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夫人一回府,便抱著孩子去了書房。
這時還沒到衙門放衙的時間,不過按照習慣,老爺此時應該已經回來了才對。
到了書房一看,喬貞果然回來了,正在興致勃勃地玩核雕。
喬貞年約四旬,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換做別的官員,這個歲數,正是打熬政績,力搏上游的關鍵時刻。
尤其是轉運司,那可是大宋極重要的一處衙門。
宋初,轉運司還只是負責運輸軍需糧草的一個衙門。
但是為了削弱節度使的作用,防止出現唐朝時藩鎮割據的局面,大宋逐步加強了轉運司的職能。
從此,轉運司不僅負責運輸,還負責財政、司法、監察等事務。
大的轉運司掌握著一路或者幾路的財賦,負責稅賦錢穀的徵收、轉運和倉庫出納,以及權衡度量之制。
轉運司還負責考察地方官吏、維持治安、清點刑獄、舉賢薦能等。
但轉運司沒有兵,不用擔心轉運司的官員謀反,因而在加強中央集權、削弱地方勢力、防止藩鎮割據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這種重要位置上的官員,老弱病殘難當大任者,是絕不會任命的。
但凡能被委任到轉運司擔任高階官職的,只要政績比較出色,那是一定會高升的。
當初秦檜把曹泳放到轉運司里鍍金,就是為了給他的繼續升遷積攢資歷。
可是這位剛剛年至四旬、進士出身、年富力強的喬副轉運使,卻有些與眾不同。
像今天沈園之會,本是山陰地方政、士、商各界頭面人物歡聚一堂,疏通人脈的極好場面,可喬貞卻不去。
他提前下值,回到家裡,便興致勃勃地玩起了他的核桃。
在他的刻刀之下,那一枚枚小小的核桃之上,不管是一篇精美的詩文,還是一個栩栩如生的動物,漸漸呈現出來的過程,都是他最快樂的時光。
看到愛妾田甜抱著小兒子回來,喬貞笑吟吟地放下刻刀,抱過了兒子。
孩子已經吃飽,路上又睡了一覺,此時正精神,喬貞扮著鬼臉兒,吹鬍子瞪眼睛,小孩子就瞪大眼睛,看他爹耍寶。
田甜興致勃勃地說著今日妙修庵之行,丹兒師太給她看相時所說的話,希望能因此讓丈夫安心一些。
雖然喬貞表現淡定,但是在轉運司上下幾乎被一掃而空,而留下他一條漏網之魚後,他的忐忑和焦慮,作為枕邊人,自然是能感覺得到的。
喬貞一邊逗弄著孩子,一邊聽著愛妾述說。
對她說的話,喬貞一笑置之,他懶得辯駁,但他不信。
鬼神之說,虛無縹緲。看相算命,他更是不信,不過甜兒信也就信了,他也犯不著為此教訓於她。
在他身後的屏風上,畫著幾隻憨態可掬的貓熊,也就是後世所稱的熊貓、食鐵獸。
一般文人書房,要麼掛著表達志向節氣的字貼,要麼就是梅蘭竹菊的畫作,像喬副轉運使一樣屏風上畫熊貓的,實在罕見。
不過,他就是喜歡。
這熊貓畫屏,還是他自己親筆畫的呢。
熊貓,知白守黑,難得糊塗,這便是中庸。
中庸,無過與不及,無選擇與方向,無形無相,非左非右,亦左亦右,實為貫通萬物之道也。
這便是喬副轉運使的座右銘。
「老爺,人家想邀丹兒師太到府上來看看,或可調整一下風水,更有助於老爺的運勢。」
田甜倒也不是個恃寵而嬌的,生怕老爺不高興,趕緊又解釋道:「妾身只是想請師太去妾身所住的小院兒看看,頂多增設一些擺件兒,不會大興土木的。」
「哈哈,些許小事,無妨。」
喬貞把孩子送回到田甜懷中,道:「你的院子,想怎麼調整,你說了算。
只是,須得精明一些,有些人,只是打著出家人的幌子,實為招搖撞騙之輩,可莫叫人騙了去。」
田甜眉開眼笑:「多謝老爺,妾身曉得的。
前兩年,有人冒充妾身,打著老爺的旗號騙人錢財,險些壞了老爺的聲名。
從那以後,府里上下,可都謹慎多了。那位師太如果拐彎抹角的和妾身談錢,妾身立刻把她轟出府去。」
喬貞滿意地點點頭:「去吧,跟夫人請了安再回房。」
「妾身曉得規矩,老爺儘管寬心。」
田甜得了喬貞的允許,可以請那師太登門,心中歡喜,便抱著孩子,開開心心回了後院。
喬貞回到書桌後坐下,提起刻刀,一時卻沒了繼續雕刻的興致。
他摸挲著手中那枚還未完全成形的羅漢核雕,若有所思地道:
「轉運司幾乎被一網打盡,這絕非只是有人收受好處,為販私者提供便利那麼簡單。
京中有消息傳來,說是在我山陰查獲的販私貨物中,還發現了重要的軍器」
喬貞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不管是官商勾結,大肆走私,甚而是有人盜賣軍器以資金
這些事兒,不該就此了結的。可是,定功軍統制被抓,此案便了結了?」
喬貞把尚未雕刻完成的核桃,小心翼翼地放在欹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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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核桃很輕,欹器還是向一側微微地傾斜了過去,然後猛地加大了力道。
