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把他正在調查的事情對李師師說了一遍。
李師師贊道:「不錯,蕃人生性貪婪,那些飄洋過海而來的人,本身就是亦商亦盜。
他們一路之上,遇強則商,遇弱則盜。對他們,不能以金諜的心思忖度,二郎這個辦法,是極好的。」
「二郎想用茶商的身份接近他們,也是極好的辦法。尤其是用我這種暴發戶般的身份。
一朝暴富者,常會利令智昏,干出些蠢事兒來,也不叫人覺得奇怪,這個計劃很有可能成功。」
楊沅皺眉道:「看你說的眉飛色舞的,怎麼,你還真想參與?
此事之後,那些蕃人必然知道是被利用了。
他們或許不敢向官府發難,但是對你」
「對我,他們也不敢的。」
李師師笑吟吟地道:「一群獨在異鄉的蕃人,你道我會怕了他們?」
李師師瞟了楊沅一眼:「二郎不會以為我毫無自保之力吧?」
楊沅挑了挑眉:「不會啊,我兩次遇到你,你不都是險之又險地逃過了一劫麼。」
李師師瞪了他一眼,嬌嗔道:「那不一樣的
如今我包著這麼多的茶山,伱以為就沒人尋我晦氣?
我現在招募了很多護院,那群蕃人長相又特殊,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楊沅遲疑了一下,心中便有了算計。
此事之後,可以請老苟叔或者計老伯貼身保護她。
她自己找的護院,都是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吧?
讓這樣一群男人,守著這樣一朵天香國色
楊沅總覺得是在讓猴子去守蟠桃園,不放心吶。
楊沅心中算計著,便道:「也好。那我就跟你仔細說說」
冷羽嬋以前走過最遠的路,也就是陪皇后娘娘去山裡上香。
可皇后娘娘的車駕怎麼可能如此顛簸。
這次過來,她在車上顛了一路,此刻她坐在那兒,漸漸緩了過來,只覺屁股一陣麻癢。
可是余執事和陳二娘就在一旁,她又不能搔癢,那也太不雅觀了。
無奈之下,冷羽嬋只好借著偶爾挪動身子的機會,磨蹭那麼幾下。
楊沅和那位頭戴淺露的夫人終於出來了,似乎雙方談的很成功?
冷羽嬋看到楊沅臉上那副很滿意的笑容了。
還有裊裊娜娜走在後面的那位夫人,她的唇瓣在陽光下顯得更豐滿、更鮮艷了。
真好看!
「走了!」楊沅沒有再進茶室,只是對冷羽嬋招呼了一聲。
冷羽嬋戀戀不捨地又瞄了一眼那位「淺露夫人」,便匆匆跟了上去。
於是,車子的顛簸又開始了。
好在這次是回城,不用急著趕路。
冷羽嬋實在按捺不住,囑咐車把式慢了一些,車子顛簸的才不那麼厲害了。
「你楊副承旨,你不要在我耳邊說話。」
冷羽嬋只是想問問楊沅和那位淺露夫人的溝通情況,不料楊沅竟湊到了她的耳邊說話。
冷羽嬋被他在耳邊一說話,整條脊柱似乎都癢了。
她恨不得立刻跳下車去,原地打一套「五禽戲」來活動一下筋骨。
楊沅無奈地道:「我不在你耳邊說,會被車把式聽見的呀。」
冷羽嬋咬了咬唇,氣道:「那咱們回去再說唄。」
「也成啊,是你非要問的嘛。」
楊沅往車座上一癱,又變成了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這個憊賴的傢伙!
