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 第二章邊緣

    第二章邊緣

    12,

    我還是決定一個人離開。這裡不屬於我,這個小城已經沒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父親說:好男兒志在四方。

    哥說:離開了就要忘記原來的一切!

    儘管我從不稱這個僅比我早出娘胎幾分鐘的人為哥,但他的一切行為都在履行一個兄長的職責。他要我為我們爭回失去的所有。

    火車站是這幾年新建成的,顯得氣派十足。大大的「溫州」二字,站在高處,有點耀眼。抬頭看的時候,我想起離別,想起我即將離開這兩個字的光芒。然而我的逃亡讓我即使站在恢弘的建築物下面也沒有悲壯的感覺。我像一隻受傷的狼如喪家之犬般流落街頭,在鋼筋水泥森林無處藏身。

    很多人來送我。其實我更想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走掉,那樣我可以不用笑。我的笑是用來掩飾我的失落。朋友們挨個向我贈送祝福的話語,拍拍肩膀擁抱一下,笑。他們的話很多,笑得不需要掩飾,仿佛我是上榜的狀元正要去接受皇上的冊封。

    雨森的眼神有點迷離,擁抱的時候我聽到他在我耳邊嘆氣。我一直沒看清這個架著眼鏡的小眼睛到底在關注什麼。

    diana比我早幾天去了西安,她說她沒心情留在這裡。一個叫狼客劍心的網友莫名其妙地進入她的情感世界,破滅了一個外表堅強的女人對愛情的執著幻想。

    其實我就是狼客劍心,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我們在虛擬中繼續履行知己的使命。我不知道狼客劍心的出現到底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只是記得她說她的精神已經不能再承受狼客劍心的消失。事實上我希望她所依賴的是現實中的我。

    她問我為什麼我們如此真誠卻不能相愛。我說因為我們太熟悉彼此了,我們過於了解對方心中的傷痛。我說相愛的人需要距離。於是她一句話都沒說就離開了,直到她在西安的火車站停下時,我才知道她去了那裡。

    離開溫州的時候給她寫了封信,依然只能用悽美的故事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上面。

    「我要去很遠的地方,遠到電話都通不到的天堂。

    在很遠的地方,一個遠離都市的地方,擁抱一下眼前那棵並不算很優美的樹,喝一口並不是很乾淨的溪水,拜訪一下分別已久的友人……一切的感覺都是那麼的好,一切都是新的,生活原來可以這麼愜意。但不變的是我仍然孓然一身,我仍然要回到我一直在逃離的城市,我仍然要為了生存而不分黑夜和白天……要是可以永遠背叛該有多好,要是我能逃離世俗該有多好,要是能不再背負期盼的目光該有多好。試問,如果現在還能覓得世外靜土,你又是否甘於日耕夜織?

    我們都還得留在城市,推動這個時代的潮流和滅亡。

    我是個依賴網絡生存的人,網絡造就了我。很多朋友勸我離開網絡,你覺得呢?這些天我就是在試著適應這樣的生活,在一段沒有網絡的路上行走。但空間的變化卻並不能改變時間的哀傷。在平靜的日子,我更容易感受到時間帶給我的悲傷。我只是很悲傷,沒什麼理由。我想找個人說話,可是我不能。我想把我的悲傷說給一個人聽,可是我更不能。

    記得我說過我愛的女人嗎?她在我的身體受到傷害時離開了我。今天是她的忌日。她離開了我,我的世界離開了現實,可她卻離開了這個世界!我是多麼地痛恨她,她在我最痛苦的時候帶給我傷害,在我振奮的時候離開了世界。那麼,你說我該繼續恨她,還是該留著最深的悲傷?我是愛她的,我也是恨她的。那麼現在呢?是慶祝還是哀悼?我不知道,我換了好幾個酒吧,直到把身上錢都花光了,才選擇了在網吧渡過這一夜。

    應該這麼說,愛的人離開了你,或許會給你帶來仇恨,但當她離開世界時,那麼所有的仇恨都會消解,所有的錯誤都會被原諒。那麼,人總是要死的,那麼所有的罪惡是不是也可以全都被預先原諒?那麼這個世界就不該有仇恨!歷史就是這麼記載的,我們會為遠古的一場屠殺而痛恨某個君王嗎?不,所有的罪惡都會被原諒的,因為,死就是種償還。

    那天,躺在荒原上,我仰望星空,然後期待著把所有的仇恨,以及人類的罪惡還有善良都拋向這個無垠的黑夜,讓上帝來背負。可是,我能忘記過去嗎?即使人死了是可以被原諒的,可是我沒死啊!在我沒死的日子裡,該怎麼對待那個已死的人留給我的悲傷呢?

