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陸小朝的身體抽離,漂浮在半空中,我看到陸小朝呆愣地站在病床前,她兩眼直直地盯著躺在病床上已經冰冷的軀體,我感覺周遭一片死寂,滿世界都是她深沉的呼吸聲。
「小朝,你沒事吧?小朝,你堅強點兒!」龍星海推搡著毫無反應的陸小朝,試圖喚醒她。
「星海,你快幫我把我媽叫起來,你幫我告訴她,我來看她了,……我餓了一整天了,我想吃她做的飯,星海……你趕快告訴我媽,你告訴她,我哪也不去了,我以後都乖乖待在她身邊,你幫我叫她起來……」眼淚從陸小朝的眼眶跌落,她像是個失去生氣的傀儡娃娃,兩眼直直盯著病床上的人,眨也不眨。
「媽……」陸小朝輕輕喚了一聲,她嘴角噙著笑容,緊接著又喚了一聲:「媽——」
病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一旁的醫護人員走過來,再次將白布蓋上,這個舉動刺激到了陸小朝,她瘋了似的撲倒子在她媽媽的胸前,阻止她們推走她。
「媽——」她哭喊出聲,我懸在半空中,卻依舊能感受到從陸小朝心口傳來的巨大悲痛。
「媽,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求你,媽——」她全身冰冷,面容安詳,似乎,對把陸小朝一個人留在人世間絲毫沒有擔憂,陸小朝還在可憐兮兮地哭著,「媽,你拿青春換來一個殘破的我,還沒等到那個人在你面前低頭懺悔,你不慪嗎?媽,你不委屈嗎?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好不好?」
「小朝,你振作點……」龍星海試圖將陸小朝扶起來,卻被她掙開。
「葉醫生,我媽還有救的吧?你怎麼能袖手旁觀呢?你怎麼可以……」陸小朝話沒說完,虛脫地倒了下去。
我再次回到陸小朝的軀殼,感受到她意識最後一刻的悲痛欲絕。
當我再次醒來。周遭一片慘白,我躺在病床上,手上吊著點滴。
星海趴在床沿,似乎睡著了。
「星海。」他的手握著我的。我動了動,他立刻醒了。
「你還好嗎?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舒服?」他一臉的關切,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說:「你發燒了,昏迷了一整天,醫生說你身子很虛弱。怎麼樣,現在有沒有感覺好些?」
我眨了眨眼睛,淚水從眼眶滑落,星海的眼神立刻變得黯淡,我慘白地笑了笑:「看到你,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了,我媽呢,他們把她送到黑房子裡去了嗎?」
「我媽來過了,你得趕緊好起來,姨媽的葬禮。你還得……」星海的聲音哽住,他抹了一把眼睛,然後說:「姨媽的遺體已經送到火葬場去了。」
我從床上坐起身,然後扯掉了針頭說:「我得出院。」
這時候,葉醫生和幾個穿著警服的人走了進來。
「你醒啦,怎麼樣,還好嗎?」葉醫生關切地問。
我點點頭,然後葉醫生指著那其中一個人介紹說:「這位是負責你媽媽車禍事故的交警,劉警官,他想找你談談。」
「嗯。」我應了一聲。
「你是龍淑芹女士的女兒?」那個交警問。
「嗯。」
「撞到你媽媽的司機現在是肇事逃逸中。我們調取了車禍現場附近的監控,已經將目標鎖定了幾十輛當天經過的車子,案件還需要進一步調查,一有消息。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只是簡單的意外肇事逃逸嗎?」星海突然問。
幾個警察面面相覷,似乎對星海的問題感到有些意外,那個劉警官便問:「因為沒有目擊證人的關係,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們很難把事故定論成蓄意謀殺的案件,龍女士平時有跟什麼人結仇嗎?」
星海嘆了口氣。搖頭說:「沒有,我姨媽人很好,平時從不會跟人結怨。」
劉警官點了點頭,然後問星海要了我的手機號碼,之後簡單交代了幾句就出去了。
「外婆知道了嗎?」我問星海。
星海搖搖頭:「外婆最近身體不大好,姨媽也一直陪在她身邊照顧著,這次來城裡卻出了這樣的事,我們誰也不敢告訴外婆,只說姨媽是去你那裡照顧你了。」
我穿上鞋子,剛站起身來,一陣暈眩感襲來,我幾乎站不住,星海扶住我,擔憂地說:「小朝,你得堅強起來,逝者已逝,你不能讓姨媽走得不安心。」
「星海,」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突然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也不復存在了,她在身邊的時候沒發現,現在她離開了,突然覺得自己沒有家,也沒有著落了。」