冷羽嬋恨得牙根痒痒的。
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楊沅就是故意的,但她沒有證據。
冷羽嬋根本沒有意識到,在這短短兩天裡,她情緒的起起伏伏,比她在皇宮和樞密院的十多年加在一塊的還多。
她那顆古井無波的心,正在漸漸被風浪侵襲。
楊沅和冷羽嬋先去了一趟皇城司。
為防雇來的車把式發現他們去了哪裡,車到左近時,楊沅就叫停,下了車。
反正皇城司和樞密院隔的並不遠,這邊交代完了,步行回去就是。
二人到了皇城司,見到劉商秋和寇黑衣,便把去茶場交涉的情況說了一下。
楊沅道:「茶場掌柜的已經答應幫忙。到時候我們會扮作她的身邊人,跟她一起去蕃坊見那個瓦迪耶,對他下餌兒,接著就看他咬不咬鉤了。」
劉商秋大喜:「好極了,二郎不愧是在北國磨礪十年的諜探!那麼,我們皇城司在外圍策應你嗎?」
楊沅笑道:「我又不是去攻城掠寨。再說了,那些蕃人在我大宋地界上,也不敢公開的動刀動槍。
他們的產業、他們的性命,可都在朝廷手上攥著呢,何需劉副指揮策應。」
楊沅這話倒不是吹牛,如今的大宋,也就是在金國面前矮人一頭。
至於其他諸國,於宋廷而言,不是藩屬就是蠻夷,反正都是渣渣就對了,依舊可以俯視的。
楊沅道:「我希望,劉副指揮和寇都頭能夠去市舶司和各處碼頭追查稽核,多折騰折騰,聲勢鬧大一些。」
寇黑衣目光一閃,道:「楊副承旨是想明修棧道?」
楊沅道:「算是吧,有你們在明裡頭折騰,在有心人眼裡,就會判斷我們現在還毫無線索。
認為我們行事沒個章法。他們越是麻痹,我這邊就越容易成功。」
劉商秋大感興奮,撫掌道:「好好好,我去市舶司,寇都頭去各處碼頭。
咱們好好折騰折騰,看看裡邊還有一些什麼蠹蟲,順道兒都給他揪出來!」
雙方計議已定,便決定分頭行事了。
楊沅和冷羽嬋告辭,便往樞密院裡去。
冷羽嬋早已按捺不住了,離開皇城司後,就開始向楊沅詢問他和淺露夫人的交談細節。
她跨過樞密院的門檻,問道:「所以咱們此番喬裝改扮,以那位夫人為首,去和藩人談生意?」
楊沅向那個還不認識他的侍衛亮了亮腰牌,邁步進去,說道:「不錯。」
冷羽嬋一聽,不禁大感興奮。
在她平靜如水的生活里,實在沒有什麼精彩可言,無趣的很。
現在喬裝成另一種身份,去市井間體會另一種人生,這讓冷羽嬋很開心。
「那我們要扮成什麼呢?」
「那位夫人,扮作我阿姐。我呢,則扮她兄弟,我剛剛長大成人,正準備逐步接手家族產業,所以跟著大姐出來增長見聞。」
「嗯嗯,這理由倒是說的通,那我呢?」
「你?你當然是扮作我的內人啦,剛過門兒的那種,正戀姦情
不是,正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所以就跟了來,這理由也說的通吧?」
「我不要扮你夫人!」
冷羽嬋氣道:「我就不能扮你妹妹嗎?」
楊沅道:「那樣說不通啊。」
冷羽嬋道:「哪裡說不通了?」
楊沅道:「因為我之前年幼,所以阿姐不嫁,主持家務,直到把我拉扯成人,這說的通。」
「可你要是扮作我和李夫人的小妹,那你在家等著嫁人就好啦,你跟我來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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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談個生意也要齊齊整整?說的通嗎?」
「這那我也不扮夫人!」
冷羽嬋氣鼓鼓的,本來就被薛冰欣耳提面命,叫她一定遠離楊沅了。
如果她再扮成楊沅的新婚妻子,那還得了?
她不得天天被薛冰欣魔音穿耳嗎?那她還活不活了。
楊沅忍不住笑了起來:「放心吧,我和你開玩笑的。
萬一那藩人眼光毒辣,一眼看出你是處子之身,咱們這餌撒下去,可也釣不上魚來了。」
「這還差不多。」冷羽嬋滿意了。
「你呢,就扮作我姐身邊的小丫鬟就行了。」
聽說要讓自己扮作小丫鬟,冷羽嬋本能地又要反對。
但她轉念一想,不扮小丫鬟就得扮新娘子,兩害相權,那還不如扮丫鬟了。
再說,那位李夫人風華絕代,實在是叫人百看不厭。
給她做小丫鬟的話,似乎也不吃虧。
於是,冷羽嬋的頰上,便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那對小酒渦淺淺的,像裝了酒一般醉人。
只是,她的甜笑只維持了兩個呼吸,就僵在了她的臉上。
因為薛冰欣正站在抄手遊廊下面,抱著雙臂,仿佛一個棄婦似的,很幽怨地看著她。
不是,我
冷羽嬋發現自己有點要百口莫辯了。
她追在大步流星的楊沅身邊說話,是事實。
楊沅回了她一句話,她便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這也是事實。
可她的笑和楊沅一點關係也沒有啊!
