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原來是……」
左月生一門心思掛在背後遲遲沒來得及收起的稿紙上, 一邊暗罵陸十一反應遲鈍,一邊本能地堆笑拱手,腦子裡無意識地過了遍話, 仇大少爺說這人是誰來著?哦哦哦, 巫族師巫洛啊……等等!
誰?!
腳一滑一軟。燃武閣 m.ranwuge.com
左月生只來得及用雙臂在半空中揮舞出一片震撼的肥肉濤浪,寬闊的身軀就整個地向後砸了下去……哐哐哐咚!刻香鏤彩的髹漆沉碧案沒能承受住泰山之重, 雅致婉約的案面慘遭分屍,纖銀回花的案腳橫遇斬足。
木屑飛濺,石硯翻高,地動山搖……
「左月半同志,太沒出息了吧?」仇薄燈放下遮擋木屑的袖子, 「你一夜暴富的夢想呢?上哪去啦?」
夢想之所以稱為夢想, 就是只能夢裡想一想啊!!!
左月生欲哭無淚。
神鬼皆敵師巫洛。
在他整理的三十六份《一夜富甲天下》名錄里,這位以一騎絕塵的姿勢高居首位,餘下三十五人的通緝令加起來甚至不到此人的十分之一。看看這瘋子乾的都是什麼事?闖進空桑,連斬三十六位百氏族長;遠赴海外浮若島, 刀劈千鎖連橋;截殺溟淵青鴛,重創佛宗十二金剛……
具體形象點說,這人的仇敵能把整片滄海擠滿。
石硯從半空落下,潑了左月生一頭墨。
左月生覺得自己的人生也跟著一起烏漆嘛黑……他終於意識到無知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他和陸十一到底是為什麼要好奇喜歡仇大少爺的人是誰啊?這已經不是什麼「看起來不是好人」可以形容了!這傢伙就是十二洲第一兇殘的狠人!更不是什麼「隨時可能」殺人滅口!這傢伙殺過的人滅過的口他娘的早就數都數不過來了啊!!!
「找到了。」
引凶入室的罪魁禍首翻了一陣, 把一塊左月生格外眼熟的玉簡遞給冷冽蒼白的年輕男人。
「你的通緝令都在上面了嗎?有漏麼?」
左月生眼前一黑。
這不是他收集整編的《一夜富甲天下·壹》嗎?!仇大少爺你怎麼沒把這玩意丟了?你們那時候還不認識吧……左月生記起來了,枎城提及「神鬼皆敵師巫洛」的時候,仇薄燈就誇了這瘋子一句「我輩楷模啊」。
操!
這對狗男男!
左月生忽然就領悟了陸淨私底下常掛在口邊的一話這兩人絕逼早就有一腿,沒有把我腦袋剁下來當球踢!當時他到底為什麼覺得陸淨這小子是寫摺子寫瘋魔了啊?這他娘的,簡直就是一語道破真相啊!
果然是「我笑他人太瘋癲, 他人笑我看不穿」麼?
眼見著, 仇薄燈身邊的年輕男子接過玉簡, 回憶起他當初寫在玉簡最上方的「欲富貴,誅此獠」六個大字,以及洋洋灑灑,數千字萬一哪天能夠斬獲此人人頭,該如何領取懸賞,該如何使用賞金等等遐想……
左月生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雙手後蹭,一點點挪動自己占地廣闊的屁股,在廢墟里一點點向後移動……世界如此黑暗,如此森冷,他需要另一個人來和他共同面對這份沉痛!
挪著挪著,左月生忽然摁到一隻微微顫抖的手。
「停!」
背後傳來陸淨遊絲般的氣聲。
「你再過來就要壓到我了!!」
左月生拿眼角的餘光一瞅,只見陸淨,陸大文豪,早就臉色青白地躺在地板上,雙眼緊閉……陸十一你這個挨千刀的!居然裝暈!
更過分的是!裝暈居然不叫上他!
左月生一邊在肚子裡破口大罵,一邊兩眼一翻,乾脆利落地向後一倒「嚇昏」了過去。正正巧,倒在陸淨身上,陸淨被他這噸位的體型一壓,險些把隔夜的酒菜直接吐出來,一張青白臉瞬間憋成了紫紅臉。
「你這名聲有夠嚇人的。」
仇薄燈好笑地看了一眼倒地裝死的兩個傻缺,轉頭對身邊的師巫洛說。
「別嚇他們了。」
左月生偷偷地從眼縫裡瞅師巫洛的反應,期盼某位萬年一出的瘋子大人有大量。然後,他就看見蒼白冷峻的瘋子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銀灰色的眼睛掃來的時候,仿佛一把冰刀在昏暗中劈開空間。
一瞬間,左月生覺得什麼佛陀什麼神仙都救不了他了!
