房住,給解放軍騰出整個大院,幾十間房子,駐紮一連解放軍。連長北京人,很精幹,大約二十多歲。每天清早他帶頭給老鄉掃院子挑水。早晨我們起床,看到我們的小院打掃得乾乾淨淨,水缸滿滿的。

    三姐看到女戰士颯爽英姿,非常羨慕,就向連長要求當兵,連長看到三姐秀美的臉龐,健康而婀娜的體態,口齒伶俐又有文化,很喜歡。他說:「你到宣傳隊或者當衛生員都可以,只恐怕你家人不同意,打仗有危險,犧牲是常有的。做好你家長的工作再說吧。」連長經常給駐地附近的年輕人宣傳革命道理,講革命英雄人物。蓮是最熱心的聽眾。她對革命充滿無限憧憬。她多次跟母親講自己想參軍,做一個新女性。三姐不僅才貌出眾,而且從小懂事,乖巧,善解人意。她是六個女兒中母親最喜歡最疼愛最器重的,母親哪裡捨得她天南海北去打仗,她勸慰三姐打消當兵念頭。

    連長和三姐交往多了,他倆不僅說話投機,性格也投緣,慢慢地兩個人眼裡流露出愛意。細心的母親覺察到了,母親思想鬥爭很激烈。當蓮再次向母親表明心跡的時候,她想:「蓮在家是我得力助手,我辛辛苦苦培養這麼優秀的女兒讓她當兵,不知道遠走高飛到什麼地方,面都見不上,更別說得濟了。再說槍子不長眼,危險明擺著。」母親痛苦地難以抉擇,三姐茶飯不思,一連幾天不出房門。連長早晨照例給我們挑水,他掃視寂靜的小院,幾天沒有看到蓮的影子。他臉上沒了往日的喜悅,眼神里流露出失落。母親透過窗戶看得清楚。她良久地反思:「我獻出青春年華拉扯五個沒娘的孩子,希圖什麼?不就是希望他們長大成人出息幸福嗎?女兒想走出家門報效國家是有出息呀,又有自由對象的機會,就該成全她。」母親想通了,對三姐說:「你跟連長這樣的好小伙子一起去當兵,我放心。」

    三姐的臉上頓時綻開笑容。她與連長有時見面並不說話,只是深情地對視一眼,然後四目戀戀不捨地移開。他們期待著三姐被批准當兵的消息。

    部隊駐紮半年後,突然接到上級命令夜間開拔了。早晨我們家院門縫塞進一個大信封,信封里裝著一沓錢,一張信紙上寫明部隊住房給的房錢,並寫了一些感謝的話,落款是某團後勤科。另有一封感謝房東的信,最後一句是:「一定會回來。」是連長寫的。軍令如山,連長沒顧上跟三姐道別。三姐為喜歡的人突然離去傷心落淚。部隊調到前線,參加一個大戰役,一去再沒有回來。

    二十二 切膚之痛

    二姐榮十九歲了,也該找婆家了,她長得皮膚白皙,高挑個,眼裡有一小塊白斑,脾氣率直特實誠。凡是來說媒的她要先見見,開口便問:「你使了多少媒錢?」弄得人家很尷尬,母親勸她說話要婉轉,別那麼沖,她說:「給媒人錢多說明男方條件不好。我不找有錢人,」母親考慮,二姐的脾氣不適合找大戶人家。後來媒人給介紹一位在火車站工作的工人,兩人見面一說話,談得來,一拍即合,訂婚。三姐聲明不要財禮不坐花轎。母親有些猶豫:大姑娘走到婆婆家,面子上不好看。三姐說:「解放了,我要帶頭新事新辦。」新舊思想觀念在母親的腦海里鬥爭了好幾天。後來她想通了:兒女婚事都能自己做主,舉辦婚事的形式為什麼要別人做主?於是母親力排眾議,聽從二姐意見。