但我這麼解釋的話,不知道冰欣會不會信。
冷羽嬋急忙向遊廊下望去,薛冰欣已經恨恨地轉身大步離去了。
冷羽嬋欲哭無淚。
肥玉葉聽了楊沅的計劃,不禁微感詫異。
「這是皇城司的謀劃,還是你的主意?」
「是下官的主意。」
「哦」肥玉葉點了點頭,這小子,還算有點頭腦。
這個計劃看著有點冒險,但卻是眼下破局的唯一辦法。
而且,計劃雖然不是非常嚴謹,但也要看你的計劃針對的是什麼人。
人是最複雜的,同樣一件事,一百個人可以產生至少三十種不同的應對選擇。
所以,一個高明的諜探,最忌諱把你的一種揣測直接代入到他人身上,認為他就一定會按照你的預想走。
「這個計劃還不錯。」
肥玉葉難得地讚許了一句:「那麼,就按這個計劃執行吧。
不過,任何計劃都有失敗的可能,或者中途發生新的變化,你須謹慎行事。」
楊沅點了點頭,這倒是一句中肯之言,應對變數的預案,他當是要做的。
肥玉葉道:「春花,秋月,你們兩個,秋月守家,春花就跟在楊副承旨身邊吧。
要釣這條魚,很可能要出海,到時你多帶些機警的兄弟。」
冷羽嬋和薛冰欣齊刷刷地看向了楊沅。
「怎麼?」肥玉葉挑了挑娥眉。
她不相信春花秋月會背叛她,就算背叛,也沒有這麼快的道理。
不過,我吩咐你們一句,你們不吭聲兒,一起看楊沅,這是幾個意思?
如果說,冷羽嬋和薛冰欣原本對「春花秋月」,還只是覺得比較俗氣的話,自從「宋家風味樓」回來,她們對這個別號就有點深惡痛絕了。
楊沅忍不住笑起來:「哈哈,肥掌房,實在不好意思,你的春花秋月,現在是我的花好月圓了?」
「什麼?」肥玉葉不由一呆,她們不會真的這麼快就被楊沅收買了吧?
冷羽嬋忙道:「卑職和右押衙劃歸楊副承旨管帶之後,楊副承旨重新給我們取了別號。」
薛冰欣趕緊補充道:「花好、月圓!」
然後,冷羽嬋和薛冰欣齊刷刷地向肥玉葉點了點頭,很是肯定。
肥玉葉定定地看了她們片刻,忽然綻開了一個笑臉。
那一刻的嫣然,竟是說不出的生動。
這兩個小妮子,這是有多煩我給她們取的別號啊?
成吧,當初給她們起這別號,本就是為了懲罰她們故意喊我「肥掌房」,如今改了也就改了吧。
肥玉葉若無其事地點點頭:「知道了,你們退下吧。」
冷羽嬋和薛冰欣見肥玉葉認可了她們的新別號,心中大為歡喜,連忙答應一聲,便急急退了出去。
肥玉葉等兩女退出去,淡淡地瞥了楊沅一眼,冷哼道:「幼稚!」
楊沅笑道:「如此活色生香的兩個美人兒,用了兩個使喚丫頭的名字,確實不妥嘛。下官也沒有旁的意思。」
肥玉葉似笑非笑地道:「本官還真沒看出來,你楊副承旨還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
楊沅笑而不語。
幼稚嗎?有點。
有用嗎?沒有。
但是如果這樣的事兒多了,它就會有用了。
量變一定會引起質變。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如此。
八月十八。
皇帝率後宮妃嬪、滿朝文武、皇親國戚、致仕的老臣,往錢塘江上觀潮。
雖然,皇帝只是出一趟宮城,到江邊走一走,並非去地方上巡視,不至於誇張到「搬著皇宮一起走」的地步。
但其儀仗流程,也是極其繁瑣奢靡的。
臨安府尹曹泳、臨安縣令徐海生、太常卿、御史大夫、兵部尚書等為導駕前行。
然後便是十二面「大纛」,每面大旗都需數人托持牽扯才行。
大旗之後是「清游隊」,持弓弩和槊淨街清道。
再其後是執朱雀旗,仍然持槊和弓弩的朱雀隊
一面面大旗之後,導駕隊伍結束,然後又是引駕儀仗,鼓吹樂隊。
接著騎兵和披甲步卒才簇擁著皇帝的玉輅緩緩而來。
楊沅這邊,卻由六名青衣小帽的家丁,護擁著兩輛輕油車,悄然駛向了鳳凰山下的蕃坊所在地。
這六名青衣小帽的家丁,都是從「御前弓馬子弟所」里挑選出來的士兵喬扮改扮的。
此時,蕃坊里勿斯里國大商人阿萊西斯·瓦迪耶正與他的一位摯友開懷暢飲。
他的這位好友,在不斷向宋廷上表,極盡諂媚阿諛之後,終於哄得趙官家鬆了口,允許他在泉州安家落戶了。
蕃人所住的蕃坊,蕃人們是沒有土地所有權的。
蕃坊等於是朝廷劃出一塊地皮,供他們在此暫住而已。
而瓦迪耶的這位好友,向宋廷乞求到了「永居權」。
這個權利拿到手之後,他便可以向宋人一樣買地置宅,像宋人一樣科舉入仕,一切盡如宋人了。
瓦迪耶的這位摯愛親朋、手足兄弟,是一個大食國商人。
他有一個曾讓後世的朱元璋咬牙切齒,並為此不惜揮起屠刀大殺特殺的姓氏。
他姓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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