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緩緩走了出來,所有難民都是期待地看著他。
眼前這少年不過十七八歲,但年紀輕輕已是秀才,還文武雙全。
他戴著軟幞,打著披風,氣度讓人心折,他的面容俊秀,舉止深沉成熟,還帶著幾分凌厲。盼顧間英氣逼人,流轉著絲絲威儀,這些氣質在亂世中都是急需的。
看這少年的氣度與儀態,難民們心中都湧起了信心。
楊河一樣看著眼前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男子不到一半,內中還有多個老者。看他們那充滿期盼的眼神,楊河只覺心中陣陣壓力,自己能養活這些人嗎?
不過已經作出決定,楊河就不會後悔。
而且這群難民多婦孺老少,可見他們內心還有良知與底線,這也是楊河願意接納他們的原因。
全是青壯年的團體楊河不會要,沒人相信逃亡時他們身邊沒有婦孺,結果都消失不見,會是什麼原因?
接納那樣的團體,他楊河可能要日夜提防,會不會在睡覺時被隊員割去了腦袋。
打量完各人,楊河發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命令,就是讓所有人都搬到自己那方宅院去,既然已經決定聚眾,就不能再分散,而且那邊環境也會好一些。
難民們都溫順的服從,在楊河吩咐下,幾十個難民帶著自己零零碎碎家當,都來到了那台上宅院內,這邊從正堂到南邊仍然有一些房屋建築可以居住。
在他們搬遷過程中,嚴德政、齊友信就在旁協調組織,那口大鍋也一起抬來。
這群難民實在是髒亂,現在天氣也慢慢冷起來,所以楊河又下令在堂下生了一大堆火,然後在火上架上鍋,從暗井中取水,下令難民們取水洗澡換衣。
他們中男子就由齊友信、嚴德政負責督促,女子由孫招弟、趙中舉負責。
一堆堆柴火找來,一鍋鍋熱水燒起,這間廢宅內瀰漫著騰騰的熱氣與溫暖,待這群男女老少每個難民都洗過澡換過衣後,可以明顯看出他們精神一振。
楊河看這些難民個個面目一新,都換了自己最乾淨的衣服。
網巾也清洗了,然後將髮髻裹好,不再象以前那樣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不由滿意的點了點頭。
……
在大堂上,楊河將難民一一叫上來,仔細詢問他們的籍貫,來歷,戶貼等等,嚴德政與齊友信二人則在旁所證所言。
楊河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頭戴唐巾,身穿圓領藍襟袖袍,多了幾分儒雅的味道。
嚴德政、齊友信二人同樣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乾淨的衣服,人顯得精神了許多。
此時二人跪坐楊河下首兩端,齊友信頭戴六合一統帽,一身直裰,嚴德政身穿灰袍,頭戴四方平定巾,都給人煥然一新之感。
楊河身邊還有書童楊大臣跪坐,他仍然戴著結式軟裹,不過幞頭顏色換成了紅色。
這種巾裹亦稱「紅頭」,多為武將壯士所戴。
他身上的藍色短袍一樣換成紅袍,腳上打著行纏,腰間有腰刀弓箭,又有短刀與匕首,銅棍放在身邊,一副全副武裝的樣子。
本來他與楊河洗澡換衣後,下午就該忙著洗刷衣服了,結果一大堆衣裳都被孫招弟與趙中舉搶去洗了,她們還將整個大堂用抺布抺得乾乾淨淨,讓楊河感覺舒服了許多。
果然家中還是需要女人。
楊河也注意到她們,說起來這二人的名字都很有特色,一個叫趙中舉,一個叫孫招弟。
特別是齊友信的渾家趙中舉,這名字更有內涵。
原來趙中舉的父親當年生了幾個女兒後,就一直想要一個兒子,還想這個兒子能有出息,最好能中舉,所以就給新出生這個女兒取名為趙中舉。
比起普通的盼男,望男,招弟,盼弟等等,這名字確實顯得別出機杼,後來趙中舉果然有了一個弟弟,雖然一直未曾中舉,但也中了個生員。
孫招弟情況跟趙中舉差不多,但她父親給她取名時較為淺白,內涵比趙中舉差了一些,結果後面招來的都是妹妹。