    那就悲傷吧,將所有的悲傷都攪進酒水讓我今夜統統喝下,再到天亮的時候吐出我的腔腸。或許那時,所有的錯和對都已被我消化,消失在這個紀念死人的日子裡。

    愛完一個人之後最好的結局是什麼?願我們都可以在愛的人還存在這個世界的時候,原諒他(她)的錯誤。因為,終有一天,所有的錯誤都會被原諒的。你也一樣,別讓他的錯誤延續了你的錯誤,那是不理智的。善待自己,才是生命的原則!

    愛情,讓我們用最好的耐心去等待吧。」

    她在我晚上離開網吧前就已經把回信發到了我的信箱,我們總是那麼有默契。

    「最近過得好嗎?朋友。

    朋友總是會在我最需要鼓勵與安慰的時候,出現在我的意念之中,就像是你對於我的全部意義。

    很開心還能看見你的文字。我真的覺得看著它們就像可以預見到你的模樣一樣,會有一種由衷的親切感,這種感覺怪怪的。我很懷念你陪我一起走過的風雨日子,我也懷念你我之間這段不尋常的情誼。希望我們可以彼此珍惜更多,在沒有彼此的歲月里好好保重自己,儘管有可能我們會是一輩子見不了面的朋友。我希望能夠時時有你的隻字片語,那樣我會比較開心和有所期待的。你知道,我不能沒有你的存在,不能沒有你的文字。你答應過我,不會消失在我的生活里。我們都要守承諾!

    那天看世界盃,我一直都很喜歡巴西隊,喜歡足球是從喜歡咖啡開始的。記得迷戀上巴西咖啡的時候,我才知道巴西的足球也是這麼的棒。足球是巴西的國球,於是我就這麼沒有原由的著迷於巴西的咖啡和足球了。喜歡一件事物就不會去計較那麼多,只要忠實於自己的初衷就是完美的。巴西贏了世界盃,大概好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吧,朋友說是巴西隊給我帶來了歡笑。我想,是不是我太久沒有對他們微笑了呢?他們都快忘記我笑是什麼樣子了吧。都怪我不好,往往太忽略了身邊的人,沒有重視他們的感受。若哪一天我失去了該怎麼辦呀?有點可怕。所以我覺得自己應該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其實有好多的東西都是來之不易的。不僅僅只是愛情,還有生命中一切。

    時間總在不斷的充實中變的有意義,有內容可言。我不想自己一無所有,為何面對命運的考驗與挫折之時,我們還要自己放棄那麼多東西呢。你不用為我擔心,只要有時間,我就會調整好心態,畢竟人生的路還很漫長,我的生命還要為很人負起責任來,包括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自己,還有我將來的那個他。


    在西安的生活緊張又艱辛,但帶給我不少充實與收穫。我曾埋怨過這裡生活條件的欠缺,伙食的單調,澡堂的簡陋,一切都是那麼的叫人不如意。不知道是不是當時過於想找個藉口來宣洩一下內心的壓抑,還是企圖想為自己尋找一個更進一步的台階,總之我的牴觸心理達到了極點。我拒絕他們提供的類似於貓食的盒飯,每天堅持只吃方便麵和餅乾;我拒絕在規定的一個小時裡與一大群女人在澡堂里爭奪水龍頭,而寧願每天晚上提上幾壺熱水,然後一個人在廁所里洗。宿舍是個很可怕的地方,每晚都會有成群結隊的蚊子大軍過來掃蕩一番,而我往往是體無完膚。你知道嗎,我好後悔當初讓自己來這裡接受這樣的折磨,我有些痛恨起自己的虛偽與好強。老媽說她要努力學會我慢慢離開她的感覺,不止是現在還有不久的將來。而我又再次深刻體會到將自己逼到了無路可逃的地步是什麼感覺。但路是自己選的,就像六年前我選擇愛他一樣,沒有後悔的餘地。所以,我開始改變自己,改變一切。

