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興貴站在徐先生的宅子門前,抬頭看了看高大的門扉,不知是不是天生對有學問的人的敬畏,竟一時有些緊張。
他緊了緊牽著薛米韜的手,再次叮囑道:「進去乖乖跟著我們,不要東張西望,見了徐先生要規矩懂禮,知道嗎?」
薛米韜點點頭:「顧先生一路上都已經教過我了,放心吧小叔,我都記住了。」
薛興貴這才滿意地摸摸薛米韜的頭,跟著顧承一起去門房遞帖子。
薛柳落後一步走在他們後面,見徐府的門房下人並未為難,通報過後便客氣地請他們進去了,嘴角的弧度緩緩上揚了一些。
根據大樹在縣城裡打聽到的消息,徐先生曾經是晉陽府府學裡的學正,雖說是不入流的學官,但教書育人總是多受世人崇拜。
大樹能得此消息,說來也是因緣際會。
他那時剛到縣城不久,稍稍喬裝打扮一番,便混進了乞丐的圈子,混熟了之後他便知道了一個消息。
詠柳書齋每月十五,會在縣城裡的金音寺門外設粥棚,老弱婦孺都可過去領到一碗白粥和兩個粗饅頭。
大樹原本並無興趣,雖說他現在的樣子是個蓬頭垢面的臭乞丐,但早已今時不同往日,哪裡還會餓肚子?
他可太清楚那些所謂的粥棚里施捨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了,他壓根就不想去擠破腦袋,就為了那一碗稀稀拉拉的白粥。
可後來一聽是詠柳書齋的名號,他腦子裡一轉,決定帶著四眼和二毛跟著大部隊一起去看看。
大樹知道薛柳一直在為皮毛生意的事發愁,也知道她曾跟詠柳書齋合作過,但事後便沒了下文,顯然是沒搭上路子。
所以他這才對詠柳書齋的事格外關心,不想這一去,倒是無意間讓他知道了一些在縣城裡不算秘密的內幕消息。
大樹打聽到詠柳書齋的東家是書香門第的徐家,便順藤摸瓜的多方了解一下,發現這徐家倒也是大有來頭。
徐家如今的家主叫徐忠行,雖只是鹿鳴書院的,但是其本人乃是舉人出身,祖上更是出過五品的大官,如今也仍有近親在京城當官。
徐忠行早年在府學裡任職,後來年紀大了才回了祖籍,當了一名默默無聞的教書先生。
但因他學識過硬,又擅繪丹青,在縣城裡很受人敬重。
大樹本著事無大小,全憑薛柳用不用得上的想法,將收集的消息事無巨細地告訴了她。
薛柳對此當然是意外之喜,滿意極了。
據大樹打聽到的消息,徐先生如今年歲漸高,除了去鹿鳴書院裡指點下學生,其餘大部分時間都是醉心採風繪畫。
薛柳自然要投其所好,找個由頭,試試看能不能坐上這艘知識的海洋里的大船。
她跟著顧承,由門房領著走過一個遊廊,隨後緩緩進了一個寬敞的院子,亭台樓閣、假山流水,當真是相映成趣。
院子中央是一湖面積不小的水塘,池邊建的涼亭里坐著一位老人,正非常有閒情逸緻地撒著誘餌餵魚。
這是薛柳第一次見到這位久聞其名的徐先生,是位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者。
如今天氣漸暖,但徐先生依舊披著一件大氅,襯托的他更加纖瘦,卻又多了一些仙風道骨。
徐先生聽到下人稟告,便笑著放下手裡的魚食,笑著沖顧承招招手:「重啟來了?快過來坐,瞧我新養的金鯽,這顏色多艷麗!」
重啟是顧承的表字,乃是徐先生在教顧承讀書時為他所取。
顧承趕緊過去見禮,笑著寒暄了幾句,便順勢為徐先生介紹與他同行的薛家三人。
薛米韜規規矩矩的跟著顧承行禮問安,很有幾分儒童的樣子,倒是讓薛興貴有些刮目相看了。
薛興貴平日裡見慣了薛米韜插科打諢的樣子,這是頭一次看到薛米韜正正經經的行學生禮,對薛米韜成為了讀書人,第一次有了真情實感。
徐先生將薛米韜喊到跟前,稍稍考教了一番,便笑道:「聽聞你大部分時間是在家自學?能學成這樣,已是不錯,讀書如一人行舟,不進則退,更要多加勤奮才是。」
薛米韜乖覺的點頭作揖,認真的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念書。
徐先生滿意的點頭,他說著又看向薛興貴和薛柳,「你便是薛柳薛丫頭?」
薛柳先是一愣,隨即上前一步認真的行萬福禮,自然答道:「見過徐先生,久聞徐先生大名。有當年冰糖流心餅的緣分在先,不曾想今日有幸得見,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徐先生打量了薛柳片刻,摸摸自己的鬍鬚,笑著點頭道:「倒是跟卜縣令說的一樣,是個有趣的。」
薛柳有些訝異的睜大了眼睛,這是什麼意思?徐先生跟縣令大人認識?那她的那些小套路豈不是都被人看穿了?
顧承和薛興貴也聽的一愣,只有薛米韜傻乎乎的,滿臉都是驕傲的小表情,仿佛徐先生夸的不是薛柳而是他自己。
徐先生將薛柳的表情看在眼裡,也不揭穿,更不解釋,只說道:「將那幅字拿出來吧?我瞧瞧。」
薛柳尷尬的笑了一聲,隨即又落落大方的將字畫取出來:「請徐先生過目。」
徐先生將字畫鋪陳在桌面上,品鑑片刻後,便答應了薛柳的請求,當場便喊來下人,將他的筆墨取來,他要現場作畫。
徐先生不愧是書畫大家,寥寥幾筆便在紙上畫出了一幅輕舟遠行的山水畫。
顧承在一旁欣賞了一番,真心拱手捧場道:「畫意高古,意趣盎然。老師技藝又精進了,當真是丹青妙手。」
徐先生擺擺手,「雕蟲小技罷了,離真正的大家還遠著呢。」
薛柳收起好奇心,見徐先生一副事了要送客的樣子,趕緊將自己提前準備好的道具拿出來。
今日的正事還沒開始呢。
「徐先生,此番我們前來,叨擾您了,我們不勝感激,不知如何感謝才好。」薛柳說著將一個竹筒遞過去,「這是我們家自己做的小東西,算是謝禮,還望您收下,莫要嫌棄。」
徐先生一聽他們要送禮,便有些不高興的蹙眉拒絕,「我不過是看在卜縣令的面子上,畫上幾筆罷了,並不是金銀能使的。」
薛柳笑著將竹筒的蓋子打開:「我們自知徐先生高風亮節,更是真心為卜縣令的字求配畫,如何會用那等俗物礙您的眼?不過是自家做的一些兔毫,還望徐先生笑納。」
徐先生好奇的看向薛柳手裡那個一臂長的竹筒,驚詫道:「兔豪?」
他說著接過竹筒,這才發現裡面真的插滿了一隻只竹子做的兔毫。
薛柳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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