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正堂。
皇城使木恩和下一指揮使曹敏快步走了進來。
早已候在這裡的寇黑衣和楊澈馬上站起來,叉手施禮。
木恩在上首坐下,擺擺手道:「市船務那邊,本座已經去打過招呼了。市船提舉已經放出風聲,說他把判官李麟派去平江府公幹了。」
寇黑衣和楊澈聽了,頓時鬆了口氣。
楊澈抓捕失敗,導致李麟自盡後,便馬上攜屍返回皇城司,稟報了指揮使曹敏。
事已至此,已經不是他和寇黑衣兩個人可以控制的了。
李麟是大宋市船務的判官,相當於最高一級海關的副關長。
不管是李麟的死亡,還是要求市船務配合他們隱瞞李麟死亡,他們兩個都沒這個能量。
所以,楊澈只能果斷向曹敏稟報。
曹敏聞訊大驚,這事到了這一步,同樣不是他能兜得住的。
於是曹指揮又馬上稟報了皇城使,由木恩出面,去向市船務交涉。
現在市船務已經答應配合皇城司,那麼在短時間內,就不至於驚動關昊了。
木恩坐在公案後面,臉色凝重。
「李麟的死,儘管有本座向市船務打了招呼,但是最多也就隱瞞三五天,再長的話還是要惹人生疑的。」
寇黑衣和楊澈微微點頭。
李麟畢竟是市船務的二把手,市船務里的重要人物。就算是緊急公務,突然消失多日的話,那也不合情理。
木恩道:「所以,你們要在這三五天內,爭取拿到一些證據,否則我們皇城司就會被反將一軍。」
楊澈道:「木提舉,這關昊行事一向謹慎,若他這幾天裡沒有異動的話怎麼辦?」
木恩眯了眯眼睛:「再盯兩天,如果他沒有什麼異動的話,我們就故意露些破綻給他!」
寇黑衣神色一動,問道:「提舉是想打草驚蛇?」
「不錯!他受了驚動,必有反應。這種時候,他聯絡的人,必然是他的直接上司。如果他要跑的話」
木恩冷笑一聲:「那就先讓他跑,等他離開碼頭,再把他連人帶船,一併扣下!」
曹指揮建議道:「提舉,這樣的話,只怕僅靠第三都的弟兄人手不足。不如下官再調兩都人馬,一併聽從寇都頭調遣吧。」
木恩搖了搖頭:「李麟發現了楊澈,現在李麟死了,雖然我們做了補救,卻並不清楚,我們的對手,是不是真的沒有起疑心。
「如果對手已經有所察覺的話,必然會反過來盯著寇黑衣和楊澈的舉動。你們下一指揮所只要調動人手,他們就會有備了。」
曹指揮道:「那提舉的意思是?」
「本座從『冰井務』給你們調人。」
皇城司下轄兩大分支機構,親事官和冰井務。
這兩大機構表面上都有一層和諜報全不相干的職能身份。
親事官的表面職能,是皇家儀仗隊。而冰井務的表面職能,則是為皇室采儲冰塊的一個內司衙門。
可實際上,親事官的主要職能就是皇帝耳目、官家鷹犬。冰井務呢,實際上則是皇城司內部負責本司法紀、軍紀的衙門,相當於後世的憲兵隊。
由於職能不同,「冰井務」在偵緝、抓捕方面是不如「親事官」。
但是,出動「冰井務」,會更隱蔽一些,有奇兵之效。
曹敏和寇黑衣、楊澈齊齊答應一聲,便匆匆退下安排去了。
木恩仰靠在椅背上,輕輕地吁了口氣。
他不想調用下一指揮所的人馬,固然有著謹慎上的考慮,
其實也還有另外一層原因,那就是下一指揮所副指揮使,是劉商秋。
劉商秋是官家身邊最受寵的婉容劉氏的弟弟,唯一的弟弟。
他有六個姐夫,其中一個是皇帝,另外五個不是文臣就是武將。
這孩子就好好地待在劉家,專門負責給劉家傳宗接代不就好了嗎?
他這一輩子明明就可以什麼都不用做了,完全可以躺平了。
可他偏不!
也不知道這劉商秋哪根筋不對了,他非要從軍!
他要親臨一線,與強敵做戰,要做個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的馬的男子漢!
劉家拗不過他,百般權衡千般挑選之後,就把這個大寶貝塞到皇城司來了。
劉商秋剛進皇城司,他的皇帝姐夫就親切召見了木提舉,對他耳提面命了一番。
緊接著,劉商秋的其他五個姐夫受不了夫人聒噪,也都紛紛找上門來託付。
他們的話就一個意思,請木提舉多多關照,千萬不要讓小劉子出點什麼差遲。
木提舉又能怎麼辦呢?
他也是吃人間煙火的,如果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他早就完蛋了,還能走到今天?
