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扣下了空能,隨後盧開彥便帶府兵去寺廟禪房搜查他的住處,果然發現了許多來歷不明的財物,且數目不小,許多東西瞧著都不是從都城帶來的…若說他無異心,沒有與人私下勾結,誰能相信?
事情如何已經很瞭然,空寂即便於心不忍,也不能為空能求情。薛紹對這件事尤為在意,以散布流言,公然詆毀官眷與高僧,涉嫌叛敵的罪名將他關入大牢,但一直未處置人,空能被關在牢裡整日膽戰心驚,又盼著與自己合謀的人回來搭救自己。
可是眼看著一日日過去了,他沒有等到半點消息,反而被人查了屋子,被人「扒」了個乾淨。他心知自己沒有空寂那樣好的運氣,一旦坐實了罪名,那等待自己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就在他對著陰暗的牢房陷入絕望時,突然聽見鎖鏈碰撞發出的聲音,他驀然抬頭,看向來人,眼中有一瞬的錯愕,隨即是羞憤和怨恨。
他目光陰沉地盯著來人,問道:「你來做什麼?是見我如今落魄潦倒,想來看我的笑話?」
空寂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既是對空能做法的不解、氣憤,還有同情…「師兄,你到底為何要…做這樣的事?把自己陷入這等境地?」
可是空能看著他這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心中十分嫌惡,哼了一聲,「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樣子吧!現在沒有別人,你還在這演什麼?你那慈悲心腸還是用來蠱惑那些無知之人吧!」
空寂聽見他這樣對自己惡言相向,一下就變了臉色,心中一陣鈍痛,眼前這個人還是與自己同學佛法多年的師兄嗎?為何他能以這樣險惡的心思來揣測自己?他聲音發顫,難以置信,「在你眼中,我竟是這樣的人?你一直以來是這樣看我的?」
一副飽含諷刺的神情在空能那張黝黑的臉上毫不掩飾地顯現出來,似乎那才是他原本的「面目」。他嘲諷道:「難道不是?做了幾日的和尚,真以為自己超凡脫俗了?是,我是拿人錢財,見利動了邪念,那你呢?你就心中不曾生過半分邪念?」
空寂沒說話,有兩分被人看穿的慌張。
見狀,空能仿佛更加得意猖狂,情緒激動,仿佛急著要去證明什麼,他猛然起身,衝到門欄處,對空寂喊道:「你還不是起了心動了念,難道你真的無欲無求嗎?你真當別人不知道!任何人都有資格評判我,唯獨你。你與我一樣,都是為佛門不恥的人!」
空寂仿佛被人當頭棒喝,連招架之力都沒有,因為他深知空能所說不假,他的確早就動了不該動的念頭,竟然敢覬覦那塵埃之上的人…若是他不曾有過這晦暗的心思,是不是也不會連累她損及聲譽?
他竟然不敢再細想下去。
空能多年的嫉妒化為此刻的憤恨,「說來說去我也不過是運道不及你,你能有如今的局面,也不過是因為多次有貴人相助,以至於大家都忘了,這種地方是你堂堂空寂法師也曾待過的地方!你和我有什麼兩樣?」
不多時,外面就傳來獄卒提醒的聲音,「法師,時候快到了。」
空寂看了空能一眼,強自忍下各種混亂複雜的心緒,半晌還是問道:「你可有什麼話要交待我?」
空能不知他是真有這般好心,還是裝出來的,就像上回那樣,和薛紹使計將自己騙出來一樣!想到這裡,空能更加氣恨,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竟然多了幾分難得的「骨氣」,對他的話不屑一顧。
空能突然很想報複眼前的人,動了動唇,又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要報復一個人最好的方式不是讓真相大白眼前,而是要讓他百思不得,蒙在鼓中,徹底活在陰影之下…最好,抱憾而去。
