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進入圩內,就感覺一種怪怪的味道迎面而來,地面滿是各色的淤泥石砂垃圾,還有一灘灘的污水等。到處是雜草,有點類似沿途看到的窪塘地。
這卻是洪水沖入了圩子內,然後水退之後就留下了這各色的垃圾與痕跡。
街兩旁也多瓦礫廢墟,不過這圩子可能以前相對較富,磚瓦房較多,很多房屋牆體殘損得並不是很厲害。
北方村寨又一向廟多,什麼關帝廟、龍王廟、奶奶廟、馬神廟、財神廟、土地廟、皇姑廟等等,有時一個村寨就可達幾十座。
楊河就看到一些相對較好的廟宇,雖然窗檁破損,但卻可以歇息住人。
不象先前經過的一些廢莊,連門窗都被拆個乾淨。
楊河心中一喜,倒可以在此稍作歇息,生火造飯。
當然,圩牆已損,這裡卻不能長留,此處地勢低洼,只要稍稍下一些雨,整個莊子的地面就會被水淹沒,然後積水長久不退,瘟疫眾生。圩子條件這麼好,卻沒人占據,顯然也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
楊大臣一直在前方開路,順著炊煙冒起的地方一直走。
忽然他回過頭來,指著一個地方道:「少爺,那邊。」
楊河舉目看去,卻是一座宅子,四合院樣式,建在一座台上,雖東面塌了一大片,卻大半完好,上面裊裊的炊煙不斷騰起。
楊河舔了舔嘴唇,一股難耐的飢火更從腹中湧起,看看身邊的弟弟妹妹,一樣大口吞著唾沫。
他摸了摸懷中,那邊有一些銀兩,事實上他和書童身上共有白銀幾十兩,拿出銀子購買食物,一頓熱飯熱食還是可以的。以他生員的身份,說不定主人家還會免費招待一餐。
雖心中懷著渴望,但必要的警惕不可少,他和楊大臣並不收起武器,兩人輕步上了台階,往門內看了看。
大門半掩,內中又有照壁,看不清裡面的情形,他與楊大臣互視一眼,楊大臣手持銅棍先摸了進去。
他推開門戶,門樞咯吱咯吱的響,然後轉過照壁去。
楊河跟在後面,兩個孩童扯著楊河的下擺走在最後方。
腳步聲響起,楊河回頭看了看,那幾十個難民也跟了上來。
庭院頗大,兩邊是殘破的廂房,然後見前面有一個大堂,裡面炊煙陣陣,似乎有人就在大堂上生火造飯。
楊河聽楊大臣喊了一聲:「有人嗎……」
然後聲音就被什麼掐住似的斷了。
楊河一凜,他衝上台階,往內一看,立時全身毛骨悚然起來。
裡面就象一個屠宰場,柱子上綁著一個個人。
不,已經不再是人,而是一具具骨架骷髏,上面的肉已經被割食殆盡。到處是架子,上面掛著一個個人肉肢體,人手人腳,有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就象掛著豬肉豬蹄一樣。
滿地黑褐色的鮮血,味道衝來,中人慾吐。
特別右邊的柱子上綁著一個人,可以看出身軀主人原來是個女子,此時白骨森森,只餘一個頭顱完好,她一雙死魚似的眼睛對著楊河,讓人頭皮發麻。
又有一個柱子上綁著一個男人,一手一腳被斷。
看樣子還是新斷不久,鮮血汩汩不停從斷處流下,身下凝了大灘血水,已盡成暗黑色。
他似乎還未斷氣,只是雙目睜著,盡成死灰之色。
然後一口大鍋就擺在堂的正中,熱氣騰騰的。
三個男人正在裡面忙活著,一人在架子邊,二人在鍋邊,此時聽到動靜,都目光幽幽看來。他們的雙目儘是綠瑩瑩的,沒有絲毫的人性存在裡面。
「自古飢年,止聞道殣相望與易子而食、析骸而爨耳。今屠割活人以供朝夕,父子不問矣,夫婦不問矣,兄弟不問矣。剖腹剜心,支解作膾,且以人心味為美,小兒味尤為美。甚有鬻人肉於市,每斤價錢六文者。有醃人肉於家,以備不時之需者。有割人頭用火燒熟而吮其腦者。有餓方倒而眾刀攢割立盡者。亦有割肉將盡而眼瞪瞪視人者。間有為人所訶禁,輒應曰:『我不食人,人將食我。』愚民恬不為怪,有司法無所施。梟獍在途,天地晝晦。」
這是明時山東青州府推官黃槐開的一篇申文,楊河初來到這個世界,弟弟妹妹就險遭毒手,還好自己救援得及,才未釀成恨事,但事後想起總覺心有餘悸,驚怒交加。
此時又再目睹這種滅絕人性之舉,怎不讓人目眥欲裂,怒發如狂?
