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里,蕭千月的大兒子正在角落裡打磨一塊紫檀木。
也不曉得等他製作完成,這玩意兒會變成梁武帝的手串兒,還是隋文帝的念珠。
蕭千月則懶懶地斜臥在一張羅漢榻上。
羅漢榻上也擺滿了零碎,勉強擠下了他一個身子。
在羅漢榻前面,有一張圈椅。
坐在椅上的,赫然就是如今紅透了臨安城的評書大家曲先生。
「這筆錢,還是請你幫忙,給捎去嶺南。」
老曲向蕭千月亮了亮一個布囊,往榻沿上一放,往裡面推了一把。
蕭千月沒有接,只是懶懶地應道:「成,你放心吧,保證一文不少的送去嶺南。
「不過,那些殺千刀的軍漢,從中貪墨多少,又能給岳將軍的家人留下幾文,我可不保證啊。」
「知道,老規矩了,用不著每回都強調。」
老曲瞪了他一眼,看看室中零亂的各種器物,若有所失地一笑:「還別說,咱們這班老兄弟,如今就屬你混的最好。」
蕭千月打個哈欠,懶懶地道:「你又哪裡差了?臨安曲先生,說書第一人,你這名頭,我都聽說了。」
他忽然饒有興致地看向曲澗磊:「話又說回來了,你究竟從哪兒淘弄來的故事,聽著還蠻有趣的。不過」
蕭千月眉頭一皺,不滿地道:「你把咱們『繼嗣堂』寫進去幹嘛,閒的蛋疼了?」
老曲眼睛一亮:「你聽過?你也覺得故事裡的『有求司』有點像咱們『繼嗣堂?』」
蕭千月道:「兩者當然不可相提並論,可是只要知道『繼嗣堂』的人,難免就會想到它。你說它幹嘛」
「我」
老曲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把楊沅交代出來。
他打了個哈哈道:「『繼嗣堂』啊,已經等於沒嘍,我說在故事裡,算是一個緬懷吧。」
蕭千月皺眉道:「我聽說,他們北宗的人倒是還搞的不錯。
「不過,他們現在不在金國了,跑到西夏去折騰了」
「西夏?難道他們是去尋找『天水秘藏』?」
蕭千月撇嘴冷笑:「什麼『天水秘藏』,那就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你信嗎?」
「我不信。」
「就是嘛。真要有這麼一個秘藏,怎麼早不見有人把它拿出來啊?
「北宗,北宗,還北宗個屁啦,他們在北方混不下去,都跑到西夏了,乾脆叫西宗得了。」
老曲苦笑道:「行啦,你發什麼牢騷。咱們『繼嗣堂』成立之初,可是只有顯、隱二宗,哪來的南宗北宗?
「還不是一代代破落下來,早已不成氣候。只剩下一些旁支偏門自立門戶,還在那裡痴人說夢,想著要恢復昔日榮光,自己鼓搗出來的麼?」
蕭千月嘆息道:「是啊,國可以亡,家可以破,『繼嗣堂』又哪有長存之理?」
曲澗磊道:「我爹活著的時候,也對重振『繼嗣堂』念念不忘呢。不過他老人家走的早,現在就沒人在我耳邊念叨了。」
蕭千月嘆道:「我就慘了,我老子比我活得還精神呢,整天念叨著讓我重振『繼嗣堂』。我拿什麼重振『繼嗣堂』啊,宗支精英早就沒了,剩下我們這些旁支從屬苟且人間。」
說到這裡,蕭千月嘿嘿一笑,道:「伱還別說,還是咱們旁支從屬命夠長。我現在想想啊,當初那些宗主長老們,路走錯了啊」
蕭千月坐正了身子,道:「歷經一代代戰亂,世家名門多已不復存在,『繼嗣堂』也失去了根本。但是,咱們『繼嗣堂』中那些長老精英,哪一個不是出身名門,飽讀詩書?
如果他們不是總想著走捷徑去重振『繼嗣堂』,而是順應時勢,由科舉入手,該做官的去做官,該做名士的去做名士,把『繼嗣堂』由暗化明,以會社之形重現人間,未嘗不能振興啊。」
老曲聽到這裡不由心中一動,該做官的去做官,該做名士的去做名士,把「繼嗣堂」由暗化明,以會社的方式重現人間?
嘶~~~,楊沅那小子是一年多以前從北國回來的,他不會就是「北宗」派過來的人吧?
難不成北宗那幫人,就是在這麼幹?
只是,這些只是他的揣測,毫無依據。
他的家族雖然一直是「繼嗣堂」的從屬,為那些避居幕後,操縱天下的大人物服務,但是到了他祖父時候,這個組織就已是名存實亡了。
他做過岳相公的兵,他現在是臨安城的說書人,「繼嗣堂」已經是他記憶里一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僅此而已。
如果,楊沅真是「北宗」的人,如果「北宗」真的有意在臨安干出一番名堂,那就由他們去吧。老曲已經不想給自己背上這個義務。
他點點頭道:「不管它,反正我是沒心思琢磨如何重振『繼嗣堂』了,我就說我的書,賺點錢過日子就是了。」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錢都交給你了,收好了,瞧你這亂糟糟的。」
老曲要往外走,蕭千月則從羅漢榻上蹭下來,想要送他一送。
就在這時,外邊響起了楊沅的聲音。
「蕭舊師,蕭舊師,出來接客啦~~~」
老曲聽到楊沅的聲音,不由一呆。
這是二郎?
他認識老蕭?
蕭千月也聽出了楊沅的聲音,他拍拍曲澗磊的肩膀,示意他先坐一會兒,然後便向外走去。
「又是你小子,不是還沒到交貨的時候嗎?」
蕭千月從內室里出來,一見楊沅,便沒好氣地向他翻了個白眼兒。
楊沅笑嘻嘻地招手道:「蕭舊師莫氣,我可不是來催促你的,是要請你幫我一個小忙,來來來。」
楊沅從懷裡把那隻小奶貓小心翼翼地掏出來,放在一張桌子上。
小奶貓好奇地四下觀望著。
蕭千月看著那小奶貓,納罕道:「你弄只貓兒來做什麼?要養著抓耗子麼?」
楊沅又從司里掏出劉參軍送給他的一張紙,打開後,上邊畫的是一隻貓。
那貓的耳朵位置畫的尤其仔細,在貓耳內側,有一顆小小的媒婆痣。
楊沅道:「蕭舊師,你看看這圖,有辦法給這隻小貓耳朵上點顆痣嗎?」
「這還不簡單」
蕭千月話說到一半,突然警覺地看向楊沅:「二郎,你想幹什麼?」
一張官交子,馬上被楊沅不動聲色地塞進了蕭千月的手中。
「呵呵,我那房東不許我養貓,不過他那耳朵上有顆痣。
「我想著給這貓兒耳朵上也點一顆,唬弄房東說這貓與他有緣,說不定就成了呢。」
呸!你糊弄鬼呢!
蕭千月看破不說破,對他挑了挑眉,道:「你等著!」
蕭千月轉身便去一邊翻箱倒櫃,尋找可以給那貓耳朵上點痣的藥物。
內室門口,聞聲走過來的蕭千月大兒子,一手撩著門帘,悄悄探出半個腦袋,
把他爹和楊沅之間的小動作都看在了眼中。
少年郎不禁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難怪我爹說事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才賺錢,原來是這個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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