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這些「九桶勇士」捧著自己屙出的奇臭無比的純粹的屎,在黑夜中悄無聲息地包圍了清虛觀。幾個月的訓練真不是白費的,我和師兄們都睡得死死的,巡更的人也被他們輕鬆地用屎熏倒。「九桶勇士」們登堂入室,勢如破竹,迅速占據了道觀內每一處戰略要地,每一根立柱旁、每一塊匾額下、每一尊神像前,包括院子裡的老樟樹下,都有「九桶勇士」把守,連我們的臥榻邊,也站上了一排「九桶勇士」。他們各就各位,高舉馬桶,瞄準目標。
只聽一聲哨響,「九桶勇士」們幾乎同時嫻熟地將手中的馬桶蓋掀開,調轉桶口,一坨坨又黑又臭的屎瞬間奔騰而出……
「無上天尊,道在屎溺!」黑暗中響起一聲沉吟。
這聲音並不響亮,卻直透五臟六腑,將我和師兄們都喚醒過來。我們剛睜開眼,就看見屋內一道紅芒閃過,像一隻飛速奔跑的火精靈,嗖嗖嗖地躥過每一間屋子,最後猛地射向天空,炸開一朵紫紅色的蓮花。
無數片花瓣曳著炫目的流光如雨絲般紛紛落下,有的掉進叢林,馬上令四周草木容光煥發,變得翠綠豐滿;有的滲入山溪,立刻使涓涓細流水量暴漲,發出歡快的呼喊;有的刺入屋頂,幾乎在同一時間將清虛觀里的每一盞燭台點燃,屋內頓時亮如白晝。
我們醒過神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見到無數坨懸在半空、千姿百態的屎。它們倒掛在一隻只馬桶的下方,像一串串鐘乳石,新鮮欲滴。視線逆流而上,只見那些馬桶和「九桶勇士」們也統統被定在當場,動彈不得,仿佛一尊尊石像。
師父略顯臃腫的身影堵在門口,周身隱隱泛著金光,笑吟吟地望著我們。我這才知道剛才自己躲過了怎樣的一劫,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卻臭得險些暈過去。原來那些屎雖然被鎖在半空,可氣味沒被定住。
師父皺了皺鼻子,粗袖輕抬,單手迅速在空中畫出一個八卦印,口中一字一字念道:「道——法——自——然!」
只見那八卦印應聲而裂,呈波浪狀漾開,散成無數道綠光,瞬間填滿了整間屋子。
令人作嘔的臭味頓時不知所蹤,更不可思議的是,一朵朵五顏六色的小花竟從那一坨坨屎的上端探頭探腦地鑽了出來。
師父一揮衣袖,這些插著鮮花的屎自動排列整齊,秩序井然地飄向屋外,穩穩地落在院子裡,與地上的泥土融為了一體,一座小花園就此建成。
「天色不早,回去洗洗睡了罷,順便告訴你們郭總管,『道可道、非腸道』,你們那個什麼腸道搬運工的廣告真心不適合我們清虛觀。」我們被這美麗的花園深深吸引住,也不知師父什麼時候把那些「九桶勇士」的定身咒給解了,並大度地放他們離去。
「九桶勇士」們已經領教過師父的法力,也不敢再有什麼想法,點頭哈腰,落荒而逃。
雖然「九州桶業」改造清虛觀的計劃宣告失敗,但這並不妨礙他們開發周邊地區,那些地方不屬於清虛觀,只要官府授權,誰也不能阻攔。
沒多久,「九州桶業」就把清冷的莫愁峰變成了熱鬧的風景區,把崎嶇的山間小路變成了坦蕩的開發大道,還把清虛觀在地圖上的名稱變成了清虛度假村,所以我才有了故事開頭的那個家庭住址:九曲山脈莫愁峰風景區開發大道54號清虛度假村二單元b座。
經過夜襲事件後,有意向投資清虛觀的另外幾家大商號也都知難而退了,紛紛與附近幾座山頭的和尚廟、尼姑庵發展了合作關係,搞得有聲有色,這讓年久失修破敗不堪的清虛觀與周邊優美的環境顯得更加格格不入。
不過,財運並未完全斷絕,由於我的事跡,師父登上了「月蛋評」的「天下十大名師」排行榜,位列第三,排在他前面的是太子太師龐成文和一位人稱「讓先生」的私塾先生,都是極有名望的大儒。《太平州志》也將「清虛道人」的大名收錄其中,稱他為當代著名教育家、思想家、宗教改革家,贊他不食俸祿、不媚世俗、不拘傳統,一邊勤勤懇懇教育下一代,一邊自力更生發展農牧業——這並非憑空捏造,清虛觀里確實種了幾畝菜、養了幾隻老母雞。沒過多久,師父又被朝廷授予「師道楷模」的稱號,獲賞一百兩銀子。
