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要低估了自己的飯量但不管於何時何地,你做的再如何地好,卻仍然會有人瞧著不順眼。
雞蛋裡挑骨頭的人,也是從來都不缺的。
甚至有一些暗地裡反對儒道的極端之輩,從一開始就是抱著挑刺兒的目的過來的。
可轉了一大圈兒,四處都看了,菜也嘗了,卻無奈發現,這刺不好挑。
若說店大欺客,但你瞧瞧,這全店上下的夥計們無一人不是面帶熱情,耐心十足。
若說哄抬物價吧,但這價錢,卻只能算是躋身中等消費。
若從飯菜的質量和味道上來說的話……那就更是無從下手了。
「……堂堂孔先生的孫女兒,聽說都正式入過孔氏族譜了,卻還拋頭露面出來經營酒肆生意,真叫人匪夷所思啊。」
這夥人也不知是哪根神經搭上了,竟拿此做起了文章。
「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這八個大字可是孔家歷代傳下來的祖訓……怎麼到了這兒,跟耳旁風一樣了?」
「嘖嘖,可真是將孔先生的臉給丟盡了……」
周敬平做完跑堂夥計又去了櫃檯後做結賬先生,而這兩桌人恰巧離櫃檯最近,於是這番話便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周敬平的耳中。
聽罷之後,幾乎更加坐實了心中的猜測。
酒樓開張頭一日,尚且沒來得及累積下任何口碑的情形之下,生意卻異常火爆,若說這家酒樓背後什麼助力也沒有,他是不信的……
所以他開始動搖了今早的否定。
直到清清楚楚地聽完這幾人的話……
「周大哥。」
江櫻自隔開前堂與後院,竹篾編成的帘子門後行出來,來到櫃檯後,對周敬平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說道:「沒想到今日會這麼忙,真是麻煩周大哥了。」
雇了這麼多夥計竟然還忙到了這副田地,看來她還是低估了祖父的影響力啊……
但雇來的夥計是給了工錢的,她與奶娘梁叔一家人也沒什麼好說的。但周敬平畢竟還沒那麼親厚,剛來京城頭一日,便莫名其妙的當了一上午的免費夥計,江櫻心中難免有些過意不去。
「後面忙的差不多了。有奶娘在看著,這櫃檯就交給我吧。」見周敬平沒說話,江櫻只又笑道:「周大哥去後面歇一歇吃點東西罷。」
周敬平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心底的震撼卻越來越濃烈。
竟然真的是孔弗孔先生認下的孫女兒……
「周大哥?」見他神色有些不對勁,又沒有挪步的打算。江櫻疑惑地喊了一聲。
周敬平卻下意識地看了看櫃檯左側的幾張飯桌。
看來她應當是沒有聽到先前那番話的。
「不妨事,晨早吃的多了,如今倒還不算餓,去了後頭也幫不上什麼忙,算算賬卻還是可以的,不如就幫看著這櫃檯吧。」周敬平對著江櫻笑了笑,說道:「等忙完再和大家一起吃也不遲,江姑娘還是去後面照看著吧,這前面就交給我了。」
江櫻卻鐵了心不好再麻煩他,再加上後面廚房經過一番『調試』之後。各人都已進入了狀態,適應了這種模式,已經不需要她再在一旁盯著,剛要開口再說話,卻聽身後忽然有人拔高了聲音說道:「何止是孔先生啊,孔家列祖列宗的臉都快要被丟盡咯!」
江櫻聞言便一皺眉,轉頭望了過去。
出了什麼事情了嗎?
祖父和孔家的臉……怎麼就丟盡了?
幾人見她看過去,立即便陰陽怪氣兒的接話道:「士農工商,商為最下等!孔家歷代可都沒跟商賈沾過邊兒啊,怎麼到了這兒竟出了這樣糟心的事情……」
「怕就是想倚著孔家這棵大樹賺銀子呢吧?哈哈!」
「孔先生竟也不管管嗎?」
江櫻聽到這裡。才算是明白了過來。
合著,她重拾祖業出來經商這一行為,竟將祖父乃至孔家祖宗的臉給丟盡了?
這是什麼邏輯!
還什麼『孔先生竟也不管管嗎』,她倒想反問一句:像你們這種滿嘴缺德的人還能出門。怎麼也沒人管一管!
