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密爾沃基,天氣還有些微寒。
萊德緊了緊被磨得油光滑亮的夾克,來到了街道變的一座木板房旁。
「這裡有能暖身子的飲料嗎?」
留著大鬍子的老闆看了他一眼,然後豎起手指朝頭頂上的木板指了指。
萊德抬頭,匿名嗜酒者互誡協會。
見鬼!他就知道,那些流浪漢口中免費的飲料吧沒有這種好東西。
「如果你想喝陳咖啡或者帶冰淇淋的根汁汽水,那你就來對了地方。」
門口一名警局的常客推薦道,「不過這些玩意兒會上癮,它們是酒精之後,我的第二大敵人。但是我不會為它去做什麼啥事啦。」
萊德瞥了眼他身上的制服,忍不住問道。「成癮者也能當警察嗎?」
「哈哈~哈!」他的話音剛落,屋內就響起了一陣鬨笑聲,這包括那名警局的常客。
「嘿~小子。」身穿制服的男人磕了磕手中的咖啡罐,「沒人規定警察不能喝酒,也沒人規定酒精成癮者就會被警局解僱。我他媽喝的是酒,又不是葉子!」
萊德目光一愣,他又抬頭看了一眼。
好吧,這裡是嗜酒者互助會,而不是癮君子互助會。
「那能給我一杯熱咖啡嗎?」他舔了舔嘴,目光緊緊盯著吧檯上冒著熱氣的咖啡桶。
大鬍子看了他一眼,隨後默不作聲的拿起泛黃的玻璃杯,放到了咖啡桶的開關閥之下。
砰,十幾秒之後,帶著熱氣的棕色咖啡杯推到了萊德的面前。
「謝謝」他迫不及待的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大口。
暖洋洋的熱流自喉嚨一路向下,然後慢慢擴散到整個身體。
呼~,萊德滿足的嘆了口氣。果然,這時候一杯熱咖啡比什麼都管用。
「這些有錢人都是在吸納稅人的血,他應該把錢捐給互助會,而不是什麼私立大學。」
「說的沒錯,那鬼地方的學生,家裡一個比一個有錢。」
萊德被議論聲吸引目光,他抬起眼神掃了掃。
掛在牆上的電視中正在播放某個超級富豪捐贈的新聞,播音員的溢美之詞聽的屋內很多人直皺眉頭。
這些狗屎的傢伙沆瀣一氣,他們根本不關心底層人的死活。
「他是我弟弟。」
就在大家準備出言諷刺的時候,萊德端著咖啡杯靠在吧檯上,表情看起來竟然有些得意。
屋子裡的氣氛瞬間變得安靜,大家面面相覷了片刻後,突然再次爆發了鬨笑聲。
「哈哈…這傢伙…」那位警局常客拍著桌子大笑。
「瞧瞧,我們的首富先生竟然有一位流浪漢哥哥?」有人誇張瞪大眼睛,仿佛真的被這個消息震撼了一樣。
「呃..」萊德抬了抬手,他很想告訴他們,他不是流浪漢,他正在申請自己的公寓。
呯,就在這時,大鬍子老闆再次推了一杯熱咖啡過來。
「看在你逗我開心的份上,今天為你免費續杯了。」
萊德聳了聳肩,這裡本來不就是免費的飲料供應站麼?不過他還是道了聲謝。
咖啡不是現磨的,甚至喝起來還有股怪怪的味道。
但萊德依舊喝的有滋有味,因為它們是免費的。
「嘿,首富先生的哥哥,要不你讓你弟弟請這裡所有人,去基辛大道那兒爽玩一炮?」
「哈哈~」屋子裡再次充滿了快活的笑聲。
萊德沒理他們,將泛黃的玻璃杯放回吧檯上,朝大鬍子點點頭後,他就裹緊衣服出了門。
他知道這樣的事情很魔幻,沒人願意相信他。
但萊德也從不準備解釋什麼,身陷沼澤的他,周圍都是淤泥。
伱不能指望他們理解這其中的曲折,也更不能指望他們明白什麼是生活的目標。
是的,萊德為自己定了目標,他準備重返藥理界。
不過這條路並不好走,他之前的執照早就已經被吊銷。
當然藥劑師委員會也還算合情合理的,設下了重返行業的高門檻。
如今萊德必須要每年接受不下56次的尿檢,並且每周要出席匿名嗜酒者互助會兩次,然後連續進行這個過程五年。
這項要求不僅麻煩,費用更是高達數千美元,畢竟尿檢都是要錢的。
剛開始時萊德也不確定自己能否堅持下來,因為當目標變得遙不可及時,人真的就會輕言放棄。
