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9章 羔羊的吶喊(二十八)
大量的鎮痛藥物所帶來的強制的冷靜,讓布魯斯的呼吸頻率逐漸緩慢下來,拋開那些令人出現朦朧幻覺的欣快感,無數場景的片段,開始在布魯斯的腦中回放。
他曾在無數個夜晚當中,夢到自己本應該有的美滿的家庭生活,高大又沉穩的托馬斯,溫柔又美麗的瑪莎,他們陪伴在他的身邊,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平靜美滿的日子。
可這些夢中的托馬斯的場景,無論如何也無法與他今天遇到的這個托馬斯重合起來,他們相差太大了。
可令布魯斯感覺到矛盾的是,他遇到的這個蝙蝠俠托馬斯,在動作和行為上的邏輯又與他記憶中的父親完全一致,他並不覺得這是整容或者克隆能夠達到的效果。
更多的片段、更多的細節,遠超常人的大腦開始超負荷的工作,將短短的幾分鐘之內所有的細節,全都進行了全面的分析。
瞬間如鏡子一般的碎片破碎,布魯斯睜開了眼睛,感到有些茫然。
他終於明白,那些矛盾的感覺來自於哪裡了,這個托馬斯給了他一種陌生感,但同時又給了他一種熟悉感。
這種熟悉不是來自於托馬斯的面容和身材,實際上這個蝙蝠俠托馬斯比布魯斯的記憶當中蒼老了太多,身材也不太一樣。
原本的托馬斯是個商人,雖然為了維持自己威嚴的形象會去健身,但是顯然不可能有這個蝙蝠俠托馬斯這麼強壯又流暢的肌肉線條,也沒有他如此黑暗的氣質。
本來,如此大的不同,應該讓他感覺到陌生的,可是莫名的,布魯斯就是感覺到,這個蝙蝠俠所做出的表情和所說的話,有些熟悉。
布魯斯思考了一會之後,從沙發站起了身,一陣劇痛又侵襲了他,布魯斯捂住胸口站在原地喘息了一會兒,然後對著阿爾弗雷德喊道:「阿爾弗雷德,之前……之前,我從地獄帶回來的那個盆栽呢?」
阿爾弗雷德走了過來,他扶著布魯斯開口說:「那隻叫做六角的小惡魔總是和愛莎打架,於是我就把它送到羅德里格斯莊園去了。」
聽到熟悉的姓氏,布魯斯的嘴角明顯的向下撇了一下,但又好像故作聽不到一樣,他對阿爾弗雷德說:「能去把它接回來嗎?我今晚要用。」
阿爾弗雷德點了點頭,這倒沒什麼難的,本來就是寄養在默克爾那裡,只需要開車過去接回來就行了。
阿爾弗雷德離開之後,布魯斯抿著嘴,顯得有些難受,他扶著欄杆慢慢的往地下室走,現在地下室是他的實驗室,蝙蝠都不在這裡,那些蝙蝠裝備都放在近郊的山洞裡。
來到地下室之後,布魯斯想要啟動車床給自己做點東西,可他發現,身體上的傷勢實在是太嚴重了,他只能趴在操作面板上,幾分鐘動一下。
布魯斯緩緩的站起來,又轉過來背靠實驗台坐下,緩慢又沉重的喘息著。
而在喘息聲之間,又突兀地夾雜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就在布魯斯兩眼發黑,又想掏出鎮痛藥吃下去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胳膊被拽住了。
朦朧之間,他聽到了焦急的呼喚聲。
「布魯斯!布魯斯!快點醒醒!……布魯斯!」
布魯斯感覺到了沒由來的焦慮,他擔心,自己清醒過來之後,又是一連串的麻煩事等著他。
他那已經逼近極限的身體狀況,讓他本能的想要逃避,可他最後一次理智告訴他,叫醒他的聲音非常稚嫩,因此他必須得醒過來。
黑霧和夢幻的光影交織之間,布魯斯看到了傑森和提姆的臉,還在實驗室的門口看到了站的遠遠的迪克。
「我就說,他肯定出事了!」提姆伸出手,一把把布魯斯手裡的藥片搶了過來,傑森接過那個藥瓶,發出了一聲驚叫:「老天啊,他從哪弄的這種好貨?!」
傑森趕忙將藥瓶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提姆看著他的動作,有些疑惑的問:「什麼?這是什麼藥?」
「這可是正規的鎮痛藥!不是那些二次加工的破爛貨!哪怕是拿到現在的活地獄去,也能賣出四五十美金的高價,對那些癮君子來說,讓他們拿命來換都行。」
傑森一邊說,一邊走上前翻了一下布魯斯的眼皮,嘆了口氣說:「他吃了太多的鎮痛藥,現在正處於意識渙散的階段,這到底是怎麼了?」
提姆轉身回去把迪克拉了過來,一邊走他一邊對迪克說:「你就沒看出來嗎?他的精神有點不正常,準是昨晚遇到什麼了。」
「他……」迪克猶豫了一下,但是看到面色蒼白的倚在實驗台上的布魯斯,他還是開口說:「我和他吵架跑出去的那天晚上,遇到了一個怪人,他自稱是蝙蝠俠,而且我覺得……」
「你覺得什麼?」
「他比蝙蝠俠更像蝙蝠俠。」
「老天啊,別開玩笑了!」提姆拍了一下迪克的後背說:「蝙蝠俠現在就在這兒呢。」
「肯定是哪個冒牌貨打傷了他!」迪克的語調忽然又出現了一絲憤怒,不穩定的精神狀態讓他看起來有點一驚一乍的,提姆又趕忙安撫了他。
傑森的表情也很憤怒,其實他才是這三個人當中脾氣最不好的,在哥譚,每個在街頭混過的孩子都有一副暴脾氣,傑森立刻轉頭對提姆說:「你不是會破解密碼鎖嗎?去倉庫,開槍櫃!」
「不,別,回來……」布魯斯在朦朧之中喊道:「幫我個忙,幫我個忙,迪克……迪克!」
聽到布魯斯叫他的名字,迪克本能地走了過去,布魯斯就好像完全失去了意識一樣,只是本能的喊道:「迪克,幫我摁一下第三排的那個按鈕……設計圖,設計圖在抽屜里。」