    人總是極富潛能的,沒有發現潛能只是說明你不具有挖掘它的動力與條件。而當你發覺它的存在時,或許它的強大足以叫你難以置信。生活的安逸與平靜總是將人們的意志消磨得無聲無息,沒有人會責怪這風平浪靜的一切,自然也沒有人會把平庸歸咎於自身。他們總是想方設法咒罵社會,咒罵自己的懷才不遇。我從一接觸《紅樓夢》開始,就沒有喜歡過林黛玉。在我的印象當中,她是個總愛把自己弄得無比可憐的人。她有著孤獨的清高,也就為那一點不願得到的同情,她失去了一切,快樂,愛情,乃至生活的權力而死在了寶玉的新婚之夜。這就是她所塑造的一生。好多人會為她而憂傷哭泣,但我不知道我到底需要同情她什麼。我一直沒有為此找到過答案。

    我不希望自己有隨遇而安的惰性,但我需要懂得如何在既定的生活面前學會適應和接受。道理很簡單:適者生存。我需要加強的是如何運用自身的操作系統來管理自己,控制自己,以及最終可以做到成就自己。每個人都渴望得到成功,現在的我最不能失去的就是興趣,還有目標。我想說明的是經過這段不一般的時期,我在這裡的生活逐漸得到了一種證實:其實我可以讓自己生活得很好,只要我努力去想,努力去做,努力去實現。我願意成為不食人間煙火的人,象一隻高昂的天鵝,美麗又自信,高傲而冷漠。

    我很開心當初沒有輕易放棄掉自己的理想與初衷。我堅持了,所以我得到了一份考驗,我會把握一切可以提高自己的機會,我希望自己可以做得更好,更完美。我說過我不希望叫任何人對我有失望的感覺。特別是你。祝我好運吧,朋友!

    你說你正在遠行,一個沒有電話,沒有網絡,沒有朋友,沒有一切的地方有你的追求和平靜,簡單得讓我對此只能懷有極大的好奇去想像。我也是一個喜歡背著包淋著雨去踏尋遠方的人。我喜歡看高峻的山,觀浩野的海,望豁達的天。我喜歡感受自然中最最原始的東西,那裡有風的孤獨,雨的瘋狂,雷的激情,電的迅猛。我喜歡感受不同世界的生活,那裡會有神秘的傳說,會有聖靈的足跡,還會有充滿奇蹟的幻想。太多太多了,我嚮往過的和我所沒有嚮往過的都是我想去了解的夢想,用最本能的方法去觀察它們,感受它們。帶上我的眼睛和一顆忠於信念的心,我一定要在未來為自己做一回揚帆遠航。

    聽過林憶蓮的《遠走高飛》嗎?我一直聽著這首歌在寫信,發現我真的很喜歡,勝過以往任何一次聽它,有機會你也聽一下吧。」

    我把她的信都列印出來裝在包里,希望自己也能在離開之後和她一樣重新對生活充滿嚮往。

    francs在我出事的前一天給我打過電話,哭訴男友並不如原先那麼虔誠地膜拜上帝。那晚我做了很多奇怪的夢,夢到了老人和死亡,還有女人醉心的容顏。

    smoke在一旁挽著我的胳膊顯得無限依賴,儼如我們是一對戀人。

    rose也來了,她的臉色最難看,躲在和人群有一定距離的地方看我。

    我往路口看了很多次,哥始終沒來。其實我知道他來不了。

    母親反覆叮囑我單身在外所需要注意的事項。

    大家很快就幫我把行李搬上了車,安頓好後,便站在車外隔著玻璃向我揮手。

    我撥通rose的手機,看著她在外面盯著我死死地看,突然有種很想哭的衝動。

    大家輪流用rose的手機把送別的話再說了一遍。他們的表情在窗外誇張地表現著,我感覺身邊的事物都停頓了,只有我和rose的手機存在,還有那雙盯著我的眼睛。

    火車啟動時劇烈地顫動了一下,我很惶恐地再看他們一眼,看著他們的表情越來越模糊,看著「溫州」的金字招牌越來越小,直到我感覺不到rose的眼神。這時我才意識到了,我離開了。

    rose最後說完「我會等你回來」,就掛了電話。我聽到她啜泣的聲音,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哭。

    火車上很擁擠。很多衣著寒酸的人背著碩大的編織袋在過道上穿梭,一刻也沒有停止過。我安靜地守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窗外的景物飛快地倒退,和大多數隻身外出的人一樣神情木然。

