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中房,住著一群趕路的窯姐兒。
雖是深夜,但因往日的生活習慣使然,這會兒非但沒人犯困,反而一個個精神抖擻地圍在床前,看著熱鬧。
嬌梅掐著蘭花指陰陽怪氣地道:「這頭髮怎像狗啃了一樣?」
百合一臉嫌棄地道:「肉皮有些鬆散,真是不堪入目啊。」
杜鵑咋呼道:「媽媽這個不能救啊!那是箭傷啊!她一定有仇人,一定在追殺她,一定…… 」
老鴇子一轉身,直接吼道:「閉嘴!除了蘭花,都給老娘滾回去!嘴巴閉嚴實了,敢往外瞎逼逼個沒完沒了,老娘弄死你們!」
姑娘們最是懼怕老鴇,深知她整治人的手段,拿個還敢觸其霉頭?當即一縮脖子,一溜煙地跑了。待跑出門口時,這才停下腳步,狠狠地翻著白眼,撇嘴嘴角,甩著帕子,扭著腰子,一步三搖地走向自己的房間。那份輕佻和浪蕩,看得人血脈噴張。
賊眉鼠目和揉搓自己之人,以及那個舔嘴唇的人,偷偷爬上二樓,瞧著那些姑娘扭腰送胯,真是恨不得死在她們身上!
三個人眼瞧著姑娘們走進了房間,忙攔住走在最後的嬌梅。
賊眉鼠目舔著嘴唇,淫笑道:「妹子,玩玩唄。」
嬌梅上下打量了賊眉鼠目兩眼,伸出手,嬌滴滴地道:「誠意拿出來看看。」
賊眉鼠目立刻掏出一把銅板,擠眉弄眼地道:「哥哥活兒好,能疼死你。」
嬌梅瞬間冷下臉,罵道:「窮酸!老娘不是你能玩得起的!」言罷,直接推開賊眉鼠目,就要往屋裡去。
揉搓自己的那個人立刻攔住嬌梅,橫道:「怎麼,瞧不起兄弟們?」
嬌梅風流地一笑,道:「哪敢呢?」一揚脖子,喊道,「都死啦?!」
住在對門的四名打手出現,抖動著胸口,表情不善地看著賊眉鼠目等人。
嬌梅呸了一口,罵道:「你們三個,給老娘*趾,老娘都嫌噁心!」直接進門,落栓。
賊眉鼠目等三個人,被氣得臉都綠了。
嬌梅也不睡覺,就倚在門板子上,扯著脖子在那裡叫。聲音時高時低,撩得人恨不得立刻撲上去。
賊眉鼠目等人的眼睛紅了。
賊眉鼠目唾了一口,罵道:「爛貨!老子嫌你髒!」
嬌梅聽到後,叫得越髮帶勁兒。
門外三個男人受不了了。不,不是三個,而是七個。
四名打手回了屋,緊緊關上門。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惦記,這事兒關鍵在於一個偷字。明面上,老鴇不允許他們這些漢子和窯姐搞到一起去。若被抓住,那是要往死里打的。可架不住家賊難防。他們可以偷。待到夜深人靜,兩兩相抱,美得賽過活神仙。
走廊里,只剩下賊眉鼠目等人。
這時,店小二來給秋江月送晚膳,敲開了嬌梅隔壁的房門。
綠蔻出來取了托盤,沒讓店小二進屋。
通過門縫,三個男人看見了秋江灩的側臉,當即骨頭輕了九分,忘記了自己是誰。
他們痴痴望著,口水嘩啦流下。
和那刻意勾引的瑤姐相比,若能壓在那冰清玉潔的女子身上,才最是銷魂啊!
所以的癩蛤蟆,都想通過撲倒天鵝來證明自己不是癩蛤蟆。
同一時間,另一間房裡,老鴇掂量著手中的小金魚,垂眸看著唐佳人,道:「既然你落老娘手裡,以後你就是老娘的人了,這袋小金魚,權當你感謝老娘的救命之恩吧。」
蘭花輕手輕腳地擦拭著唐佳人的傷口,轉頭對老鴇道:「媽媽,這傷怕是要尋大夫才好處理。這冷箭,奴…… 不敢拔。」
老鴇眉毛一豎,道:「完蛋玩應兒!」推開蘭花,一手按著唐佳人道胸口,一手攥著那隻冷箭,用力一拔!