迪克轉身打開抽屜,可他翻了翻裡面的設計圖,說:「這沒有新的設計圖啊,這不都是普通的蝙蝠裝備嗎?」
傑森和提姆也走上來,布魯斯沉默著的時候,他們三個研究了一下,最後還是傑森說:「他可能是需要新的蝙蝠裝備,但那些玩意現在都在山洞裡,所以他想重新做一套。」
「那他幹嘛不去拿?……哦,他現在開不了車。」迪克恍然大悟。
「迪克,你留在這裡照顧布魯斯,我和提姆開車去拿裝備,記住,千萬別讓他再吃藥了,藥物成癮沒好處。」傑森說完之後,頗為雷厲風行的拉著提姆就離開了。
迪克坐在布魯斯的身邊又開始掉眼淚,他不知道布魯斯聽不聽得見,但還是自言自語說:「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那天那個怪人是想傷害你。」
「其實我本來就應該察覺到的,他想利用我,我早就應該知道他沒安好心,可我當時太生氣了,我覺得你就是故意想指責我。」
「迪克……迪克……」意識模糊的布魯斯喊著迪克的名字,發出蚊子嗡鳴一樣的聲音,迪克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於是就靠得更近。
現在的布魯斯根本沒有理智思考,大量的鎮痛藥物帶來的衝擊,讓他只剩本能,於是他伸出手臂,把迪克抱到了懷裡。
迪克震驚的瞪大了眼睛,他感覺到布魯斯抱的很緊,強力的臂彎擠壓著他的胸膛。
他就像是一塊海綿,在受到了這樣的壓力之後,愛意和淚水像瀑布一樣被擠了出來。
迪克開始放聲大哭,就像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他不知道,自己在布魯斯的眼睛裡是否也看到了淚光,可悲傷委屈和更多,他不知道是什麼的情緒,只能用哭泣來發泄。
直到迪克開始在布魯斯的懷裡哭泣,那些他們相處的片段在腦海中回放,布魯斯才發現,父權交替的背後,是一模一樣的父子在照鏡子。
布魯斯覺得,托馬斯是如此的頑固、專橫、思想老舊,就像一塊說不通的木頭,可或許在某些時間裡,迪克也是這麼看他的。
托馬斯根本什麼都不了解就擅自下了判斷,並用暴力的手段強迫布魯斯接受他的觀念,可布魯斯在對迪克的時候,也未嘗不是這樣。
他好像是拿出了好好溝通的耐心,可他其實完全沒有理解迪克,既不知道他為何這樣,也不知道他想要什麼,他把這一切都解讀成了胡鬧。
很多人在做孩子的時候,覺得父母頑固、不知變通,簡直不可理喻,也在內心中對自己說,當自己成了父母之後,絕對不要變成這樣。
可如果他們真的能做到的話,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彆扭而痛苦的家庭關係了。
當人們身處低位的時候,便美化自己,覺得以自己的意志力,哪怕身處高位,也一定能保持純潔。
可當他們真的身處高位之後,他們便會想,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我只是為了自己,我有什麼錯。
父子關係也是如此。
當兒子的時候,想要一個通情達理、懂得理解懂得溝通的父親。
當父親的時候,就會想,我都給了他這麼多了,工作這麼忙,承擔這麼多壓力,難道就不能是兒子理解我嗎?
人類本質上是無法互相理解的,也從來不會從歷史中學到任何教訓,父權就是這兩點的集中體現。
所以,父權的交替進行了成千上萬遍,落到每個人頭上的時候,還是無比慘痛,誰也不能免俗。
而這種慘痛,沒有帶給布魯斯什麼成長,只是讓他意識到,他免疫不了人性的弱點,但讓他感覺到慶幸的是,誰都是這樣。
然後,這令他意識到,父權更替之中種種矛盾的解決方法,不是放過對方,而是放過自己。
只要不將自己美化成為一個絕對正確、有極強意志力和自控能力的完美之人,便不會覺得,自己一定能做得比誰好,便也能解決,由此帶來的,身為父親的壓迫和身為兒子的反抗。
身為父親的我,指出的路不是完美的,所以你姑且一聽,要不要走也隨你的便,身為兒子的我,對自己人生的規劃也不是完美的,所以仍然需要其他人的意見。
只有放棄那來自人類劣根性的毫無道理的自大和自我美化,才有了各退一步的空間,而這些留出來的空間,才能容得下愛和理解。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坐在地上的布魯斯想,他後退一步,對方卻得寸進尺,到時候,他要怎麼做?
這個時候,布魯斯又想到,父權與強權的區別在於何處呢?
父親與兒子有生理上的血脈聯繫,然而,這在現實之中是不可被感知到的,所謂的血濃於水,更多的是指感情上的聯繫,父權與強權的區別,就在於愛。
而愛的本質不是讓人咄咄逼人的前進,而是令人有所顧及的後退。
一旦沒有了愛,這種關係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剝削和壓迫。
而面對單純的剝削和壓迫,到底該怎麼做,布魯斯知道,自己早就學過這一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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