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正陳彪子跟老王是鄰居,所以聽到信兒,他第一個就趕過來了。
接著,聽到呼喊聲的鄉鄰便紛紛趕來,一時間把王家擠了個滿滿當當。
陳彪子急道:「王押番這是怎麼啦,啊?莫不是發了羊癲瘋?」
「羊癲瘋也不至於烤了這麼久,依舊動彈不得的。」
一個年長的街坊說著,掀開鍋蓋看了看,鍋里正燉著一條魚,
他的目光又落在旁邊盛出的那半碗湯上。
湯本來應該是滿滿一碗的,這從碗壁上掛著的湯痕就能看出來,但現在卻只剩了半碗。
那老人皺了皺眉,便用勺子從鍋里撈出幾塊魚肉辨認:「嘶~~,陳坊正,只怕有些不妙啊。」
「怎麼說?」
「王押番這燉的是豚魚啊,定是他沒收拾乾淨,喝了豚魚湯,中毒了。」
河豚有劇毒,但是其肉質又太過鮮美。
因此江南地區總有人為了美味而冒險吃河豚。
也因此,每年臨安都要發生幾起豚魚中毒致人死亡的事情。
陳彪子大驚,是了!難怪王金帛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半邊臉都被烤焦了,都掙扎不得半分。這可不正是吃豚魚中毒的症狀麼?
陳彪子聽說過一個偏方兒,據說把兩三斤的南瓜根熬製成一碗濃湯喝下去,可以解豚毒。
但是,這一片刻的功夫,上哪兒去挖幾斤南瓜根,再等它把一鍋水熬成一碗湯?
陳彪子急得團團亂轉:「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那年老的鄰人撫須道:「老朽聽說,用糞汁、泥漿一類的東西灌下去催吐,或許還有救。」
陳彪子眉頭一皺,糞汁?那多臭啊,你讓誰去舀,他也不願意啊。
陳彪子便吩咐道:「快快快,你們幾個,到院裡去弄點泥巴,加水和成泥漿,給他灌下去。」
馬上就有幾個熱心的街坊,匆匆舀了幾瓢水,端著盆跑到院裡,又摟了幾把土進去,和成泥漿,然後跑了回來。
陳彪子身為坊正責無旁貸,他一挽袖子便沖了上去。
他也不敢看王金帛被烤焦的半邊臉,扭過臉兒去,只用雙手勾住王金帛的兩腮,把他的嘴巴愣給撐開來:「快快快,快灌!」
端著泥漿盆兒的,便蹲著馬步跨到王金帛身上,把泥漿往他嘴裡灌。
此時的王金帛,全身麻痹,肌肉鬆馳,連吞咽都困難,更不要說開口說一個字了。
可他現在的意識,卻還是清醒的。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也知道周圍的人都在幹什麼,說什麼。
可他什麼也做不了,那種絕望的恐懼
當泥漿灌進他嘴巴的時候,那種嗆吐感、窒息感,讓他痛苦不堪。
可是他的咽部肌肉卻完全做不出一點痙攣的反應,
那窒息的感覺也完全無法驅動他的身體做出什麼掙扎和扭動。
他想死,一時半刻的,偏又死不了。
他的臉上在淌著血水,鼻孔里地倒灌著泥漿,眼睛裡不受控制地流出了眼淚,
突然,陳彪子因為用力太大,手指從他被烤焦的半邊臉頰上扣了出來
王金帛依舊毫無反應,仿佛所有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忽然間,他回憶起了那個雨天
他站在龍山倉門前,突然拔出刀,捅進了那個猝不及防的皇城卒的肚子。
一刀、兩刀、三刀
就只是三刀,那個皇城卒,一臉的驚愕甚至來不及換成憤怒的表情,他就仰面栽了下去。
王金帛現在好羨慕那個皇城卒,那個皇城卒死的太乾脆了!
他現在想死,卻死不了
河豚含有劇毒的肝、籽、血,是鴨哥從漁戶徐大年那兒弄來的,楊沅連魚市都不曾去過。
楊沅從「水雲間」酒家「金蟬脫殼」,先乘船再乘車,迅速趕到通利橋的車和船,也是鴨哥操辦的。
鴨哥只負責拎了一罐子河豚肉,還有單獨包裝好的含有劇毒的肝、籽、血,一併交給了楊沅。
他只負責扮成艄公載楊沅一程,又給楊沅在涌金門外碼頭上提前安排好一輛車。
但是楊沅要利用這些東西去做什麼,他不管,也不問。
他就像那個給「水雲間」酒家送蝦蟹蔬菜的水上貨郎,
楊二哥則是「水雲間」酒家後廚里的那位掌勺大師傅。
人家掌勺大師傅最後給客人端上桌的是一道什麼美味佳肴,和他沒關係。
王金帛判斷失誤了。
他看到的很多可以據以分析的細節,都是楊沅有意給他的誤導。
楊沅故意蒙了面,讓他覺得自己無意滅口。
楊沅故意穿了一雙官靴,並且讓他看到。
楊沅故意用了大哥傳他的公門中人才精通的擒拿術
從而,讓王金帛誤判他是皇城司的人。
如果是皇城司的人,那麼就需要他是活口,那才有用。
如果是皇城司的人,就需要他口供確鑿、不容抵賴
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楊沅就只需要他一句話,
一句他親口承認,國信所就是造成二十一名皇城卒死亡的真兇的話!
楊沅只需要知道是誰殺了他大哥就行了。
他不需要鐵證如山,去讓兇手心服口服。
他不需要通過公開宣判,去警示世人守法。
他不需要用明正典刑,來證明法網恢恢!
躝屍趌路啦你!
老子只是要給我大哥報個仇而已!
不過,王金帛只是一隻小蝦米,
不值得就此暴露自己,
楊沅想要儘可能活的久一些,這樣才能讓死神的鐮刀收割的更多。
所以,他用了很隱蔽的手段。
「皆言美無度,誰謂死如麻?」
對一個吃貨來說,河豚這種美味,是他們無法抗拒的。
梅堯臣、范仲淹、蘇軾這些人,都曾為了豚魚之美,「我生有命懸乎天,飽死終勝飢垂涎」。
王金帛是個老饕,為了豚魚之美而葬送了性命,這很合理。
國信所的人聞訊,派員趕到通利橋下王家的時候,王金帛還有氣。
但他努力掙扎了半天,也只是從嘴巴里徒勞地嚅沫出了一些泥漿,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
豚毒已經把他的神經和肌肉全都麻痹了,
在他的意識最後湮滅於一片黑暗的時候,他腦海中閃過了最後一個念頭:
那個人,還能殺幾個?
如果只有我一個,那我可太虧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1s 3.592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