他嚇得渾身一激靈,用力把眼睛閉緊,用力擁抱唯一能給他安全感的黑暗。
不是說別嚇他們了嗎?
仇薄燈以眼神問。
師巫洛那張很少有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解。
仇薄燈明白了。
師巫洛其實沒嚇他們,只是聽到他提到這兩個傢伙,就跟著看了他們一眼,本意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害怕成這個樣子……左月生嚇成這樣子,十有八九因為做賊心虛……
「行了行了,」仇薄燈踢過去一塊碎木,沒好氣地罵,「你們兩個裝什麼裝?也不想想自己什麼貨色,配別人出手不?趕緊起來!」
「我想也是!小的哪裡值得首巫大人出手啊,這豈不是殺螻蟻用了屠龍刀嗎?」左月生如蒙大赦,一翻身坐起來,滿臉獻媚,「我時常跟陸十一說,能配得上仇大少爺的,絕非無名之輩……嗨!這不巧了,南疆首巫之名,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
仇薄燈瞥他。
「神鬼皆敵,仇滿天下」可不是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嗎?這死胖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耐也算得上「獨步天下」了。不過,這傢伙忘了自己還頂一臉墨水,黑一塊白一塊……辣眼至極。
仇薄燈趕緊移開視線,不讓他禍害眼睛。見陸淨在挺屍,又踢了塊碎木去砸他「陸十一,地上賴著很舒服嗎?」
陸淨不答。
左月生心說這小子出息了啊?敢當十二洲第一瘋子的面裝聾作啞,不要命了?便趕緊扭頭去拽他,一拽之下,左月生先是一懵,隨後驚得直接躥了起來「不好了!不好了!這傢伙咋真暈過去了?」
真暈了?
仇薄燈不由得回頭看了師巫洛一眼,是過分蒼白了一點,過分冷了一點……可也不至於真把人活活嚇暈吧。
牆角,左月生手忙腳亂地把陸淨拖起來,發現他嘴角掛著白沫,頓時又是一陣大呼小叫,正在試圖分辨這是嚇破了肝還是嚇破了膽,餘光就見一角深黑的衣擺走近……左月生的身體僵硬了,苦兮兮地扭頭瞅仇薄燈。
仇大少爺!要命啊!
快來把你家這位人間兇刀帶走啊!
仇薄燈慢悠悠地穿過一地亂七八糟的東西,走到師巫洛身邊「怎麼樣?」
「背氣了,」師巫洛屈指彈出兩道勁風,打在陸淨身上,頓了頓,又補充,「被壓的。」
左月生後知後覺「啊」了一聲,就聽到陸淨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眼睛都還沒睜開,便在破口大罵「左月半!你個挨千刀的死胖子!本公子的胃都要被你壓出來了!你他娘的,自己幾千斤心裡沒譜嗎?!」
「……」左月生訕訕,「哪裡有幾千斤……也就幾百斤……」
「幾百你大爺的……啊啊啊!鬼啊啊!」
陸淨猛一睜眼,冷不丁就看到一張烏漆墨黑的大臉湊在近前,一口氣沒喘上來,兩眼頓時一翻。
這回是這被嚇昏了。
「……」
仇薄燈沉默地看了他們一會,手肘碰了碰師巫洛的胳膊。
「算了,走吧。」
這些二百五實在是太丟人現眼了。
……………………………………
雞飛狗跳好一陣子。
左月生和陸淨兩個總算稍微像模像樣了一點。不過,原本的房間算是沒辦法待了。為了修補形象——其實是為了讓仇薄燈繼續忽略廢墟里的宣紙,左月生自告奮勇要帶眾人去個好地方。
「我跟你們說,整個燭南,就沒有比那更適合釣魚生火喝酒的地方了。」左月生神秘兮兮地保證,「嘿,趕巧,仇大少爺你剛好帶了這麼大這麼好一塊金縷魚肉,不拿去那裡細細地生火烹了,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真有這麼神奇?」
陸淨換了一身衣服,好奇地問。
事實上,陸淨眼下還怵著某位凶名赫赫的十巫之首。
但新一代劇作大才子的直覺,讓他敏銳地發現仇薄燈和某個人的關係,仿佛有了一點突破性的進展!