這時後面驚呼聲不斷,顯然那些難民也看到堂中一切了。
「喲,有客人。」
這時楊河才看清那三個男人的樣貌,竟都作官兵打扮,一人戴著紅笠軍帽,穿著棉甲,挎著腰刀。余者二人戴著折上巾,穿著短罩甲,圍著肩巾,一樣挎有腰刀。
二人身上還都有雙插,一人的弓壺內似乎是張強弓,另一人則似是一張馬弓,有馬弓這人腰間還插著一把手銃。
也不知這三人是哪個軍鎮的潰兵,淮北這片戰事頻繁,兵匪來來去去不斷,那些軍中的兵痞兇殘不下於流賊,潰散後更連基本的約束也沒了,殺人越貨只是等閒。
說話這人正是那戴著紅笠軍帽的兵,他剛往架子上掛著什麼,楊河一看,竟是柱子上綁著那男人的手。再一看,離架子邊不遠的牆上還靠著一把三眼銃,下面滿是瓶瓶罐罐的東西,似乎是火藥鉛彈。
就見那人一邊說話,一邊不動聲色拿起靠在牆邊的三眼銃,余者二人本來在鍋邊忙活,此時也停了下來,都按住了腰間的挎刀。
楊大臣立時舉起手中的銅棍,楊河也戒備起來,把弟弟妹妹往身後推了一些。
說話那兵眼珠一轉,看看楊河二人手中的斬馬刀與銅棍,又看看他們身後的一片人,幾人相互使了個眼色,那兵笑道:「看樣子還是個秀才公,某最欽佩的就是讀書人了。相請不如偶遇,正好煮了一鍋肉,就讓某做這個東如何?」
楊河看這人臉上有幾道疤痕,神情隱有狡猾之意,一時也聽不出他的口音。
余者二人則是滿臉的兇殘與暴戾之色,那有強弓的人忽然不耐煩的道:「咱老子……」
「少爺,那是我們的弓!」
眾人都是一怔,那戴紅笠帽的兵猛地從腰間抽出一物,拇指一彈一甩,舉起三眼銃,就要往孔眼中一根引線上點去。
楊河旋風般的衝上去,一個旋轉,極力鼓起的披風中,刀光借著腰力化作匹練,就聽皮肉骨頭被削斷的聲音,然後鮮血猛地噴濺,像噴泉一樣灑開。
那兵嘶叫大叫,一隻血淋淋的肩膀就這樣被楊河劈下,上面那手還抓著火摺子,內中紅亮已經冒起。
卻是楊河身體虛弱,反應有些慢了,否則一刀就將這兵劈成兩斷。
楊河一聲大喝,又是一個旋轉,勢大力沉的斬馬刀發著呼嘯,又是全力朝著這兵當頭劈下!
那兵用剩餘的左手徒勞的舉起三眼銃,但沒有絲毫作用,絢麗的銀色光芒中,楊河的斬馬刀一下子將三眼銃的棍柄劈斷,然後余勢不減,輕易的削斷他的左臂。
又順著一直往下劈,他身上的棉甲絲毫沒起保護作用,就聽「嗤嗤」衣裳皮肉骨頭被劃開的聲音,那兵的軀體分成了兩半,鮮血和破碎的內臟灑滿一地。
那邊楊大臣同時也大吼著沖了上去,有強弓的那兵正要取弓,楊大臣已經衝到眼前,他又連忙想要拔刀,但哪來得及,楊大臣手中的銅棍已是極為兇狠的砸了下來!
一聲巨響,銅棒頭狠狠的砸在這兵的腦袋上,立時他的頭巾連著腦殼向下凹陷碎裂開來,白紅相間的東西四面飛濺。
這兵踉蹌向後倒退出去,楊大臣又是重重一棍砸在他頭上,鮮血腦漿更是紛飛,那兵的腦袋就象西瓜似的被砸得不成樣子,然後身體發出沉重的撲倒在地聲音。
「驢球子……」
有馬弓的那兵早在第一時間後退,他抽出腰間的手銃,然後取出火摺子拼命吹動。
就這會兒工夫,兩個同夥已經差不多了,看楊河二人如此驍勇,他暗暗心驚。
顫抖著手點燃火繩後,他瘋狂的喊道:「去死吧!」
一下子將手銃瞄向楊河,楊河只覺頭皮陣陣發麻,死亡的恐懼湧上心頭,他不假思索,抽出腰間匕首猛然甩出。
「嘭!」
一聲爆響,黑火藥燃燒噴涌的火光化作白煙,騰起煙霧中,鐺啷作響,頭頂的屋瓦碎片掉了一地。
妹妹瑛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哥哥。」
弟弟楊謙緊咬下唇,只將妹妹抱在懷裡。
只有後面那些難民不知所措,呆呆地看著眼前慘烈的搏殺場面。
楊河猿猴似的躍過去,那兵正慘叫著,他的右手腕被楊河匕首刺透,導致一銃打到屋頂上,見楊河撲來,他驚恐的尖叫,用力就去抽腰間的挎刀。
卻聽「噗」的一聲,他棉質的短罩甲被輕易刺穿,然後長刀刺透他的身體,從後方透出血淋淋的刀鋒。
這兵嘶叫著,用力向後退,立時胸前鮮血狂涌,又嘩啦一聲撞翻了後面的案桌,一下子翻倒在地。
人影一閃,接著是骨頭碎裂的聲音,卻是楊大臣撲來,楊河也是撲上去,舉刀猛刺,那人被刺得不斷吐血,他尤自在地上翻滾爬動,鮮血流滿一地。
楊河二人追著不放,一直將他逼到牆角,然後一刀一刀刺在他身上,一棍一棍砸在他身上。
這人靠在牆壁上掙扎,卻一直沒能起身,只刀棍之後,身上的血一直不斷噴涌,最終這人一動不動。
楊河二人停了下來,楊大臣重重呸了一聲:「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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