    我感到孤獨,卻不願和任何人交談。以前也是這樣。很多次,我告訴自己還有別人,我喜歡孤獨,我在享受獨處的樂趣。其實不是這樣的,是我的偏激讓我不得不習慣於孤獨。而如今,曾有的那些人也只能隨著我的離開而留在記憶中。哥說,離開就要忘記過去的一切,那樣才可以真正有個新的開始。可是我做不到,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背叛或許可以有個新的開始,但我不想背負這兩個字眼。所以我把一切都留在記憶里,我不願忘記一切,包括我的背叛。

    我記得我在一個名叫「靜水樓台」的咖啡廳里,老闆告訴我,懷舊是永恆的主題。走之前我又去過一回,老闆的微笑還是很樸實,布景還是有點陳舊,略帶憂傷的西歐音樂像飄渺的紗縵輕輕拂拭身上的傷口,有點癢,然後被我用力地抓出血來。我曾帶很多朋友來過這裡,包括我提及的所有名字。而那天,那些我曾熟識並依賴的面孔都已不知去向。我在那裡回想著我和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這裡發生過的所有事和對話。

    走出靜水樓台後,我買了輛自行車,是我在求學時代最鍾愛的黑色阿米尼跑車。我以前那輛在一次去同學家玩時放在樓下被盜。儘管已經很舊了,並且我從不上鎖,但騎著感覺很好。因為阿米尼的價格昂貴,之後我就再沒買過。而如今,我可以在自己出行的費用里擠出一部分,用來滿足曾有過的遺憾。我用這輛車重新走了一遍我以前走過的所有路,包括上學的路,上班的路,包括老房子的路,包括修了新路而再不走的小巷,包括記憶中早已模糊的捷徑,還有和rose戀愛時,手拉手走過的莫名鄉村小道。我要重新記一次這個小城的布局。或許有一天我回來時,這裡的街道早已面目全非,或許以後哪天有人對我提及時,我還能說出某個地點的位置,以證明我對這個城市的熟識。

    我用幾天時間走完了所有的路,完成了對這個城市的緬懷。然後我回到和rose一起租的房子裡,把所有關於我和rose以及其他人的記載全部帶走,我會把這些東西一直帶在身邊。那個房子我一直沒退,也一直沒去,可是現在,我想我是不能再讓它屬於我了。

    走之前我去探了哥一次,這是我第二次去看他。我想給他留一個好的精神面貌,他的生活一直很平穩,原本我也一樣,我們一起做任何一件事。但自從我和francs戀愛後,他就變得比較沉默。我們的經歷不可能完全相同,那麼性格始終會存在分歧。我們都在無奈地接受著這個必然,直到現在我們只能站在防彈玻璃兩端,訴說著兩個不同的世界。其實我寧願站在那邊的是我。

    回過家一趟,和父母安安靜靜地吃了頓飯,我身上的叛逆因子無論如何都不能令我融入到這個接受著神的恩典的家族。我不敢接觸他們的目光,因為我的偏執沒帶來成功的證明,反而讓我的親人付出了代價。我承受著他們的審視,猶如神窺視著我的靈魂,再給我懲罰與保護。母親不停地往我碗裡夾菜,我卻不敢抬頭看她。他們是真正愛我的人,無論我犯了什麼樣的過錯。父親在車站轉身抹去的淚水給了我這樣的承諾,我覺得他臉上的表情才叫真正的滄桑。

    臨走時,奶奶送給我一本《聖經》。她一直希望我能接受神的感召,在神的指引下,感化我的靈魂。我看到了撒旦的追求,我看到了他的墮落和懺悔,我看到了神對他的懲罰。我在車上把我的罪惡記錄在上面。我為我的罪惡懺悔,為我愛過的人,我的朋友和親人,還有諸多給過我溫暖的異性祈福。那些曾一度游離在我身邊的異性就是我的罪惡。如果我足夠堅強,我就不會逃亡;如果我足夠軟弱,就不會有那麼多背叛。太多如果了,神的世界不允許有如果。

    rose曾說,襯衫第二個扣子緊貼著心,碰到了會特別疼,你要把手放在這裡,保護著我不受傷。然後她又問:如果沒有你,如果沒有愛情,我們的心還會不會痛?

    我扯掉第二個扣子,把聖經放在胸前。我告訴自己,以後保護我的,是聖經里的神。

    如果窗外那些倒退的景物真的能帶走我所經歷的事情,我會一直看著我的經歷在我眼前重現。然後在到達終點時,那些被我拋在腦後的過去就可以給我一個新的開始。

    我對著聖經默默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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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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