不過二人都是賢惠的女人,看趙中舉洗完澡後換上一身對襟圓領長襖,顯得頗為雍容。孫招弟則是扎著包頭,身穿交領襖,馬面裙,顯得精幹爽利。
看二人忙裡忙外,洗了衣服,打掃堂院,又去外間找尋野菜,楊河不由點頭。
他說道:「二位嫂嫂都是賢惠的女子,兩位可要好好珍惜。」
嚴德政連聲稱是,眼中頗有愧疚之色,齊友信則是有些得意,他說道:「相公說得是,不過說起我這渾家,當年我娶她時,十里八鄉的男兒可是羨煞了。」
楊河將幾十個難民一一訊問完畢,雖然沒有紙筆,但他現在記憶力強悍,過目不忘,這些人的信息卻是牢牢記在腦中。
可以看出這些人原本都是普通的農戶,只有一對父子稍稍引起楊河的注意。
韓大俠,韓官兒,就是這對父子的名字。
那韓大俠年在三十六歲,韓官兒則年為十五歲,聽齊友信說,這對父子是幾年前遷到他們莊的獵戶,會使弓箭,會用火銃,這次逃難時也攜帶了弓箭火銃出來。
莊民幾次遇險都仰仗他們之力,可惜最後他們的弓箭火銃還是遺失了。
楊河還注意到那兩對夫妻在洗完澡後,都將自己最體面的衣裳拿出來穿上,又聚在一起商議什麼,還摟著自己的子女細細交待囑咐,那小男孩不斷點頭,那小女孩卻仍然神情冷漠。
這兩對夫妻上來拜會答話時,神情也是無比的感激與心安,讓楊河多看了他們幾眼。
……
整個下午,楊河都在尋思日後所為,此時宅院也多了幾分孩童的歡笑,讓楊河的弟弟妹妹看了心中高興,二人畢竟是小孩,看到這麼多同齡人,心中不歡喜是不可能的。
二人也都換了新衣,粉妝玉琢的。
傍晚時分,那口大鍋架到了正堂之上,然後騰騰熱氣又再冒起,內中米粥與野菜翻滾,這些野菜是孫招弟、趙中舉等人的功勞。
難民又在堂下聚集,雖然仍然可以看出他們腹中飢火,但神情已經比中午時好多了。
楊河環視下方,忽然他皺了皺眉:「周平安夫妻與錢有財夫妻呢?」
幾十口難民的信息都記在他的腦中,他現在記憶力強悍,那兩對夫婦又給他印象深刻,名字就記得更牢。
「是啊,人呢?」
眾難民相互看著,那兩對夫妻子女留在這裡,自己人卻不見了,這真奇了怪了。
孫招弟忽然驚叫一聲:「奴家晌午時看到四人打扮齊整,還對著堂這邊磕了很多響頭,以為他們要報相公恩,出去找點野菜什麼……現在想想,他們不會做什麼傻事吧?」
眾人目光都看向那對孩童,男孩有些不知所措,晌午時爹娘交待自己要乖,要聽相公的話,雖然不知他們什麼意思,但他仍然乖巧點頭,現在爹娘消失不見了,只留自己……
那小女孩本來一直沉默著,此時卻眼圈一紅,輕咬了下嘴唇。
楊河面沉如水,喝道:「都出去找!」
齊友信忙說道:「都出去,大夥都一起去找。」
此時天色有些昏暗,齊友信等人抽了一些柴火當作火把,然後眾人分方向出去,不久楊河聽到外間傳來一陣驚叫,隨後見齊友信神情難看的進來,他欲言又止,說道:「相公,這邊來看。」
楊河讓楊大臣留在這邊照看弟弟妹妹,他自己跟齊友信出去,走到龍王廟那邊時,就見尋找的難民多聚在這邊,個個神情淒涼。
在火把的照耀下,楊河進了廟去,然後神情一震,就見四具屍體吊在破廟樑上,一陣風吹來,屍體就隨著風動晃晃蕩盪的來回悠蕩,一邊還發著沙沙的可怖猙獰聲音。
然後地上有一道道血色的大字,借著火光,楊河隱隱約約看到一些歪歪扭扭的字。
「……熬不下去……為求子曾戒殺生三年……對不住……不是人……無顏……望相公憐惜小兒小女……」
齊友信站在楊河身邊,他慘笑道:「幾位兄弟何必做這樣的傻事,就有好日子過了。」
周邊一片的嗚咽聲,那小男孩、小女孩也隨在人群中,看爹娘上吊死去,小女孩不再沉默,眼中淚水大滴大滴滾落下來,小男孩則全身顫抖,卻出奇的沒有哭。
聽著周邊的哭泣聲音,楊河內心一陣陣抽搐,他猛然喝道:「不要哭,把你們的眼淚都收起來。」
他對齊友信喝道:「齊里長,你安排幾個人將屍體埋了。」
齊友信恭敬道:「是,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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