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蹤 第三十八章 無生之地

    一住數千年，每天九個死字，陸正倒吸一口涼氣，那眼前的老和尚真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老』和尚，只怕是沒有人在比他老了。原來這草屋竹壁上的每一個死字竟然是這麼來的。環顧四周，陸正無法想像那種每天心心念念求死的日子，這數千年來頓悟空靈是怎麼過來的。他問道：「大師，您為什麼要刻那麼多死字在這竹子上？」

    頓悟空靈道：「為了明白何為死啊！只有明白了死，才能明白生。其實死之道即生之道，生之道即死之道，所以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老僧每刻死字的一筆，心中就念一遍死，為的就是早日明白何為死。」

    陸正道：「那大師，您現在已經明白什麼是死，找到去死的辦法了嗎？呃。」

    這話一出口，陸正心道自己怎麼說出這種怪話來。頓悟空靈看在眼中，呵呵一笑道：「小施主不必介懷，老僧曾去過人間，知道凡人皆樂生而厭死，想必對我們這些混沌之妖的心意難以理解。但凡人皆向死而生，樂生而不能長生，厭死而未必不死，是不知何為死。

    老僧在這大雷音山數千年，當然早已明白了何為死，因為混沌之妖也有死，而且每種死法不同，只怕比凡人更知道何為死。你看老僧化為石塊，其實就是死。但明白了何為死之後，老僧才發現，老僧所求並不是死。老僧所求者是無生。」

    陸正不解：「無生？那和死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而且是大大的不同。」頓悟空靈說到此。站起身來，雙手合十念佛。然後閉上眼睛，念誦道：「不曾生亦何有滅，既無常又何有斷；非是一亦何有異，本不來又何有去。」音聲純正平和，十分感人。

    陸正才聽一句，嘴唇一動，便無聲的跟著念出了後面的句子。頓悟空靈睜開眼睛，道：「怎麼。小施主你從哪兒聽過這幾句話嗎？」他雖然不睜眼，但是陸正一舉一動，任何細微動作都是洞若觀火。

    陸正老老實實道：「也是從一位佛門大和尚那兒聽到的，他的名字叫做雲葉尊者。大師您應該也知道他吧。」

    頓悟空靈哦地一聲，重新坐了回來，道：「原來小施主有幸見過金剛神，難得。難得！那小施主可明白者其中的意思嗎？」

    陸正搖搖頭道：「有些似懂非懂。」

    頓悟空靈呵呵一笑道：「無生則無滅，方有超脫。天地之間，一切皆是緣起，有緣起則有緣落，一緣落下之後，又有一緣升起。因緣牽扯，相互攀援，起起落落，無窮無盡。在天地，便是生生滅滅。在萬物，則是生生化化。在生靈，便是生生死死。老僧久參佛法，早已深明其理，漸漸修行，數千年前幾百年一死，化為石塊，此後修行有益，能做到數十年一死，所以更加勤行不輟，以至於到了現在，每日一死。

    而老僧剛才說過，等老僧處理完一件大事，便能真正死去。此緣落後，不在生起，老僧便得以脫出這生滅，這便是無生。其實小施主應該是明白此種道理的，不然你如何從這幻心大陣里出來呢！」

    現在陸正大約明白老和尚所說的意思，聽起來似乎好像就是諸緣不及的境界。但聽他說起幻心大陣，陸正有些不悅道：「大師，您為什麼要把我騙進那個幻心大陣裡面？」

    頓悟空靈不理他語氣之中帶著質問，眨了眨眼睛：「這是小施主的第三個問題嗎？」

    陸正見他又提起這個，便道：「大師剛才不是想問我，那個混沌之妖在哪兒嗎？」

    頓悟空靈笑道：「小施主剛才不是說不方便透露嗎？現在說出這樣的話，是已經改變主意，打算告訴老僧了嗎？這樣的話，不管那混沌之妖是否是老僧所見之妖，老僧先在此謝過小施主。」說著，雙手合十，低頭向陸正行禮。

    這老和尚可真夠狡猾，自己杖擊七寸，他倒乾脆來個打蛇隨棍上，臉皮可真夠厚的。陸正是忠厚之人，學不來這樣的無賴，但當然也不能真的就這麼說出葉小秋的事情來，只好道：「大師，您可別忙謝我。晚輩就算要告訴你她的居處，你總得先告訴我您為什麼要去找她吧！如果您是去找她報仇的，那晚輩這樣做，豈不是害了她。」

    頓悟空靈聞言，道：「呵呵，原本只想回答小施主三個問題，沒想到卻是越說越多。反倒是小施主能夠幫得上老僧的大忙了，果然緣起緣落，乃天地之間最妙不可思議。」頓了一頓，繼續道：「小施主既然知道混沌之妖，那許多事老僧便不需從頭與你細說了。天地初開之後，混沌祖氣尚未完全散離，從中化生而出的種種妖物，皆有天賜神通。其中有一股祖氣化生出了一雙妖物，等於是一對兄弟，但這兩個兄弟卻是截然相反的個性，哥哥性情激烈卻殘暴好殺，弟弟性情祥和卻軟弱多思。