    母親精心地為二姐做了時興漂亮的婚服,挑選體面的男女儐相,簇擁著一對新人成了親。她婆婆家離我們家只有一里多地。榮先進的思想,率直的性格,婆婆不容,經常發生摩擦。一年後,榮患了肺結核病。母親經常帶著食品水果去看望她。有一次母親摔倒,崴了腳,但她仍然一瘸一拐艱難地挪動一雙小腳走到二姐婆婆家。二姐每每看到母親,臉上流露出些許笑容,勉強坐起來靠在母親的肩膀上。母親跟她聊天,講外面發生的新鮮事,勸她品嘗帶去的食品糕點。母親一走,二姐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無聲無息地躺著。死神一天天向她逼近。當時肺癆病幾乎是不治之症,半年後她已經骨瘦如柴。一天母親去看她,坐在炕上摟著她,只見她氣如遊絲。親人圍在左右,她吃力地看了娘一眼就咽了氣。二姐去世一個多月後,母親還常常情不自禁地朝二姐家的方向走去。然後猛然清醒,自顧自地說:「哦,沒了。」頓時潸然淚下。

    二十三 婚事煩憂

    家鄉剛解放,共產黨勢力沒有鞏固,國民黨軍隊經常來騷擾,小股土匪也趁火打劫,時局混亂。有一天母親聽說,從我們城裡開拔到前線參加遼瀋戰役的解放軍,傷亡不小。母親把這一消息告訴三姐,並勸慰:「打仗就會有犧牲,槍炮一響,有多少人倒下?倒下的都是有爹娘、有思想、有感情的血肉之軀呀!連長是個好小伙子,可是緣分盡了,今世姻緣由天定,別想了。」此後,不知三姐在閨房流了多少淚。

    過了一些日子,母親對三姐說;「女孩子大了,要結婚成家過日子,現在兵荒馬亂,身邊有個男人保護,娘才放心」。三姐理解母親,她勉強點頭。

    三姐長得漂亮,聰明,善良,知書達理。找一個配上她的人不容易。母親托媒人介紹,挑來挑去認為林家的長子差不多。他叫林義,十八歲,與三姐同歲。林義在他父親的商店當店員。林家和我家同在一條街上開商店。母親和媒人商議,先讓三姐在暗處看看。約好時間後,母親帶著三姐先到媒人家坐在裡屋,隔著竹簾可以看到外屋的人。媒人藉故給她弟弟寫信,邀請林義到她家。林瘦高身材,面目俊秀,說話隨和得體。當林寫好信正要告辭,突然一隻貓叼著一隻老鼠跑進屋裡,主人和林一同向外驅趕,貓反而往裡屋鑽,林急忙追到裡面,抬頭看見兩個女人,他很意外。只見一位姑娘貌似天仙。瞬間林被磁石吸住一般,看呆了。這時母親和姐姐也不知所措,眾人一起追逐,貓無處躲藏跑了出去。林有意多坐一會兒,但主人無意挽留,便知趣地告辭了。

    本來要秘密進行的事,被突發事件攪亂 回到家母親問姐姐有什麼想法,姐姐說:「人看樣子還行,只是我不想找對象不想結婚,一提婚姻就難受,以後不要再提。」第二天媒人來聽信兒,母親說了三姐的想法。

    林回去後感覺事情有些蹊蹺,心想:「莫非那家姑娘偷偷看我,有意讓媒人給提親嗎?那位姑娘簡直是絕代佳人。」第三天他找媒人詢問並請幫忙提親,媒人受人之託接二連三到我家說合。

