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離見周少白面露難色,開口問道:「怎麼了,可是太過於艱難了?」
周少白望著水底長嘆一聲,道:「實不相瞞,我以前曾經試過閉氣一柱香,結果臨近成功時卻失敗了。如今卻要在水中閉氣這麼久,確實很是艱難。」
青丘離見他神色嚴峻,知他所言不虛,便道:「其實,你倒不必如此擔心閉氣一事,儘管安心,到了水下,我自有方法。」
周少白見她嘴角微翹,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卻不知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正要詢問到底是何法子,青丘離抬頭瞧瞧日色,道:「眼下時辰快到了,若是再不出發,就怕趕不上了。」
周少白心一沉,想起昏睡不醒的玉綺羅來。
他咬咬牙,重重頭道:「好,既然你有辦法,那麼咱們就趕緊動身吧!」
青丘離頭,忽然掏出一卷繩索,將一頭牢牢拴在自己腰間,又將另一頭拋給周少白,讓他也綁在自己腰上。
「水下昏暗,暗流頗多,方向難辨,你一定要跟緊我。但是越往下越是漆黑難辨,所以有了這繩子,應該會有些用處。」青丘離不放心,又囑咐了幾句,見周少白聽得仔細,開口道,「那咱們走吧!」
完,青丘離長長吸了一口氣,往溫泉中躍去,周少白不及水花泛起,也深吸一口氣躍入其中,跟著青丘離一口氣潛到那溫泉之底。
這溫泉之水越是往底,越是燙人,周少白只覺得自己周身被翻騰的溫泉水燙的刺痛,但是又不能開口,只得咬緊牙關默默忍耐,還得睜大眼睛,緊緊瞧著前面青丘離的蹤跡。
青丘離倒也不敢拖泥帶水,徑自沿著池底向前,游到了一個石洞前,回頭朝周少白招了招手,示意他趕緊跟上,隨即自己便鑽入其中。
周少白哪裡敢做絲毫停留,忙奮力游過去,也跟著鑽進那石洞之中。
進入石洞中,忽然只覺得周身的水流更燙,全身疼痛難忍,連頭顱也仿佛有萬根鋼針齊齊刺入皮肉一般,苦不堪言。周少白疼痛難耐,忍不住一咧嘴,嘴裡霎時間湧入好多水來,舌頭都燙出了水泡,他趕緊死死捂住嘴,只是拼命往前游。
好在越往前,水溫開始慢慢下降,不再好似燙豬毛一般了,周少白心中暗想,想必是快要到那地下暗河了。
此時,周少白身處之地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全無半光亮,前前後後上下左右全然分辨不出。似乎他無意中闖入太易之中,徹底迷失在這一片異域。
幸好,腰上還有青丘離準備的繩索。
繩索上隱隱傳來拉力,這力道便是周少白在這片亘古荒涼的混沌中所能感受到的唯一。
他毫不遲疑,摸索著繩索,順著力道傳來的方向,張開四肢,奮力前行。
只因為除了這微弱的力道,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讓他感知,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讓他信任。
不對,有。
那就是痛苦。
雖然在山上練了八年的吐納之術,可以早就駕輕就熟,但是面對著綠竹青松、紫霞雲海的閉氣,與面對著暗黑虛無,太易混沌的閉氣,全無半分相似。
幽暗的水底,腦中最易生出各中荒誕的念想,面對這些念頭必須及時警醒,將之一一除滅。否則,一旦在這種地方失去神智,那麼性命也是必定會失去的。
於是周少白強令自己默念《明心經》,一遍念完再念一遍,一遍一遍,周而復始。
邪念果然剔除了,腦筋清明起來。
但是在這種地方腦筋清明,卻也未必是好事。
已經不知道閉了多久的氣。
胸悶、頭痛,似乎內里有無數鋼針在扎著全身的血管與氣脈,每過一瞬,每游一寸,都要重新忍受一邊更甚之前的痛苦。
實在是太難熬了。
保持神智不滅的代價便是要承受痛苦,承受似乎永無止境的痛苦。
不承受痛苦,放任神智消滅,結果便是成為一具行屍走肉,繼而葬身在這幽暗漆黑的異域。
周少白別無選擇,他只能選擇痛苦。
因為他還有在乎的人,有他要救的人,有他還想再見到的人。
不僅僅是玉綺羅。
他心中湧現出那些笑靨,那些過往。
思緒悠悠,仿佛又看見幼年上山時走過的那不知幾千級的石階,漫長,悠遠。
恍恍惚惚,居然又聞見了久康堂的藥香味。
剛剛從大街上玩耍回來,卻不知母親的鍋里,做了什麼樣的好菜?
周少白猛然驚醒,一身冷汗。
方才太可怕了,邪念真是無處不在,差一又要奪取他的心智。
周少白不敢再想別的,豁出命來在心中默念《明心經》,除了四肢依舊本能地往前游,別的,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想。
但是,這段路實在是太漫長了。
閉氣。
還閉氣。
堅持閉氣。
堅持不住了。
為什麼還沒到?
一炷香的時間,會有這麼久嗎?
周少白身子一僵,往下沉去。
墮入黑暗之中。
堅持不住了。
這是他失去意識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然而,一隻手伸了過來,拉住了他。
在周少白最後的念頭從腦中消弭之前,一股清涼氣息傳了過來。
讓他本將沉寂的心,拼卻氣力,繼續跳動了。
漆黑的暗河順著山中的間隙急速而流,片刻不停,前面流速越來越快,原來再往前,居然有一個斷崖,這是不知多少年前,一次劇烈的地震,引發了高山的戰慄,將深山之中原本的構造全部破壞掉,形成了如今的斷崖。
急速衝來的暗河,完全不知道前方的斷崖,繼續急沖而去,旋即一頭栽下百尺危崖,成了一道極其壯美的瀑布,轟鳴墜入下面深潭,如同瑤池傾瀉一般,撞碎玉屑無數。
只可惜如此壯絕的美景深藏在大山內里,從未以真面貌示人,否則世間定會多出無數讚嘆這瀑布壯美奇絕的詩篇,廣為流傳,百世不絕。
然而對於暗河中順流急衝過來的二人而言,這美景卻是不折不扣的鬼門關。
若是被這急流帶下百尺高崖,直墜入潭中,便是墜入了第十八層地獄一般,再無重見天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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