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者 第十一章 許知秋

    阿婆呢？

    這個問題許知秋已經問了自己十幾遍。

    從他看見那個寶藍耳墜的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已經失敗了。

    他不僅親手放走了呂易，還將年近花甲的阿婆炸得屍骨全無。

    他不僅掘地三尺，連通地道，甚至還將國內最先進的防爆裝置暴露在了公眾視野之內。

    『萬無一失』原本是他的座右銘。

    他想到了許許多多，但他想到的所有一切，呂易都想到了，呂易不僅想到了，還順水推舟，將計就計，使自己逐漸喪失了警戒心理，陷入了他的圈套。

    這一場的正面交鋒，他失敗了，一敗塗地，毫無還手之力。

    他失敗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大意輕敵？是因為自己太小看對方？是因為太想了解此案嗎？

    不，他失敗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細節。

    魔鬼隱藏在細節之中。

    其實他早就應該發現的，可是他的內心卻拒絕捕捉和承認內心的想法。

    他敗在細節，毀在自負。

    但許知秋天生自負，他已經自負了將近三十年，他相信自己打從娘胎里開始就是自負的。

    他喜歡自己的自負，而且絕對不會去更改。

    而這正是他超級自負的表現之一。

    明知我自負，卻自負到不願更改。

    黎明已然來臨，曙光照耀著大地。

    這是新的一天，這一天是會死掉很多很多人的，但有人是因為自己的疏忽而死掉的嗎？

    許知秋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職責和使命是抓捕犯人，而不是拯救人民於水深火熱。

    縱然全天下的犯人都抓起來了，人民該受苦還是受苦。

    他從不會愧疚和自責，更不會消沉和萎靡。

    他對著泛白的東方冷笑著，自言自語地道：「呂易，你給我等著。」

    交警很快就封鎖了正和路和廣元路，也就是在救護車剛剛駛出去的時候。

    許知秋的警隊也迅速抵達。

    路上果然有血跡，血跡尚未乾涸。

    幾個小隊分散開來，開始搜尋。

    在駛來的路上，許知秋已經命令相關部門調出了兩條路口的監控錄像。

    錄像顯示，犯罪嫌疑人呂易確實下了車，而且腹部受了傷，他走進了右邊的正和路，隨後拐進了一棟寫字樓里。

    血跡也消失在了寫字樓裡面的花叢中。

    緊接著，救護車再次啟動，駛向了大路。

    根據時間和行走速度進行推算，犯罪嫌疑人現在正在方圓一千米以內，而第一個目標點便是那座寫字樓。

    第一個命令下達：封鎖寫字樓，驅除所有樓內人員——

    這條命令剛剛下達完，許知秋立馬收回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開始感到疲憊了，要不是因為疲憊，自己怎麼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他重新下達了第一個命令：封鎖寫字樓，樓內所有人員待在屬於自己的位置。

    第二條命令緊跟著下達：檢查所有樓內人員的腹部，受傷者扣押。

    第三條命令：實時調出周圍一千米以內所有攝像頭的監控錄像，並進行對比勘察。

    命令下達之後，行動異常地迅速。

    許知秋在救護車停留過的位置來回度著步子。

    十幾分鐘過去了，沒有好消息傳來。

    許知秋忍不住看了一眼時間，早上七點三十五分。

    天已經徹底亮了起來。

    身邊的人還在等著他接二連三的小命令，但他的嘴巴卻緊緊閉上了，他忽然意識到了一個重要問題，此時的自己正在罪犯的後面追逐。

    他正在被罪犯牽著鼻子走。

    不，絕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已經犯過一個錯誤，不能再犯第二個錯誤。

    但是，有沒有可能罪犯確實已經受傷並走投無路，從車上逃走之後，藏在了某一個角落裡面……

    許知秋搖晃了一下腦袋，打消了這個念頭，他不能再低估這個罪犯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環顧四周。