「能力受損專業人士」的聚會也讓他變得心灰意冷,與會的一會護士說她先用了近兩年時間戒酒、外加遵守所有規定,然後又花了一年多時間才找到工作。
五六年的時間有多少人能堅持下來呢?萊德不知道。
總之,要從被撤銷的執照狀態爬回到完全復職,這當中必須經歷很多階段。
領著職權受限的執照,其一就要求不能碰麻醉藥品。在藥理界求職,誠可謂不易。
離開了木屋萊德看了眼廣場上的時鐘,現在是早上七點一刻。
快到時候了,萊德暗自嘀咕了一句。
他需要去「密爾沃基縣行為服務部推廣門診」報道,這件診所的服務對象是那些沒有保險或只有「一般醫療援助項目」,即密爾沃基縣公共保險的居民。
萊德就屬於這種人群,同時去那裡的都是和他一樣的人。
因為這些原因,診所邊的美沙酮中心,是密爾沃基最魚龍混雜的地方。
萊德早早就來到了地方,遠遠的他就看到了牆上的那句話。
「您的第一次門診會持續3~5個小時,若不能承擔花銷,您可以選擇做志願者工作來抵醫藥費。」
忙碌的護理師和社工,繞過病人在走廊里快速穿梭。
萊德不介意在診所工作,並成為那些忙忙碌碌的社工中的一員。
他也必須這麼做,因為他沒錢支付那些診費。
但他今天過來不是當社工,而是來拿藥的。
想要在第十街美沙酮診所拿到藥,一般要分四個步驟。
掛號處收錢、採集處收集你的尿液、然後面診、拿藥。
萊德是這裡的熟客,護士會在打招呼時喊他的編號。
「今天紅光滿面,運氣應該會不錯哦,3322號。」
「感謝上帝創造了咖啡。」萊德拿著塑料杯去了廁所。
推開衛生間的門,第一眼就能看到牆角閃著紅光的攝像頭。
為了避免你把尿液掉包,幾乎每個位置都有這樣的監控設備。
萊德早就已經對這一切習以為常,五分鐘後他端著又一種「咖啡」走了出來。
將它交給自己的社工同事後,萊德還要最後一站要去。
那是一道厚重的門,門上貼著一篇從《洋蔥報》上剪下來的文章,標題是「怎麼這麼慢?」
文章附上了的照片時一名男子盯著微波爐,面露不耐煩的神色。
這扇門後就擺著美沙酮的配發機台,一旦放行,病人就可以用自己的號碼「打卡」。
然後配發機就會往小塑料杯里,噴苦苦的紅色液體。
到了這裡,時間已經來到了八點半,美沙酮診所的人越來越多。
萊德目光隨意一掃,20多歲、濃妝艷抹、手拿設計款包包的白人女性。
完全不懂什麼叫輕鬆細語、得靠助行器材才能行走的墨西哥男性。
手抱新生兒的白人婦女,戴著耳環的大個子黑人男性、胖畫家、壯實的工人、西裝筆挺的會計男性。
這就是早上的美沙酮診所,什麼人都有。
「第一次來?」有人問道。
萊德轉頭,是一位年輕的白人小姐。看起來剛剛成年的她綁著馬尾辮,臉上有雀斑,還有一口矯正過的白牙。
若是說她剛從東區的高中田徑隊裡練習完畢,也沒人會懷疑。
萊德笑著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嗯,聽我一句。」年輕女孩湊近道,「我自己是不會想吃這種藥的,他們說的都是鬼話,他們只是想收你的錢。
我快記不清自己用了多久的美沙酮了,但我現在還要服用100毫克的劑量。」
萊德眉毛一挑,他想起了自己第一嘗試美沙酮的經歷,那次也是100毫克。
喝完它們,萊德忍不住又喝了一杯雞尾酒。
然後不勝「藥力」和酒力的他,跌跌撞撞地跑向了迎面而來的車流。
來到現場的警察給他注射了納洛酮中和藥,但卻讓他因為戒斷反應而抽搐不止,緊接著當他再次醒來時已經在了病房中。
「你付了多少錢?」萊德從回憶中抽離,轉頭問道。
「370美元。」她說的是每個月。
萊德點點頭,開始尋思自己需要做多久護工才能賺到這麼多錢。
長長的隊伍很快輪到他,萊德吞下了紅色的美沙酮。然後往杯子裡加了點水搖晃,連同「洗碗水」也喝掉了。
如果現在少喝了,遲一點的感覺會很不一樣。
在離開之前,萊德還需要這裡醫生給他開一份證明。