    這個弟弟便是老僧了，小施主也許已經知道，自天地初開之後，物種極少，經過一段時間的生滅演化。而這所謂的生滅演化，就是各種妖物之間為了存活下去，互相的吞噬殘殺。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當廝殺漸漸在大地上消失，最後只有極少數的混沌只要存活下來，天地之間儘是飄散游離的混沌祖氣。

    而這些混沌祖氣因為在妖物之間的廝殺時經歷了極為激烈的碰撞，已經悄然發生了某種變化，變得生機十足，能夠孕育萬物，於是這天地之間的物類才漸漸多了起來，而那些相互吞噬的妖物也變得比以前更為強大，但漸漸地這些妖物卻發現，在他們身上發生了一種意想不到的變化，他們各自會在不同的時間內以不同的方式死去一次，然後復活重生，才可以再繼續活下去……」

    頓悟空靈所說的這段，葉小秋已經跟陸正說過了，只是葉小秋卻沒有說到那散離的混沌祖氣還會變化，而且最終孕育了天地萬物。而頓悟空靈繼續說起了他的故事，卻讓陸正聽得臉色變得越來越吃驚！

    頓悟空靈提到，原來他出生之後和哥哥不同，他的哥哥只吃肉，而他卻依靠各種果子存活。但在那一段廝殺的歲月之中，天地間的物種極為稀少，隨著化生而出的妖物越來越多，有的妖物胃口極大，被吃掉的物種越來越多，終於有一天，頓悟空靈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可以吃的東西了。放眼所見，大地之上只剩下了妖物，而那些妖物已經因為飢餓開始互相廝殺，把對方的屍體吃掉了。

    一開始的時候，頓悟空靈和哥哥為了自保，始終一直待在一起，以免被其他的妖物殺死吃掉。但後來因為頓悟空靈始終堅持不肯去獵殺其他的妖物作為自己的食物，他的哥哥終於憤然離開了他，獨自去了別的地方。離開之前，冷冷地對頓悟空靈說了一句話：「這天地之間，不是你吃它們，就是它們吃你。如果你始終不明白這一點，就是不明白天地的險惡，你就不配在天地之間存活！」

    而頓悟空靈卻找了一處十分隱秘的山洞躲了起來，忍耐著飢餓的煎熬，只能靠洞裡的一些滲水苟延殘喘。不知道在山洞中過了多久，頓悟空靈幾次被餓昏過去，又好幾次在被飢餓之火摧醒過來。他的意識漸漸迷離，神智開始混亂，有一個聲音一直在他耳邊響起，那是他哥哥的聲音，聲音的內容正是他離開前反覆說的話。但頓悟空靈仍舊咬牙堅持著，始終不肯出洞，他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咬在嘴裡，蜷曲在洞內昏迷了過去。

    但等他醒來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並不在原來的洞裡，而是在一塊陌生之極的土地上。那飢餓之火卻已經不再煎熬自己，嘴邊傳來絲絲的腥味，唇邊粘稠無比，他忍不住伸手一抹，卻是一把鮮紅的血跡，他嚇了一大跳，自己嘴裡怎麼會有血跡。

    頓悟空靈起身一看，之間自己面前不遠處散落了一灘血跡，還有一副骨架和一些皮毛，似乎是什麼妖物被獵殺了。他跑過去一看，散落滿地的骨頭被啃食的乾乾淨淨，有的骨頭還被啃碎了，剩下在地上的都是硬邦邦的大骨，上面還殘留著清晰的牙印。

    頓悟空靈看著那些牙印，幾乎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這牙印對他而言再熟悉不過，那就是他自己的牙印。這麼說來，這不知名的妖物就是被自己獵殺之後，生生的吃掉的嗎？這一切怎麼會發生的呢？頓悟空靈心中又是驚惶，又是恐怖，悲痛之下，腦海之中突然開始閃現一幕幕他昏迷之後的情景。

    他這才明白了一切，原來在他昏迷之後，在飢餓之火的催動之下，他的身體不受自己控制的從藏身的山洞之中跑了出來，發瘋一般地在大地上尋找妖物。沒多久，他就看見了遠處一頭白色的妖物剛從一個隱秘的洞穴鑽出來，於是，頓悟空靈立即毫不猶豫的撲了上去，那妖物相比他而言，實在是太弱了。他又是從它身後偷襲，因此一下子就將那妖物撕成了兩半，然後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將那妖物吃得乾乾淨淨！

    頓悟空靈回憶起這一切的時候，他完全愣住了，一種極為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讓他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起來。他沒有用手去挖自己的喉嚨，也沒有做出其他的事，因為在隨後的一息之間，他第一次變成了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