    呂易為什麼會故意將自己暴露在攝像頭的下面，並毫不掩飾自己的行蹤軌跡？

    他為什麼會藏進寫字樓裡面，那樣豈不是自掘墳墓？

    通過上一次的正面交鋒，許知秋已經深刻地意識到，呂易絕對不是一個等閒的罪犯，而且，是自己迄今為止連他自己都沒有遇到過的那種反偵察能力超強的罪犯。

    他已經預感到，自己可能遇到了難得一見的強勁對手。

    緊接著，許知秋又想到了另外幾處看似不是問題但實則有問題的地方。

    救護車的車頭為什麼會拐進人行道？是呂易想要開車，但因為受傷將車開偏了，才導致的嗎？所以他才從車上逃離？

    救護車車頭的位置恰好在路口的攝像頭之外……這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

    為什麼車廂裡面沒有血跡，甚至沒有受傷和劇烈搏鬥的跡象？

    許知秋拿過了旁邊警員的對講機，通過中繼台查到了剛才的對講記錄。

    通過記錄顯示之前他和司機的對講時間是在六點五十五分。

    而監控錄像上顯示，司機將車輛從大路上移動至人行道上，是在六點五十七分。

    而呂易從車上下來的時間則是六點五十八分。

    也就是說，通話的時候，呂易尚在車上！

    而司機卻說，那時呂易已經逃走，車門被打開，地上有血跡。

    許知秋仰頭長吁了一口氣，自語道：「呂易啊呂易，沒想到你竟然這麼狡猾。」

    他迅速聯通過了南虹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電話。

    「那輛救護車回去了沒？」

    「已經回來了……幸虧人沒事……你們是不是……」

    「閉上你的嘴」許知秋冷冷地打斷了對方的話，「那個司機呢？」

    「司機？」對面的語調變得有些慌，似乎是被許知秋嚇得，他遲疑了一下之後才道，「不知道啊，回來之後就沒見了。」

    「把他電話給我。」

    「好，你稍等……13xxx……」

    許知秋掛斷了電話，撥通了司機的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對方終於接聽了起來。

    「喂，你好——」許知秋的話剛說出口，他就已經意識到了有些不正常，他沒再說話，靜靜地聆聽著。

    過了好一會兒，話筒裡面傳來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你好，許警官。」

    許知秋愣住了，但幾秒鐘之後，他就恢復了冷靜。

    「你好，呂易。」

    「許警官現在一定很憤怒。」

    「我想你錯了，我很平靜。」

    「那是因為我還沒有告訴你接下來的事情。」

    「那你還是不要告訴我了，因為我也正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許知秋在試圖掌握話語的主動權，同時在拖延時間。

    「你有一個私生女。」

    對方在話音剛落的瞬間掛斷了電話。

    風忽然變大，許知秋的身子一陣發寒。

    他環抱雙手，一不小心，手機從掌中滑落，『啪』地一聲，摔碎了。

    手機屏幕碎成了蜘蛛網，蜘蛛網上有一張小女孩的臉，笑得奼紫嫣紅，但又恐怖無比。

    這個六歲的女孩，正是許知秋的私生女。

    電話的另外一頭，呂易對著朝陽微微一笑，隨後將手機扔進了旁邊的水池裡。

    他邁步往前，拐了幾個彎之後，走進了一棟有些破舊的小區。

    他上樓，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他壓著嗓子，學著黃伍的聲音，對著臥室喊了一聲：「老婆，我回來了。」

    她的老婆在超市上夜班，累了一晚，剛剛洗完了澡，正躺在被窩裡面犯迷糊，她嘴裡嘟囔了一聲，就沒再說話。

    她甚至沒有聽出來老公的聲音有些不大正常。

    呂易換上拖鞋，將黃伍的錢包和鑰匙放在桌上，走進了廚房，打開冰箱。

    他喝了一瓶水，吃了幾片麵包，還有一些小點心，還吃了一點水果。

    他感覺自己的精力依然很旺盛。

    他搖晃了一下脖子，脫掉上衣和褲子，走進了臥室。

    他爬到床上，掀開被子，鑽了進去，一把就抱住了黃伍的老婆。

    黃伍的老婆迷迷糊糊地嘟囔著。

    呂易沒有給她繼續說話的機會，按住了她的嘴，隨後一個翻身，趴在了她的身上，並順勢用被子將兩個人罩住了。

    「這大早上的……你咋這麼能折騰呢……」

    黃伍的老婆嘴裡哼哼著，嘴上說著不情願，但雙手還是自動摟住了呂易的脖子。

    呂易很滿意，他是一個懂得知足的人。

    但他卻覺得黃伍實在配不上這個老婆，因為他老婆的皮膚真的很滑。

    呂易和黃伍的老婆翻雲覆雨了一番，兩個人折騰的都有些累。

    黃伍的老婆閉著眼睛，滿足地笑起來：「老公……你今天好強……」

    呂易『嗯』了一聲，沒再說話，翻過身去，睡了。

    沒過一會兒，黃伍的老婆也傳來了鼾聲。

    就在呂易在黃伍家睡他老婆的時候，真正的黃伍正躺在小樹林的一顆樹上，只穿了一條內褲，昏迷不醒。

    警方通過監控錄像，得到了救護車的路線圖，然後幾經搜尋之後，終於在小樹林裡面找到了黃伍。

    他們將黃伍帶回醫院，檢測出黃伍被注射了大劑量的神經性抑制藥物，藥物的成分非常複雜，像是自主配置的多重鎮定劑或麻醉藥，但主要以乙醚為主。

    他們處理了一番之後，黃伍終於甦醒了過來，但依然有些神志不清。

    醫院部迅速聯繫到了黃伍的家屬。

    「請問是黃伍的家屬嗎？」

    「對，我是她老婆，怎麼了？」

    「黃伍現在在南虹市第一人民醫院2號住院部三樓，請攜帶有效證件迅速來一趟。」

    「你不要騙我，我老公現在就在我身旁睡著呢……」

    「嗯？」

    黃伍的老婆翻了個身，睜開了迷迷糊糊的眼睛。

    她的旁邊空空蕩蕩，哪有什麼黃伍——

    那黃伍呢？

    真的黃伍正在醫院裡躺著。

    假的黃伍已經推門而出，對著太陽緩緩撕扯著他那張已經發皺變形的臉皮。

    一張紫褐色的臉被揭了下來，扔在了水池當中。

    皮膚白皙，長相清秀的呂易回來了。

    他吃飽喝足，順便睡了一個皮膚挺滑的女人，現在又要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