這是因為微小重量改變了欹器內部平衡的水源,水向一側加快流動造成的。
但喬貞早已預料到這種局面,及時伸手一扶,又把將要滾落的核桃握在手中,欹器便又慢慢恢復了平穩的狀態。
他的這件欹器,就像一隻怪模怪樣的海螺,如果什麼都不裝,重心會讓它倒向一側。
如果裝滿了水,它也會傾倒向一側。
但若適量加水,讓水在內部構成一個相對的平穩,這隻欹器就像穩穩噹噹地擺在那兒。
所謂「虛則欹,滿則覆」,這也是一種中庸之道,正合喬貞的人生哲學。
喬貞盯著欹器,喃喃地道:「究竟是官家藉此削弱了秦相,已經達成目的了呢,還是有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他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悠悠地道:「朝廷不該不派人來啊!此中滿是蹊蹺,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事出反常必有妖,喬某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不然,這妖精,只怕就要找到喬某頭上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呀」
沈溪走出妙修庵的時候,只覺神清氣爽。
他沒想到,一座「妙修庵」,十幾個尼姑的潛修之所,居然能有兩朵待采的嬌花。
一朵正當豆蔻,一朵破瓜年華。
二女雖是一身淄衣,清湯掛麵,卻是眉眼嬌美如畫、肌膚吹彈得破。
唯一叫人遺憾的是,她們居然是戴發修行,尚未剃度,否則,當能叫人更增雅趣也。
不過,從另一方面想,恰因她們尚未剃度,本公子想撩動她們的春心,豈不更容易些?
沈溪是在陪香璇進香時,見到那對小尼的。
不過,在庵堂中,他也只是賊眼兮兮地看看,並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
人總有自己敬畏的東西,沈溪也不例外。
那是庵堂,堂上供奉著菩薩。
雖說只是一尊木胎泥塑的雕像,他心中還是有些顧忌的,萬一冒犯了神靈呢?
坐上車子,沈溪便對香璇道:「明日,你邀丹兒小師太、棠兒小師太到府上『供齋』,請她們念念經。」
香璇一聽就明白了,自家公子這是看上那兩個小女尼了。
香璇為難地道:「那兩位小師太尚是戴發修行的時候,道行淺薄,請她們供齋,會不會顯得有些奇怪?」
單單請某位出家人到自己家裡就餐,這叫「供齋」。
人家答應去你家,接受你的邀請,這叫「應供」,也叫「受供」。
只不過,這種邀請,通常都是雙方交往比較多了,而且對方是寺庵里有名望有地位的修行者。
邀請兩個尚未正式剃度的女尼,這就有些說不通了。
沈溪不耐煩道:「你改日再來,先捐上一筆香油錢,料那庵主便也應了。
若嫌實在不合規矩,便請一位法師來,不過,要點名讓丹兒、棠兒兩位小師太隨行才成。」
沈溪說完,便往車廂上一靠,嘿嘿笑道:「可惜她們尚不曾剃髮,不過,那身淄衣一穿,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呀,嘿嘿」
香璇心道:「人家既然一心向佛,伱卻想要壞人修行,也不怕虧了德行,遭了報應。」
只是,她這話也只好心裡頭說說。
她的命運都是攥在人家手掌心裡的,豈敢不答應。
楊沅帶著艾曼紐貝兒回到「棲間堂」,進入「聽濤」,楊沅便道:
「今日宴上,我已經和楚行首談好了,明天上午巳時,他來接我們,同往都監府一行。」
貝兒道:「先生的意思是?」
楊沅道:「秦熺給我的時間非常有限,尋常的辦法想要查清一些事情,怕是來不及的。
幸好,你如今有那種過目不忘的神奇能力。
所以,明天我會帶你去都臨府,你要把他們的重要賬簿,翻閱記下。切記,不要讓他們發現你在專註記憶。」
艾曼紐貝兒嫣然一笑,道:「貝兒明白,先生只管放心,不會叫他們看出破綻的。」
楊沅點點頭:「我們突然便去,他們來不及偽造賬目的。
而且,楚行首隻是讓我當場驗看一些數據,曉得他是要把相應物資的供應全部轉移給我們,因此也不會提心我倉促一翻,便能發現什麼。」
艾曼紐貝兒明白過來:「待我們回來,便要在午夜之前,務必從中查出一些端倪。」
「正是如此!」
貝兒興奮起來,雖然不能披鐵甲、持利劍,馳騁於沙場之上,但是這種事,也有莫大的挑戰性。
楊沅道:「雖然你每日都會將前事盡忘,但今天還是要儘量多休息一下,養足腦力!」
「是!」艾曼紐貝兒就像一個接受命令的女戰士,挺胸抬頭,昂然地答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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