這就出乎意料了。
仇大少爺其實不像表面上那麼沒心沒肺……陸淨甚至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仇薄燈一直在用一重重又冷硬又尖銳的偽裝把自己包裹起來,他和左月生只是偶然地越過了其中的某一重,走進名為「生死之交」的範疇。
誰都有藏在心底不願意告訴人的秘密,作為朋友作為兄弟,他們不需要去窺探更深的秘密,只需要在彼此發瘋的時候,跟著一起瘋。可作為伴侶,就不能止步在那些冷硬的甲冑面前。
為什麼世人總是在尋尋覓覓,尋尋覓覓地找另一半?
因為孑然一身是孤寂的是殘缺的,因為刺入心臟的痛芒自己是拔不出來的,因為只有兩個靈魂互相舔舐互相拯救,才能互相寫成一個完整的「人」。
「人」字分兩筆,一撇一捺,相依相靠。
陸淨抓心撓肝地想知道,仇大少爺這筆「人」字到底寫到哪了。
可是!
仇薄燈的心思,特麼地,實在太難猜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比鏡花水月還鏡花水月!需要更多的蛛絲馬跡,才能驗證他的推測……
陸淨覺得自己這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已經遠超五百年前的沈商輕了!沈商輕寫《十二風花傳》只是拿自由在寫,他寫《回夢令》可是貨真價實地拿命在寫啊!
用心磕糖,用命產糧。
古往今來,能有幾人!
陸大文豪熱血剛沸,就被蕭瑟的冷風颳了一臉。仇薄燈師巫洛還有左月生已經走出去一段路了……
「喂!」
陸十一趕緊拔腿追了上去,這山海主閣繞得跟迷宮似的,沒人帶路八輩子都轉不出來啊!
「等等我!等等我!」
…………………………
山海主閣的確像個迷宮。
它屹立在燭南九城的最高處,其實是由無數樓閣組成,通過層層盤旋,迴轉相錯的廊橋空梯連接起來,形成了一座連綿九城的雲中仙閣。夜晚的時候,無數紗窗在或高或低的地方亮著,從滄溟海上遠遠眺望,就仿佛是一座點著無數火燭的神龕。
橫空的長廊,婁江的腳步格外輕快。
流雲撫頰,輕柔得讓人眼含熱淚。
能不眼含熱淚嗎?
他終於!終於!終於回到山海閣了!終於擺脫那一堆二缺神經病的二世祖了!
原先左月生、仇薄燈、陸淨這三位祖宗湊一起,就夠能折騰了。
好在他們修為都不高,就算大半夜三人突發奇想,跑到神枎樹上嘗試放風箏——據說是實驗什麼流速定律,婁江也能在陸淨被風颳下去時把人撈起來。就算三人通宵賭博,左月生為了賴賬被攆得滿城亂躥,婁江也能力挽狂瀾,避免閣主慘喪獨子。
可後面又加了一個修為比他還高的不渡和尚後,這些人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什麼打架把飛舟的房間撞碎七八間都已經是小事,最離譜的是一次不知道怎麼回事,四個人好端端通宵倒騰起蘊靈珠,險些把半艘天雪舟直接炸掉……假如沒有陶長老在,此時藥谷、太乙宗、山海閣和佛宗已經在混戰了。
回首過去兩個月,婁江竟覺跟過了兩百年沒區別。
什麼叫「度日如年」啊?
這就叫度日如年!
是以,一回到燭南,婁江一刻都沒多耽擱,馬上以同閣主匯報為由,與這幾位行走的麻煩製造器分道揚鑣……
難得安眠。
醒來就聽聞,昨夜,溱樓數百天驕才俊被耍得暴跳如雷,紅闌夜火巡邏隊師兄師姐徹夜奔波……
婁江心中無波無瀾,甚至還有點想笑。
比起陪幾位二世祖惹是生非,婁江寧願去完成仇大少爺分派的任務——按他的要求整理山海閣全部日月記表的索引……諸位駐守山海閣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現在也該輪到你們來嘗嘗給二世祖們收拾爛攤子的滋味了。
婁江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準備帶著久違的輕鬆愉快,將有限的生命投入無限的索引整理中去。
有一說一,這活的確夠枯燥累人。
山海閣數萬年下來積累的日月記表,但是索引就浩如煙海,更別提仇薄燈還列了一堆奇怪的格式要求。
婁江不知道仇薄燈到底發現了什麼,但那天將鱬城的日月記表算完之後,仇薄燈自己動手畫了一張《天軌圖》,神情有一瞬間格外難看。
說來奇怪,這位太乙小師祖臭毛病一籮筐又一籮筐的,可他嬉笑怒罵沒心沒肺,又隱隱約約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定感。
仿佛他不當一回事,那就真的不算什麼事。
婁江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臉色那麼難看,讓人不由自主跟著不安起來。
「婁施主!!」
正在自出神,忽然有一道極其熟悉,熟悉到婁江條件反射打了個哆嗦的聲音響起。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還未等婁江拔腿就跑,一道灰撲撲的身影就撲到了跟前。
「可算找到人了!」不渡和尚如見親人,熱淚盈眶,「貧僧轉得頭都暈了!」
「你你你!」
婁江向後跳出一大步,驚恐地看他……一夜未見,不渡和尚光頭如初,臉上卻大紅大紫塗得跟鬼一樣。
「你怎麼回事?不對,你怎麼會在這裡?」
「此事說來話長……」不渡和尚一邊說,一邊扭頭朝後邊喊了一聲,「半算子,別再胡掐亂算了!趕緊滾過來!找到人了!」
半算子?