「商為下等?」江櫻將手中一塊乾淨的抹布甩在了櫃檯上,朝著幾人走近了幾步,口氣平靜地問道:「那敢問幾位現在吃的是什麼?平日穿的又是什麼?」
「吃的是飯,穿的是衣裳!」對方聲音洪亮地答道,是為吸引更多的人注意。
「食與衣,都是買來的?」
「不是買來的。難不成還是偷來的!」
本欲上前勸解的周敬平見狀卻無奈笑了笑。
這群蠢蛋,被一個小姑娘忽悠了還不知道呢。
「買來的。」江櫻指著飯桌上飯菜說道:「正如你們所言我們是商,而你們吃的卻是商人的東西。從冠發用的釵笄,到腳下的緞靴,也都是花了銀子買來的——而依你們所說,商者為最下等,而你們吃用的卻一應是商者所出,全身上下『無一不商』,如此言行不一,自相矛盾,同自扇耳光又有什麼區分?」
此言一出,四周立即譁然。
前面的話倒還算平和,可最後一句,卻真的有著『扇了一耳光』的力道。
這小姑娘,小小年紀,言語怎恁地犀利?
開張第一日,就這樣不閃不避的,如此輕易地同客人起了直面衝突,果真也是半點兒口頭上的虧也不能吃啊……
殊不知,江櫻原本想說的是『好比是嫌屎臭還義無反顧的吃』,可礙於她做的是酒樓生意,且絕大部分客人都是無辜的,所以還是決定改個相對文明些的說法……
找茬的幾個人顯然也沒料到江櫻的態度如此強硬,半點兒也沒有做生意要以『和氣生財』的模樣,短暫的意外之後,卻覺正中下懷,正巧可以藉此來大做文章,是以其中一人怒目道:「怎麼說話的!這光天化日的,小爺我說幾句自己的看法還不成了?讓你們掌柜的出來見我!」
江櫻一愣。
原來這幾個人不知道她是誰啊?
這茬兒找的,未免也太沒有水準了,竟連最基本的準備工作都沒有做好。
「我就是這一江春的掌柜。幾位要有什麼話就直接對我說吧。」江櫻有些好笑地看著這一桌衣冠還算楚楚的一群男子。
原本有些喧鬧的四周,有著一刻的寂靜。
她就是這家酒樓的掌柜?
這就是孔先生收下的那個小孫女兒啊!
眾人看向江櫻的目光紛紛變了,既有新奇又有探究,繼而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著。
江櫻面前的一桌男子卻是懵了。
面前的小姑娘圍著長長的圍裙布。他們原本以為只是個在後廚幹活兒的小姑娘,哪裡料得到就是他們口中那位「將孔家列祖列宗的臉都丟盡了」的江櫻,頓時有一種在人背後說壞話被人當場抓包的窘迫感。
其實他們起初的目的也就是說說難聽話,『提醒提醒』在座的客人們這些負面的影響,潛移默化地製造輿論。但若真叫他們跟江櫻起直面衝突,他們卻是不敢的。
雖然向來對孔家儒道存有輕視乃至敵視之心,可卻深知勢單力薄,這種心思絕不可放到明面上。
他們平時做的最多也只是在背地裡隱晦的散播一些對孔家不利的謠言,做法很『高明』,從不留下痕跡。
譬如今日,指責的也只是江櫻開酒樓的行為,卻不敢直面斥責孔弗管教不嚴。
但有了前面一句,後面一句眾人要自行牽連到一起便是很簡單的事情了……
幾人暗暗權衡了一番,其中一人拿胳膊肘捅了捅另外一人。示意不宜久留。
再待下去,被人記住了樣子,日後在京城裡怕都不好混了。
「幾位莫急。」江櫻看出他們的意思,搶在前頭開了口道:「幾位當著這麼多客官的面,說了先前那一番話,我卻沒聽太懂,還要麻煩幾位再當著大家的面,給我解釋解釋。」
幾人互看一眼,都不知江櫻打的是什麼主意,但礙於不想讓矛盾繼續惡化。便只有以靜制動。
「幾位說商為最下等,這是百年來的陳舊說法了,我便不去細究這話是對是錯。但幾位口口聲聲說我出來行商丟了孔家顏面,我卻是不懂了。」江櫻看著幾人問道:「我一不偷。二不搶,做的又是祖上傳下來的正經營生,憑自己的本領,堂堂正正,何來的丟人之說?」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誰也不敢再接腔了。
「與行商者相比,閣下幾位堂堂七尺男兒,背地裡無端詬病他人的行為,難道更稱得上是君子所為,光明磊落嗎?」
食客們聞言多是露出贊同之色,看向那幾人的目光,不禁也帶了些譴責與鄙夷。
「男子漢大丈夫,在背地裡說一小姑娘的不是算什麼本事!」不知是哪個熱心腸的大叔帶頭嗤笑了一句。