    過了一段時間媒人又來了,她說;「林自從在我家見到蓮,隔三差五就到我家去,大概期盼能再次在我家見到蓮。他每次乘興而來,掃興而歸。他爹昨天又到我家,托我再給說說。」

    林有點文才,他的理想是在報館當一名記者,不幸十三歲時,他母親去世。後來繼母進門,經常找茬阻撓他的學業,無奈中學沒有畢業,十七歲的林就在他父親的商店當了個職員。

    林自從見到三姐每日精神恍惚,病病歪歪,害了相思病。林無聊極了,寫多封信講述他自幼喪母,遭繼母虐待,熱愛學習,卻被迫輟學。講述他對三姐一見鍾情,她的容貌身姿時時在他腦海中繚繞,他痛苦不能自拔。最後一封信只有幾個字:「倘若有幸見一面,死而無憾。」他把信綑紮好托人輾轉送到三姐手上。

    一日林父由媒人陪同拿著大包小包禮物到我家提親。老林拍著胸脯說:「我是當家的,過門後你閨女就是我閨女,你一百個放心。」後來我們才知道,老林大他老婆十幾歲,怕老婆。

    各方撮合這樁婚事就定了。選定良辰吉日半年後結婚。婚禮是新式的,新人坐馬車。馬車上用新蓆子搭個圓頂敞篷,用各種鮮艷的布花裝飾,新郎坐車轅旁,新娘坐在車中間,親戚朋友、街坊鄰居、過往行人看著如此般配的一對新人,讚不絕口。

    二十四 躲避飛機

    解放軍大部隊轉戰到別的地方去了, 國民黨的飛機經常來解放區騷擾,城裡是他們轟炸的重點。聽到飛機響或者警報器響,城裡的人就扶老攜幼往城外跑。哥哥在商店上班,家裡有母親、嫂子、兩個侄子、一個侄女、三個姐姐和我。九月的一天上午警報器又響起來,一架飛機在城市上空盤旋,城裡人倉皇外逃,母親急忙讓三姐拉著大侄子,四姐抱著大侄女,五姐拽著我,吩咐到:「把金鎖的手拉緊,往莊稼地里跑,快!快!」

    我們跟著慌亂的人群出了城門向南跑。人群中有哭的,有喊的,有一位婦女邊跑邊說:

    「我以後再也不罵公公婆婆了,再也不虐待老人了,老天爺你開恩可別讓飛機炸著我……」有的老人嚇得走不動,有的背著包袱抱著孩子,有的被土壟絆倒,包袱里的東西散落一地。有個女人穿著紅衣服,不知道誰喊:「快脫掉紅衣服,紅的太艷,飛機上會看見的。」人們驚恐地仰望著頭頂上一會兒俯衝一會兒盤旋的飛機。我們姐妹侄子侄女始終緊緊拉著手,剛下過雨地里泥濘,我一腳陷到泥濘里,拔出腳,鞋卻不見了。姐姐說:「不要了,快跑吧。」我不肯,堅持要在泥里找。那鞋是母親前幾天剛為我做好的,藍顏色的鞋面,繡著金黃色的花,我很喜歡。鞋找到了,我怕另一隻腳再陷進泥濘里,乾脆脫了鞋,一手拎一隻。

    穿過一大片莊稼地,我們看見有的人坐在兩棵大樹下。樹下還有一口井,因為下過雨,井裡的水面離井台面只有一尺深,五姐爬在井邊把我的鞋在井水裡洗,旁邊的人說:「小孩子快起來,危險。」她只當沒聽見,還爬在那兒洗,她堅持將鞋洗乾淨,然後給我穿上。一會兒我們聽到了炸彈爆炸的聲音,樹下的人議論,可能是炸了城裡。我們頓時緊張起來:母親、嫂子跑出來沒有?