婁江心裡不詳的預感越發重了。
「唉,不渡禪師,你怎麼可以說小道是胡掐算呢?」
打長廊那頭走來一位青年道人,長得倒五官端正,可惜就是也有點不正常……背一破斗笠,一腳破藤鞋一腳光底板,說話慢吞吞的,似乎性情極好。
「小道神機妙算,從不虛言的。」
婁江緩緩後退。
他好像知道這人是誰的。
「你看,」青年道人好聲好氣地跟不渡和尚解釋,「小道不還是成功帶你算到路了嗎?」
不渡和尚翻了個白眼「算迷了一百多次的路?你也好意思說自己神機妙算?」
「唉,所謂天機不可泄露,自然不可能一次就算準的……」青年道人繼續同他解釋,「你不信,讓小道再算一卦,定能帶你找到你要找的幾位貴人。」
不渡和尚直接不理會他,一把抓住悄悄想溜的婁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婁施主可知左施主身在何處?可否帶貧僧過去?」
「……」
婁江還真知道。
左月半剛給他傳信,讓他準備些魚竿竹簍過去,婁江不想過去面對一群顯然打算作妖的二世祖,就差使其他過去了。沒想到,東躲西藏,還是一頭撞上了不渡禿驢。
婁江暗中運氣,試圖掙脫這禿驢。
不渡和尚慈眉善目,寶相端莊,紋絲不動。
「他們去雲台了……行吧,我帶你們過去。」
婁江無可奈何。
不渡和尚喜形於色,連聲道謝,然後回頭一把抓住正在低頭掐手指的青年道長「走走走,別算了,算你個球。」
「唉!且慢且慢!」
青年道長一臉驚恐,奮力想掙脫他的手。
「此卦顯大凶之相!此去定遇厄星!」
婁江心說,那你這卦倒算得挺准,仇小師祖、陸公子和左少閣那可不就是一等一的混世魔王麼?
不渡和尚顯然也這麼想,拖了人就要走。
「唉——」青年道長一把抱住欄杆不撒手,「信我,這一卦肯定沒錯,不能去啊,去了小道十有八九要被逼踏上不歸路啊!」
「得啦得啦!你當自己現在走的是什么正途,快走快走!」
「唉唉唉唉!!」
……………………
雲台其實是一處垂壁上的石台,向外伸出約莫三丈,上下無樓閣,左右為嶙峋的黑岩。距離海面很近,剛好能從台上拋鉤海釣,又有細流從岩石縫中湧出,在台側形成一小潭,剛好取水飲用清洗。
左月生似乎經常來這裡,正在熟練地搭起架子,信誓旦旦要讓他們領略一下什麼叫真正的山珍海味。
陸淨對他做出來的東西能不能吃深表懷疑……
「這一根放這裡?」陸淨舉起一節半彎的細竹。
「放下放下,那個後面才搞的,你去釣魚去釣魚!」左月生怕他糟蹋自己的勞動成果,趕忙塞了根魚竿給他。
陸淨拿著魚竿,剛站起身走了一步,就又默默地轉了回來。
「不是讓你……」
陸淨用魚竿戳他,然後一指後邊,幽幽地說「我覺得……我還是幫你搭架子吧……」
左月生一頭霧水,抬眼一瞅,忽然也不吱聲了。
石台那邊。
仇薄燈坐著,師巫洛站著。仇薄燈舉起一根魚竿,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師巫洛就俯下身去,握住他的手腕。
左月生猛地把頭扭了回來,震驚地看陸淨,用口型問
他們兩人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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