代表朝廷前來賜賞的是禮部侍郎兼國子監祭酒毛過晏,輕車簡從,不驚不擾,看上去很低調的樣子。
宣讀完嘉獎令,毛大人在大殿中踱步四顧,時而仰望斷紋褪色的壁畫,時而注視脫漆破相的神像,時而輕嗅霉跡斑駁的立柱,末了,長嘆一聲,沉入座椅,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盛著一百兩賞銀的托盤,用一種充滿憐惜與曖昧的眼神看著師父,幽幽地問道:
「這些,夠麼?」
師父微微欠身:「不夠。」
毛大人嘴角泛起會心的笑意:「依你看,該給多少?」
師父攤開五指:「這個數如何?」
毛大人臉色微變:「不妥吧?」
師父苦著臉抖抖衣襟:「貧道貧道,貧窮得只剩這一身道袍了。」
毛大人大笑:「哈哈,姑念你逗趣,便宜這一回。」
師父真會做買賣,幾句話就把一百兩賞銀增加到五百兩,白撿四百兩,令我們佩服得五體投地。
然後只見毛大人端起桌上的一百兩銀子,又從師父手中接過四百兩銀票,揚長而去。
眾人頓時傻眼。師父卻一抹額頭滲出的汗珠:「呼!大難不死。」
「師父您糊塗了吧,他拿了我們的銀子耶。」四師兄的眼珠都快要掉出來了。
「你懂什麼,」師父解釋道,「剛才毛大人問『夠麼』,意思是說這一百兩孝敬他夠麼,我當然說不夠,然後他讓我報價,我說五百兩,他顯然不滿意,我只好哭窮咯,把他逗開心了,才算僥倖過關。」
「豈有此理!」五師兄大怒,捋起袖子就要往外沖。
師父一把揪住他:「此理不在拳腳。」
五師兄反問:「那我們就自認倒霉?」
師父答非所問:「你們可曾聽說過『五仁教』這門派?」
我們都搖頭,二師兄說:「『五毒教』倒是聽過。」
「那是在他們得罪這位毛大人之後的新名號,」師父幽幽道,「當年『五仁教』以仁愛之道聞名江湖,奉行仁義、仁孝、仁信、仁德、仁明,故稱五仁。因其多行善舉,朝廷就派這位毛大人登門嘉獎。誰都知道毛大人每次幹這差事,都會向獲賞者索取至少888兩『謝恩禮』,可『五仁教』教主施五仁血氣方剛,拒不繳納『謝恩禮』。結果從那以後,當地官府隔三差五地組織公差去參觀學習,吃他們的用他們的住他們的,愣是把『五仁教』給吃得雞犬不留家徒四壁。後來,『五仁教』又因獨門補藥『五仁散』被檢測出重金屬超標而遭到查封,並獲製毒、藏毒、運毒、販毒、投毒五項重罪,從此戴上了『五毒教』的帽子。這一切只是毛大人動動嘴皮的功夫,所以,咱們只用五百兩銀子就化險為夷,其實是賺了三百多兩了,應該慶幸才對。」
四師兄倒吸一口冷氣:「這毛大人什麼來頭?」
師父的面色頓時凝重了幾分,道:「聽說過『金牙軒』吧,天下最權威的品鑑機構,不久前剛被毛大人接管了。現在每一次的『月蛋評』都要經他審核之後才能發布,『月蛋評』上這些榜單不僅在江湖上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在各地的官府眼裡也是任免和賞罰的標杆。所以無論什麼人,只要上了『月蛋評』,不是身價百倍,就是身敗名裂。那些求升官的、圖賞賜的,為了能擠上『月蛋評』,不惜一擲千金;那些開黑店的、賣假藥的,為了不進那倒數排行榜,也是卑辭厚幣下盡血本。」
我感慨道:「多虧師父您機靈,否則我們清虛觀別說會在『月蛋評』上被批得體無完膚,恐怕還要重蹈『五仁教』的覆轍,被毛大人整成『噓噓觀』什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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