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著黃金的一口匣子,擺在了丹娘面前。
已經代入楊沅管家婆身份的丹娘,頓時眉飛色舞。
一旁的李夫人,卻是面沉似水。
楊沅拍了拍錢匣,對丹娘笑道:「還是要勞煩你存到錢莊裡去。」
「好!」丹娘喜孜孜地答應了一聲。
「大官人,你上次交給奴家的那口銀匣,已經存進錢莊去了。
「共稱得銀子三百二十兩六分三厘,成色均為茶色銀,
「故而每兩兌得九十九分八厘,
「錢莊收了咱們百二的牙用,所以再扣去」
丹娘也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精緻的小算盤,噼嚦啪啦地就給楊沅算了起來。
那算盤珠子撥得如同一首悅耳的音樂。
這時候一斤為十六兩,一兩約為四十克。
去錢莊兌換時還要考慮它的成色,因為市面上的銀子,成色各不相同。
這年代存錢是沒有利息的,你還要給錢莊交管理費。
所以把金銀兌換成交子,或者存入錢莊由其保管,錢莊都是要收取手續費的。
這一通算下來,丹娘抬起頭,向楊沅甜甜一笑:
「喏,就是這些啦,官人你看看。交子也在這裡,官人請過目。」
楊沅看都不看,直接把官交子接過來,順手往懷裡一揣,笑道:「不必數了,我信得過你。」
李師師臉色沉鬱,幾欲拂袖而去。
這位李女士一生最恨的就是貪官污吏,
少女時她就敢重金聘請江湖中人去刺殺當朝太尉梁師成。
如今看到楊沅「日進斗金」,這得干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才能收到這麼多的錢?
而且他還如此肆無忌憚,根本不怕自己看到。
李師師先前因為他對丹娘一往情深而產生的些許好感,頓時蕩然無存。
「楊大官人,請出來一下,妾身有話說!」
李夫人終於還是忍不住,拂袖往室外走去。
不過,哪怕是在盛怒之中,這位李夫人的動作身韻,仍然說不出的優美。
楊沅訝然看了一眼丹娘,李夫人什麼毛病這是?怎麼突然就不高興了?
丹娘卻向他甜甜一笑,還拋了個媚眼兒過來。
噫~~,這女人也是一樣莫名其妙啊!
還是我家鹿溪好,就跟山澗里的一道清泉似的,一眼就能看得到底兒。
楊沅一頭霧水地跟了出去。
李夫人走到樓閣處,憑欄而站。
微風拂起了她的衣帶,飄然若仙。
「楊大官人,妾身要辭了這女師,離開『水雲間』了。」
李夫人面帶寒霜,冷冷地說道。
楊沅驚訝地道:「夫人何故如此?可是丹娘不懂事,惹得夫人不快了麼?」
李夫人冷笑道:「你楊大官人做的事,與丹娘一個女子何干?」
楊沅更是茫然:「我?我做什麼了?」
李夫人不屑地道:「足下以公權而斂私財,明目張胆!
「妾身沒有足下的膽子,卻有足下已經沒有了的良心!
「故,不敢當足下所聘之師,不敢以不義之財為束脩!」
楊沅這才恍然大悟,倒是他大意了,不該當著李夫人的面亮出那些金銀的。
不過,他已經對李夫人說過一個謊了,這時便只能再說一個謊,去圓之前的謊。
心思電轉,楊沅依然淡定地微笑道:「夫人可知,楊某乃是皇城司的人?」
李夫人寒聲道:「怎麼,你還想用皇城司的身份壓我不成?」
得,二郎變成了大官人,大官人變成了足下,現在足下直接變成你你你了。
楊沅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在下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在下是說,夫人既然知道我是皇城司的人,那就應該明白,
「在下不僅經常需要以不同的身份遊走於三教九流之中,
「也經常需要以不同的立場示人、做事!」
李夫人的頭腦何等聰明,心思只是微微一轉,便明白了楊沅這隱晦的表達。
「足下是說你是在」
「呵呵,不可說,不可說,夫人心裡明白就好,不必說出來了。」
楊沅微笑道:「釣魚嘛,有時候你需要下餌。可有的時候,伱不但不能下餌,還要先吃下對方的餌,他才會放心地咬你的鉤兒。」
李夫人半信半疑地道:「大官人當真沒有欺騙妾身?」
楊沅道:「夫人你想,我這錢若見不得光,又怎麼會當著夫人的面把它拿出來呢?作賊,才心虛啊!」
這麼一說,李夫人終於信了,臉上的寒霜悄然開始解凍。
「希望二郎你真的沒有欺騙妾身,否則,妾身可不介意往衙門裡去走一遭!」
楊沅笑道:「楊某所言句句實言,夫人你可以相信我的。」
李夫人終於從一個冰山美人兒,又變成了一朵自矜雍容的富貴花。
她斂了斂衣裳,向楊沅微福一禮,歉然道:「倒是妾身誤會了二郎,還請二郎莫要見怪。」
楊沅還禮道:「夫人不必多禮,夫人胸懷大義,在下佩服的緊。」
李夫人莞爾道:「妾身只是膽小怕事,不敢冒犯國法,二郎謬讚了。」
楊沅搖頭道:「夫人若真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也就不會當面痛斥我了。」
想到自己方才聲嚴色厲的模樣,李夫人也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她臉上微現赧然,羞笑道:「好啦,妾身已經知道誤會了二郎,二郎就別再怪罪人家啦。」
所謂天生尤物,大抵就是如此。
不經意間,便會放電。
李師師此時的羞態神氣,頗有一種少女感,卻又有著一種少女所不具備的成熟嫵媚。
兩者混然如一,竟然沒有半分違和。
楊沅看了,情不自禁地道:「只是個小誤會罷了。縱然真是大錯,天下男子,又有幾個捨得怪罪夫人?」
這句話一出口,李夫人登時就不笑了。
她也沒有板起面孔,就只是那麼看著楊沅,依舊溫溫柔柔的,可眸中分明帶著一絲嗔怪。
天生招蜂體質的她,對這種事太敏感了。
越界,往往都是從曖昧開始的。
而曖昧,可以是一個眼神、可以是一個動作、也可以是一句貌似玩笑的玩笑話
它從來都不需要明確地表達出來。
當你察覺到他若有意若無意的試探時,你卻沒有明確的拒絕,那
就意味著你在鼓勵他更進一步!
李師師天生麗質,她尚未及笄時,便已不知傾倒了多少男子,如何不懂得態度曖昧,便是放縱對方的後果。
她不確定這句話只是楊沅一句無心的贊語,還是他有意的試探,
但她必須要把可能的可能,扼殺於萌芽之中。
所以,她帶著一絲薄嗔,譴責地看著楊沅,希望他能知難而退,卻又不破壞彼此的和睦。
她覺得,她做到了!
因為她正努力地釋放著一種專屬於長輩的責怪與批評,目光里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慈祥與包容。
楊沅確實感到有些吃不消了。
李夫人那雙眸子,似嗔還俏、水遮霧繞的,這誰受得了啊。
漸漸的,楊沅就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而且,此情此景,他不知道該怎麼化解了。
好尷尬!
於是,他只好胡扯了幾句,便尋個由頭落荒而去。
看著楊沅落荒而逃的背影,李夫人忍不住噗嗤一笑,輕輕嗔罵了一句:「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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