    母親打發我們出去躲飛機之後,扭頭讓嫂子抱著小侄子趕快跑。前幾天人們跑出去躲飛機,有幾戶人家被偷了,母親要留下看門。嫂子要自己留下來,勸母親抱住小侄子快跑。十天前飛機在城東投下一顆炸彈,炸死兩家沒有跑出去的三個老人。母親勸嫂子趕快跑,說道:「小孫子正在吃奶,三個孩子都小,你比我重要,你快跑。」嫂子說:「你是一家之主,這個家沒有你不行,你快跑。」娘倆互相勸說著爭執著。在危機當口,她們爭著把危險留給自己,把安全讓給對方。母親看著大門外慌慌張張往城外跑的人群,心急如焚。情急之下母親撲通跪在嫂子面前說:「你要不跑,我就不起來。」嫂子無奈只好抱著孩子一步三回頭離開家門,跟著躲飛機的人群向城外跑去。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又餓又累的人們陸續回家,我們回到家的時候看見嫂子正在掃地上的磚頭瓦塊碎玻璃和厚厚的土。嫂子給我們講了母親讓她躲飛機的經過,當她聽到炸彈爆炸的聲音時,嘴裡一直念叨:「老天爺你保佑我婆婆平安,保佑我丈夫平安。」當看到有人往城裡走的時候,她抱著孩子匆匆忙忙往家趕。

    我們回到家時,看到母親木然地坐在院子裡,驚魂未定 。她看見我們都回來了才緩過神來,告訴我們她如何把一張桌子放在院裡,躲在桌子底下,飛機在頭頂上飛了兩圈突然俯衝下來投炸彈,隨著巨大的爆炸聲,掀起幾丈高的氣浪、沙土、硝煙、瓦礫。母親被震蒙了,耳朵嗡嗡直響,一個多小時才從桌子底下鑽出來。炸彈就落在我家後牆外,東屋後牆被震裂兩寸寬的縫,裂縫從房頂直通到地面,窗戶玻璃全部震碎。從牆縫我們看到鄰居老丁的房子炸塌了,炸彈坑一丈多深。後來知道,老丁催促一家老小跑出去後,自己躲在磨盤底下,被炸死了。

    二十五 慈善人家

    四七年家鄉開始土改,成立農會、民兵隊。上級派了工作組,召集群眾開會,宣傳土改政策。街上貼了很多標語:「打倒土豪劣紳」,「鬥地主分田地」等等。母親窮苦出身,聽了大會小會的宣傳,她知道農民沒有土地沒法生活,知道農民多麼渴望土地。母親和哥哥嫂子商量主動獻出二十畝地,同時獻出一進院子十間房。

    我們家的開明受到各級領導的表揚,樹為典型,廣為宣傳,宣傳我家幾代人諸多善舉。曾祖父急公好義,整頓書院(邯鄲書院前身),賑濟窮人。祖父為官清廉,平易近人。伯父學識淵博,教子有方。父親棄學經商,買賣公平,本分誠實,熱心公益,樂善好施。

    母親對有災有病急需錢物的鄉鄰,經常及時解囊相助,對來我家借物,借糧的街坊,熱情慷慨。來者若要借一升糧食,她給尖尖一升;來者若要借農具工具雜什,她總要揀好的新的借給人家。有的人忘了還,她從不催要。她常說:「家有萬貫也有一時不便。」「千貫治家 ,萬貫治鄰。」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一家人忠厚,善良,誠信,熱情,人緣好,口碑好,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

    土改初期李家成了開明士紳學習的榜樣,前輩成了德才並舉的典範。也許是榜樣的力量吧,幾戶殷實人家隨後也獻出土地和房產。根據上級土改政策,城裡有兩戶劃為地主。他們的土地農具房產按人頭留下少部分,其餘分給貧窮農民市民。分得土地,房產等勝利果實的貧苦人歡天喜地,工作組完成任務後撤走了。

    過了一些日子又搞二次土改。土改擴大化了。凡是家裡有幾十畝地,家道殷實都被劃為地主。我家被劃什麼成分上級犯了難。劃地主成分?地主是要打倒的,領導樹起的樣板怎麼能打倒?劃中農?領導感覺李家有點複雜。按爺爺該定官吏,按父親該定資本家,按哥哥該定職員,家裡沒有多少土地。但這小城鎮當時只有貧農僱農中農富農地主成分,家道殷實不管是幹什麼的,一律定為地主。僅城裡百十戶就定了二十多個地主,我家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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