所以,就算不出于謹慎方面的考慮,他也不想調動下一指揮所的人去執行兇險任務。
一個指揮所一共才下轄五個都,如果調動其中三個都,那就不可能繞過劉商秋那個活祖宗,讓他毫不知情。
萬一他哭爹喊娘的非要跟去怎麼辦?
萬一他蹭破了膝蓋擦破了皮兒怎麼辦?
彼其娘之!
真真兒的彼其娘之!
翌日一早,「水雲間」酒家又打了烊。
楊沅租了兩輛車,兩個臨時充作家丁的腳夫。
一輛車用來載丹娘和青棠。
另一輛用來載茶具、蓆子、準備好的小食等踏青之物。
李夫人留在了店裡,不過,她倒不是一個人,她昨日去物色房舍的時候,順道雇了個婆子回來。
自從發生了劉莫那事兒以後,李夫人便發覺,一人獨居固然清靜,卻也不甚安全。
所以出去尋找住處時,就順道兒雇了個婆子回來。
這婆子是個三十多歲的健婦,身材強壯,很有把子力氣。
李夫人已經選定了一處新居,就在清波門的仁美坊。
原房主現在還沒有騰房,要再過幾天,她才能正式搬過去。
那處宅子的位置,出了清波門就是西湖,位置清幽,卻不偏僻。
這種地方,獨門獨戶的一進小院兒,要買下來可不便宜。
但,李夫人顯然是個隱藏富婆,一次性就付足了全款。
青棠扶著精心打扮之後的丹娘登上了車子,兩輛驢車便往鳳凰山方向行去。
他們走了才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就有一群人抬著一頂滑竿,亂烘烘地趕到了「水雲間」酒家。
滑竿上坐著一個花白頭髮的老頭兒,簇擁著他的都是些二三十歲的壯年人。
這些人到了「水雲間」酒家,一看竟然打了烊,便上去一人,用力扣打起了門環。
不一會兒,門就開了。
一個壯婦手裡捧個大海碗,一邊唏哩呼嚕地往嘴裡扒拉著蔥油熱湯麵,一面沖他們翻白眼。
「拍拍拍,拍什麼拍,拍爛了我家大門,你賠得起嗎?
「我們今天打烊了,牌子就掛在這兒,你們不識字嗎?」
那拍門的漢子就是先前來「水雲間」酒家打秋風,意外發現他族叔去世的方家人,名叫方蛟。
方蛟鼻孔朝天地道:「方掌柜的遺孀丹娘呢,你叫她出來!我們是方掌柜的本家!」
「丹娘?帶著她的小丫環去鳳凰山了!」
壯婦拿筷子往前方杵了一杵:「那邊,剛走了才一柱香的功夫。」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我怎麼知道,反正她不僅帶了人,還雇了兩輛車,帶著吃食去的,估摸著晌午之前是不可能回來了。」
壯婦不耐煩地說完,拿腳一勾門邊,「哐」地一聲又把門關上了。
「嘿!杭州人怎麼這般沒規矩,我話都沒問完呢,伱敢關門」
方蛟大怒,抬腿就踢大門。
他們這麼一大幫人浩浩蕩蕩而來,早就引起附近的錢塘縣捕快注意了。
劉參軍和錢塘縣的陳縣尉打過了招呼的,
陳縣尉早就吩咐捕快們要重點關照一下「水雲間」酒家。
如今一瞧這些人竟敢踹門,果然是來鬧事的,立即就有兩個捕快衝了過來。
「你這腌臢打脊的潑才,竟然敢在老子地盤上鬧事。」那捕快二話不說,抽出鐵尺就抽。
方蛟劈頭蓋臉挨了一頓抽,疼得直叫喚。
可他一看這兩個人穿著公服,心裡就怯了,抱著腦袋只管躲閃,哪裡敢反抗。
旁邊有個莽的,一瞧自己兄弟挨打,攥緊了拳頭就要撲上去打人,
唬得老族長在滑竿上連忙叫喚:「虎仔,你給我住手!」
老族長喊住了虎仔,自己也不敢擺譜了,趕緊示意族人把他放下來。
滑竿剛一落地,他就一溜小跑兒湊上前去,打躬作揖地道:「兩位差官,兩位差官,息怒息怒、千萬息怒啊。」
那捕快又在方蛟小腿上狠狠地抽了一鐵尺,這才停手。
鐵尺抽在方蛟小腿脛骨上,疼得他抱著小腿,在原地直打陀螺。
胖大壯婦聽見有人踹門,提著一根門槓,氣勢洶洶地就打開了大門,
一瞧外邊有公差正在打人,胖大壯婦「哐啷」一聲,又把門關上了。
另一個捕快乜著眼前這瘦啦吧唧的老蒼頭兒,冷哼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族長賠笑道:「小老兒是湖州人氏,來此尋親的。」
那捕快呵斥道:「什麼人尋親,會踢人家大門?這裡是錢塘縣,可不是你們家的菜園子,一群沒規矩的苟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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