唐佳人慘叫一聲,身體高高彈起,又無力地落下,再次陷入昏迷。
老鴇扔掉手中冷箭,道:「蠢貨!給她止血!」
蘭花回過神,忙將金創藥倒在唐佳人的傷口上,然後用帕子死死按著。
帕子很快就被血勢頭濕透了。
蘭花臉色慘白地看向老鴇,老鴇低頭翻看著從唐佳人身上翻出來的東西,漫不經心地問道:「看老娘幹什麼?」
蘭花緊張道:「沒帕子了。血止不住。」
老鴇面不改色地道:「把帕子擰擰,繼續按著。這人,若不是遇見咱們,早就死了。早死晚死,都是那麼回事兒。活下來,也是被人騎的命。呵…… 」語氣中的嘲諷,既是對生死的看淡,也是對命運的無奈。如今的她,除了人前賣笑,人後冷漠之外,已經失了最初那顆柔軟的心,不想再善待誰。包括,她自己。
蘭花滿手是血,嚇得不停哆嗦。她只是一個聽話的窯姐兒而已,從沒殺過人,也沒救過誰,見到這麼多的血,真是嚇死她了。
老鴇還在翻看著唐佳人的隨身之物。她拿起西洋鏡照了照,目露驚訝之色,隨機呵呵一笑,將西洋鏡收入囊中。她的手指從一本皺皺巴巴的破書划過幾個零食袋子,目光微頓,拿起了一隻做工精美的荷包。
那個荷包是二長老送給唐佳人的,據說是他年輕那會兒,相好送給他的。
老鴇拿著荷包看了半晌,從目露疑惑之色到目露不敢置信之色,轉換得十分快。她一把攥緊荷包,看向唐佳人。目光中,已經沒了剛才的冷漠和無情。
她的神色有些複雜,卻並沒有耽擱多長時間,可見平時就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她快速打開自己的包裹,扯了柔軟的褻衣,堵在唐佳人的傷口上,並對蘭花道:「去老娘的箱子裡取最好的金創藥來。」
蘭花木訥地點著頭,磕磕碰碰撲向老鴇的木頭箱子,一膝蓋撞在了箱子上,這才恢復了幾分冷靜。她深吸一口氣,在裙子上擦了擦血,這才打開木箱,翻找出被藏在箱子底的最好金創藥,拔掉蓋子,送到老鴇手中。
老鴇接過,垂眸看向唐佳人,感覺她額頭中間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她待細看,卻不見其蹤跡,只能當自己眼花。收回目光,她將金創藥悉數灑在唐佳人的傷口上。
血,漸漸止住了,唐佳人卻發起了燒。
她的小臉燒得通紅,迷迷糊糊地喊著:「休休…… 休休…… 」
一聲聲,如同一個懵懂無知的幼童在尋找父親;一聲聲,如同苦守庭院的娘子在盼著遠征的丈夫凱旋而歸;一聲聲,如同兩鬢斑斑的老婦人,在思念自己已故的夫君。
老鴇坐在床邊,目光穿過唐佳人,似乎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那時,為了能和那人雙宿雙飛,也曾將自己折騰得不成人形。她以為,自己一哭二鬧三上吊,父母就會妥協。畢竟,他們是她的父母,是愛著她的人。然,她忽略了人的貪婪。她只是一件貨品,待價而沽。他們將她賣了個好價格後,便不再管她。而她,又被人倒手賣了個更好的價格。人心吶……
老鴇的鐵石心腸在這一聲聲的休休中,裂開了一條微不可見的縫隙。有些痛,也些迷茫,有些鄙夷,也有些感動。
只不過,她已經不再相信情愛那種東西了。
老鴇以為,躺在床上的那位姑娘,應該就是那人的女兒或者孫女。總而言之,一定有著非常深的關係。所以,他才會將荷包送給她保存。
老鴇想,自己不應該救那位姑娘。因為那位姑娘的存在,就是他背叛的證明。然,想想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怪罪?若真要怪罪,只能怨命運這個狗東西欺人太甚!
老鴇撫摸著荷包,露出一記混著一分甜蜜的苦笑。那個人,能將這個荷包保存至今,也不枉費自己對他的一段情。救下唐佳人,也算是全了這份情。
老鴇撫摸著荷包,對唐佳人道:「姑娘,別太執著了。那是和自己過不去。人生的坎兒實在太多了,唯有自己這道坎兒過去了,便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唐佳人的嘴唇動著,細聽之下,仍舊是那兩個字——休休。
情不知所起,已一往情深。
走廊里,店小二從賊眉鼠目等人的身邊走過,一溜煙跑到樓下,對掌柜耳語片刻。
掌柜露出一記冷笑,道:「看看再說。今晚的羊太多,反倒不好宰了。」
店小二也納悶道:「掌柜,您說,今個兒是怎麼了?咱這地界怎還來了這麼多人?」
掌柜道:「待按倒羊,問問便知。」
店小二道:「那咱按倒哪只羊呢?住上房的那伙人,一看就知道不好惹啊。住中房的那幾個姑娘,若丟了一個,其他人定會鬧起來。」靠近掌柜,擠眉弄眼地道,「剛才小的去給中房的兩位姑娘送吃的,瞥見了那位沒露臉的姑娘,嘖嘖…… 那真叫一個好看。戲文上怎麼說的來著?閉…… 閉月…… 」
掌柜道:「閉月羞花?」
店小二一拍巴掌,道:「對!就是閉月羞花!賊他娘地好看!」
掌柜摸著下巴,勾起了半邊唇角。
二人對視一眼,眸光中的陰狠、狡詐令人不寒而慄。
這時,厚重的大門被人一腳踢開,又有客人來了。
這,註定是一個多事的夜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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