他已經堅持美沙酮療程有一年的時間,很少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作為對他的鼓勵,萊德拿著這份證明終於申請到了縣政府的補助。
此後他每個月只需自費35美元,其他費用會由縣政府承擔。
毫無疑問這會讓萊德松一大口氣,在此之前他已經自費了4700美元。
這對於一個無家可歸的人而言,簡直是個天文數字。
然後拿到證明後的另一個好處,是他可以通過現在做社工的診所,申請到一個永久性的居住方案。
一周後,萊德順利搬進了屬於他的公寓,房租只要他收入的三分之一。
他選的是威斯康星大道上的「尊爵公寓住宅」,一旁的格蘭大道上就有賣場。
他一直想住在鬧市區,最初來到密爾沃基時,萊德就一直是這間賣場的常客。
對於他這個來自楊斯敦小城的人而言,這間賣場簡直是人聲鼎沸的市集。
十四層的尊爵大樓始建於1908年,原本是作辦公場所和雜耍劇場之用。
在改裝成公寓之後,開發商再次裝設了健身中心、室內籃球場、小型的社區劇院,還鋪設了綠色的人工除草皮。
萊德的公寓位於十樓,乾淨不說,這地方還有小麥色的地毯、純白無暇的牆壁。
以及那與人等高的玻璃上有迷你百葉窗,還有寬敞的浴室、客戶以正常工作的燃氣爐和帶製冷效果的冰箱。
除此之外,社區還贈送了他深棕色的情人椅和一張配套的沙發。
那幾盞檯燈上的塑料薄膜,萊德直到今天都捨不得撕下來。
還有那張舒服的不像話的大床,萊德坐下去的時候差點它會塌了。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睡過床了,以前在拖車營地要麼是沙發,要麼乾脆抱著胳膊躺地毯上。
現在呢,他不僅有了寬敞的大床,還有直立式的洗烘洗衣機。
這一切好的不可思議,一開始萊德還半信半疑的等待社區隨時打電話來說是他們搞錯了。
這間公寓原本的月租是775美元,而不是現在的141美元。
過了整整一個月,來得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住在這裡,這公寓是自己的。
進入狀態後,他立即給屋裡添了條鋪在浴室前的地毯、海藍色的床套、手工肥皂、香氛蠟燭、抱枕、涑口水、碗盤,外加門口用來放鞋的「歡迎光臨」踏墊。
住進這間公寓,萊德感覺踏實多了,他找到了繼續堅持下去的動力。
如果說從前的街頭和拖車營地是地獄,那新的家簡直就是天堂。
有時候他還會想起從前的光景、想起失去的一切,他會走出公寓,穿過尊爵大樓昏暗猶如羊腸小道般的走廊,來到某個門前。
他會扭開門,然後現身于格蘭大道賣場的中間,那種感覺像是穿過了某扇「任意門」。
走在賣場裡,萊德會盡情的沉浸在燈光、音樂、食物的濃香和人群的感覺中。
一瞬間他會想起多年前曾有過的感受,那種城市裡充滿著驚奇和希望的感受。
萊德回到公寓,拉開百葉窗,他要聽到市場裡的聲音才能安下心來。
然後他看到了一輛雪佛蘭皮卡邊,正站著一位似曾相識的中年人,他正仰頭看向這裡。
萊德眨了眨眼,突然嘴唇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你還是個慫包,萊德~」皮特悄然點上了一根煙。
「父…父…」萊德想說什麼,但不受控制的嘴唇,讓他怎麼也無法發出完整的單詞音節。
直到那輛雪佛蘭的後座的車窗被搖下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熱淚盈眶。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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