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弓子有多久沒有回到過自己居住的洋館了?她不清楚,但只要回來就總是感到不安和不舒服。但其實在小時候,在很久很久以前,沒有意識到姐姐的行為的時候,她很喜歡這裡。
這裡是她的童年,是她的避風港,是她可以躲避外人,無憂無慮的地方。
不過至少現在,三井弓子已經記不得那種感覺是什麼樣的了。自從昨晚被姐姐勒令回到這座洋館之後,她就沒有從房間裡出去過。
明明是下午的時光,屋子的內部卻一片陰暗。一片薔薇香氣的盡頭,床上有皺褶的床單上,躺著穿著睡衣的少女,三井弓子。
昨天晚上喝了一些酒,自從早上起來過後頭就很痛,吃過午飯過後就又回來睡覺。
迷迷糊糊之中,她揉了揉眼睛,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她抬起頭來望向了門口的方向。
一身白色的襯衫,純黑的領帶拉得長長的,紅色及肩長發的女性搭著腿,安安靜靜地看著床上的女孩子。一雙深邃的眼睛如水一樣散開,窗簾遮蔽了陰影,讓她的面容看不太清楚。
那是她的姐姐,三井宮子。
警惕地從床上撐起身子來,被子還搭在身上,卻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到底什麼時候,她們姐妹的關係變成了這樣呢?
「我聽飛鳥說,你中午沒吃飯?」
宮子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對於自己妹妹這一天待在洋館裡的所作所為她一清二楚。包括但不限於睡了一天一夜,不吃早飯午飯,拿麵包墊肚子。
所有幼稚的,孩子會做的內容她全部都做了一遍。
不清楚自己姐姐的話語之中到底有什麼情緒,她眼神有些閃躲地避開陰影里自己姐姐的目光,然後什麼都沒有回應。
沉悶的房間安靜下來,她睡覺之前鎖了門,對於那些煩人的女僕當然不敢逾矩打開,但對於三井宮子來說根本暢通無阻。
一點隱私都沒有地,包括想法和行為都被拿捏住。
「......」
小小的薔薇沒有回應,現在的氣氛沉悶,她的手攥住了披在身上的被子。
之前的問題沒有被回應,三井宮子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是因為什麼,昨晚要打電話給泉祐一謊稱自己有危險。」
「.....」
「你知道,三井家的敵人可不止明面上那些彬彬有禮的紳士,雖然可能他們仇恨的來源與你沒有關係,但作為我的妹妹,你有可能且容易受到傷害...輕而易舉消磨別人對你處於危機的信任,沒有聽說過『狼來了』的故事嗎?」
「我...喜歡泉祐一...」
三井宮子的嘴巴微張一刻,最後又慢慢恢復了平靜。
「之前所說的,想要結婚的對象是他嗎?」
陰影涌動一些地,三井宮子問完問題過後,卻沒能等到自己的妹妹回應,卻已經搖了搖頭,「你還太小,別人拿著糖果就容易把你哄騙而走,我...」
「所以這是為了我好嗎?」
紗帳後的少女抬起頭來,「像是之前在學校那樣,像是對我的老師所做的,對我同學所做的那樣,你也想這麼對泉做那些事情嗎?」
明明妹妹的話語是那樣平淡,但三井宮子卻無法否認,從一開始,她下意識地想要對泉祐一所做的和之前她對其他人所做的沒有任何區別。
無法支配的人象徵著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若是無法完全掌控,三井宮子寧願將他毀掉,正如之前她無數過做過的事情一樣。
泉祐一是第一個待在她身邊,她妹妹身邊,還能蹦噠這麼久的人。
原因可能在於,從心底來說,若有若無那股認知,仿佛能猜測正確他所有的想法,讓三井宮子第一次試探性地用了另外一種方法限制他。
也可能是要支配他的難度很高,其中很大程度的困難是來自於自己的妹妹。
對於那個不知根不知底,奇奇怪怪的男人,三井宮子自認為自己的妹妹是無法拿捏的。
「弓子...」
「我才不要!」
看見姐姐這次一點不躲避地回答自己的問題,三井弓子已經大聲地打斷了她可能要解釋的一切退路。什麼只是為了自己開心,為了自己好,這麼多自以為是的理由根本不是她悲劇生活的來源,而自己也根本不需要。
「就不能讓我自己選嗎?難道從小到大,再到之後,你要一直給我做決定嗎?!」
薔薇微微顫抖,床邊湧進來一點風,將遮蔽窗戶的帘子席捲而起。一點灼熱的陽光狠狠砸進小小的房間,落在三井宮子的腳邊。
妹妹的語速很快,沒有吃過午飯的她只是說完這些話語都能喘息很久很久,可一雙狐狸眼卻銳利得嚇人,第一次這樣直接地盯著眼前藏在陰影里的女人。
不知道是被對方話語裡的什麼詞語所打動了,明明有無數種話語可以反駁,明明可以置之不理,明明可以繼續之前的反應。
但象徵著支配與強權的三井宮子這次居然詭異地什麼都沒有說,窗外的陽光落在她的腳邊,她望著那裡的方向久久沒有移動視線。
她的呼吸安靜,整個人好像沉寂下來,一丁點動作都看不出來。
可良久良久,她的表情沒有變化地站起身子來,望著待在床上的少女,自己的妹妹,她緊接著居然開口說道,
「也許你說的對,弓子...」
「我沒辦法一直為你做決定,也沒辦法一直把你保護在我的懷裡,像小時候那樣...」
「我是第一次做姐姐,所謂『為了你好』在我看來是真理,但我不奢望你能感受到我的真心實意。你已經快成年了,理應有權利做出你想做的決定,但我必須提醒你,從今天開始,我不會為你的所有行為買單,一切的一切你必須自己承受,能明白嗎?」
安靜平淡的話語從面無表情的姐姐口裡湧出,其實相比於家人激烈的爭吵和拒絕,這樣平淡的放手更讓人感到心悸。
一股窒息感讓三井弓子感到有些難受,但畢竟話已出口,最後的最後,她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對於自己的姐姐,那個藏在陰影里的女人,她始終抬不起頭來,無法直視她,無法直視那雙眼睛裡深邃的幽暗,更別說讀清楚裡面的一切情緒和情感了。
白色的襯衫勾勒出姐姐的身體,三井弓子只能看見她直立起來的身體。
房間的燈忽然被打開,光明照亮了房間裡的一切,唯獨避開了那個已經推開門到門外的姐姐。
她沒有回頭,及肩的長髮是唯一能辨認出她的標誌。
她是這樣對三井弓子說的,
「你自由了,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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