「那麼多意見,作何還來此處吃飯?這不是存心給自己添堵嗎?」
幾人起初哪裡料得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情形,當即一張張臉紅了又白,卻偏生不敢反駁半句。
此刻多說一個字,必然都要遭到眾人的『群起而攻之』,而若要他們認錯,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江櫻見他們一個個忍氣吞聲,卻又明顯不甘的表情,倒是意料之中。
她本也沒抱著能感化這起子特意來找茬添亂的老鼠屎,她只是想藉此讓在座的賓客知道,她出來做生意做的堂堂正正,問心無愧。
並且,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她之所以不願意將此事草草帶過,是因為她決不能讓人因為她的緣故,而影響到了祖父的名聲——這才是她一反常態的真正原因。
「當然,對此各人怕是有各人的看法,然而退一萬步講,就算我出來行商拋頭露面有礙女子閨名,可這只是我一個人的選擇——我們江家做酒樓生意百年之久,總不能因為旁人一星半點兒的看法,就這樣折在我的手裡了。」
江櫻說著轉了轉身子,面向眾人繼續講道:「而我想同諸位說的是,開酒樓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江家的事情,縱然我入了孔家族譜,有了兩重身份,但此事卻與孔先生並無半分干連。若在座諸位今日是衝著先生的名頭過來給我捧這個場,我十分感激。但若諸位也同樣認為我此舉有損先生顏面,大可就此離去,也省得多添煩亂,這頓飯便算是我請大家吃了——」
這番話堪堪落音,就有一名漢子高聲道:「我們哥兒幾個只是見人多熱鬧,這才擠了進來,只覺得這飯菜香的不得了!先前可不知道這是孔先生家的孫女兒開的酒樓——但我覺得,這小姑娘,說話中聽!」
見著眾人紛紛附和,場面甚至有些異常的熱烈,並無一人想要離去的跡象,周敬平看向江櫻的眼光逐漸地變了。
這小姑娘,當真不似外表看來那麼和軟嬌憨、怎麼看怎麼好欺負。
方才那番話,雖然乍聽之下似乎有些橫衝直撞,不懂得委婉迂迴,換做一個聰明些的,定然不會以這種最容易得罪人的形式說出口,但她卻勝在愛憎分明,原則堅定。
且隱隱透出『誰也不能說先生不是,誰說我跟誰急』的意思……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不聰明,卻真的可愛。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孔先生會不顧其它,執意要收這個商賈出身的小姑娘做孫女了。
孔先生睿智無雙,越聰明越有心計的人,怕越是入不了眼的……
想到方才江櫻那關於自己行商的一番話,周敬平心底不禁有些自行慚愧。
在此之前,他的確是因為江櫻行商,所以才認定了她沒有可能是孔先生認下的那個孫女兒,說到底,他心底亦是覺得行商之人市井銅臭,配不上孔家的榮光。
原來,最『市井』的那個人是自己。
他終究還是太膚淺了……
周敬平自我反省了一番過後,便依著江櫻的話去了後面歇息。
而剛來到後頭,就被莊氏塞了一碗炸醬麵,說讓他先墊一墊,待會兒客人走的差不多了,再弄一桌好的。
周敬平沒有挑剔的道理,當即接了過來,吃了。
吃完之後,簡直動容了。
太好吃了……
他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炸醬麵。
方才在前堂,他聽客人們紛紛稱讚飯菜的味道好,還以為是有意給孔先生面子,故意誇大其詞。
他真的是……太膚淺了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敬平越發慚愧,頂著這種慚愧的他,忍不住向莊氏問道:「還有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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