「胡說,你還有外婆,還有我們啊,我們不是你的家人嗎!」星海說著,聲音再次哽咽。
「我也不知道了。」我木訥地說。
媽媽的葬禮很簡單,為了不被外婆發現,只通知了幾個來往多些的親戚,說是葬禮,其實也不過是把媽媽的骨灰從火葬場帶到郊外的公墓,那些傳統的葬禮儀式幾乎都省略了。
葬禮這天,天空一直下著雨,我拄著拐杖,只能單手捧著媽媽的照片,媽媽的骨灰盒是星海抱著的,小姨一直在哭,和媽媽走得近的親戚也無不悲切。
郊外的公墓地上,媽媽的墓碑上是一張笑靨粲然的照片,其實媽媽笑起來嘴角也有一個酒窩,可能她極少笑得這樣燦爛,我以前竟也沒有發現。
一個人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周遭的一切都如常,只有那個人,再無訊息了。
倘若有下一世,生命總還有個盼頭,星海說,媽媽那樣的好人一定去了天堂,可我卻想著,倘若真的有天堂,那也是孤單的,媽媽愛的人,都還在人間。
我,還有拋棄了她的那個男人。
其他人離開了,我守在媽媽的墳前許久沒有離去,星海跟著我,似乎是不放心我,寸步不離的。
我把傘撐著,擋住落在媽媽照片上的雨水。
「媽,我想把那個人帶到你面前來,你說好不好?」我靠著墳頭,好似靠在她懷裡。
記事以來,我好似都沒有在媽媽懷裡撒嬌過,我一直這樣冷情,冷酷,嘴上不說,心裡卻還是怨過她,將這樣殘破的我帶來人世間。
現在想來,似乎沒有人比她的一生更悲慘了。
她愛的男人拋棄了她,她愛的女兒也一直不那麼與她親近。
「小朝,你身體還沒恢復,別又著涼了,我們回去吧,去看看外婆吧。」星海也在我身旁蹲下身來,他伸手輕撫了媽媽的照片,又紅了眼眶,星海哽咽著說:「姨媽,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小朝的。」
「她要是會擔心我,怎麼會就這樣走了,她心裡,我一定是無所不能了,你也不用管我,我好得很。」我負氣說。
「小朝!」星海對我的言辭很不滿,瞪了我一眼。
我癟癟嘴,再次落下淚來:「我現在只想找到肇事兇手,還有那個男人,找到了,我一定要帶他們到媽媽墳前道歉懺悔!」
「我聽我媽說,姨媽當初抱著你回來,對你爸爸的事隻字未提,你要怎麼找他?」
「有一個人說,可以幫我找到他。」茹朗,他說過。
從公墓下來,星海開車帶著我回了鄉下外婆家。
這裡的雨下得更大,整個小村莊都籠罩在雨霧裡,我心腸硬,下了車穿過羊腸小道,小村莊的每個角落都能讓我想起她來,可我卻一滴淚沒流下。
外婆的氣色不大好,可是見到我,她還是顯得很有精神,或者是星海經常回來,外婆倒也不怎麼與他親近,只是拉著我的手在炭火盆前取暖,然後問媽媽去我那裡有沒有給我做好吃的。
我沒敢哭,害怕自己的眼淚會讓眼前這個白髮蒼蒼的母親就此崩潰。
「媽給我做了好多好吃的。」我笑著說。
一旁的星海聽了,垂下腦袋去,貌似是偷偷掉眼淚了。
「兜兜啊,你怎麼會跟這小子一起回來。」她伸手抓了星海的手,叨叨著讓他靠近火盆一些,然後又問我:「那小伙子沒跟你一塊回來看外婆啊!」
她說的,是章星辰吧。
他婚禮的日子早已經過了,章星辰,從此不再是陸小朝的章星辰了,如今,他是秦佳宓的章星辰。
「外婆,小姨明天過來接你,你暫時住到她那裡去好不好?」我沒提章星辰。
外婆立刻搖頭,皺著眉說不要。
「外婆,你就跟我們一起住吧,你看你身體也不好……」
星海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外婆打斷了,她擺著手說:「我在這裡住了一輩子了,好好的,我哪也不去。」
「可是外婆,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你。」我紅了眼眶,借著這個由頭,淚水奪眶而出。
「傻兜兜,你哭什麼嘍!外婆在這裡好得很,又有朋友,又有家,外婆在這裡守著這個家,你們想起了就是隨時能回來,多好嘍!」
我鑽進外婆的懷裡,將淚水全部留在她的尼龍棉襖上,「那我也留下來,我留下來陪著您。」
「你媽媽都去你那兒了,你留在我這裡做什麼嘍!」外婆樂呵呵地說。
外婆不知道,如今我孑然一身,就只剩下她了。
屋子的門打開著,院子裡的雨聲很好聽,雨水落在樹葉上,落在乾枯的枝椏上,落在水窪地里,落在紫藤蘿籬笆上,就像是一首動聽的交響樂。曾經這些是我童年的全部,如今,卻是我拿我的全部也換不回來的幸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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