想到這裡,空能竟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他永遠也別想知道那一回究竟是誰害他被關在陰暗的牢籠…
一室靜默。
空寂無法,只是輕嘆一口氣,黯然離開。原本是想來看看空能,希望他能坦白經過,能洗心革面,他也好再去求一個從輕發落,可空能毫無悔改之意,如此看來…也並無必要。
空能沒能留話給空寂,也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再數日之後,空能竟然在牢中離奇死亡,死不瞑目。有人說他是羞愧於世,畏罪自殺,有人說他是意外身亡,也有人猜測是那背後主使之人要趕盡殺絕…
真相如何,恐怕空能自己也不知曉。而那陰暗的念頭印在他腦海之時,竟然如同邪惡的詛咒應在了他的身上。
在龜茲的大張氏聽聞薛紹將人抓了,還親自為陸氏闢謠,很是不忿。本想藉此機會敗壞陸氏和空寂名聲,失了人心,再讓薛紹與陸氏二人生嫌,他不肯庇護陸氏,她要除掉人就更加易如反掌。卻沒想到對方竟然不為所動…眼見人已經進了牢中,她索性吩咐人徹底料理了「後患」。
但這件事無論是在龜茲都護府還是西州都沒有掀起什麼太大的波瀾,並不是因為無人在意,而是有更為緊要的事奪去了他們的注意。
阿史那賀支領了宣撫賞賜,可卻又出爾反爾,竟然揮兵南下,侵繞西域邊境,安西的幾處軍鎮,皆是嚴陣以待,不敢鬆懈。盧開彥和西州的官員還未如何,而這位宣撫使竟然嚇得屁股尿流,連夜逃回了西州來。
其實也不怪這蘇啟務一路上膽戰心驚,此次宣撫原本只是朝廷的一個噱頭,借宣撫之名,實則暗中調兵遣將出征西域,算算時日,再有一個多月,大軍就要到了。蘇啟務多少知道內情,既不能讓對方無錯可尋,又要時刻擔心自己的項上人頭,的確不易。
戰火即燃,自然人心惶惶。
這已經不知是薛紹第幾次叮囑清容了,「有事就找薛常,無事少出門。」
清容知道他也是擔心,整日繃著一根弦,和盧開彥忙前忙後的,每回都好生應下。如今這時候,她也做不了別的什麼,只能好好顧全自己,料理好庶務,不讓他分心。
相比人人憂懼害怕的西州,龜茲城中里的人卻似乎「蠢蠢欲動」,浮躁得很。
鞠昀蔚略有些煩躁的看了一眼天空,有些陰沉,風也靜了,是要下雨的預兆…
身邊的手下問道:「世子,這天看著不好,可要今日出發?」
鞠昀蔚點點頭,「就今日。」
變天不過一瞬的事,這雨下不下得了,還未可知,實在沒必要為此耽誤了正事。
手下點頭應下,很快地吩咐下人準備車馬,啟程西州。
縱然盧開彥和薛紹都知道最近西州的許多事都與鞠家脫不了干係,但並無確切證據,因此面上還是和鞠昀蔚維持著一派和氣。不過比之盧開彥的委婉,薛紹還是要冷漠許多的。
鞠昀蔚心裡過了幾道思緒別人不知道,可這回再來他還是扮起了不問世事的「紈絝」姿態,好似只關心那些男女之事。
「都這時候了,難不成世子還惦記著娶平妻的事?特意來這一趟?」盧開彥以一種看玩笑的口氣對鞠昀蔚道。
鞠昀蔚更是笑得高興,「長史真是愛說笑,從來只聽說婦人消息靈通,沒想到長史更甚。」
盧開彥有些意外,笑問道:「噢?那不知世子拔冗前來,有何指教?」
鞠昀蔚挑眉一笑,「長史休要折煞我,指教不敢當,鞠某懶散慣了,哪裡敢擔指教二字。不過是家父聽聞突厥人作亂,對西州城放心不下,遣我來這一趟。別的不好說,若是有事,長史和將軍只管差遣鞠某就是。」
盧開彥聞言皮笑肉不笑地打著哈哈,直道客氣。
話是這樣說,薛紹和盧開彥倒也不會真的將什麼事交給他。鞠昀蔚也是有眼力見的人,寒暄完過後就立刻回了自己的住處,有多遠走多遠,不礙著那兩人的眼,只管自己舒心痛快。
鞠昀蔚深知,不管他們如何猜測,可面上功夫還是要做,因而緒娘又再一次見到了這笑起來面如春色的風流世子。
緒娘在市坊見到人,眼皮直抽抽。但總不能一直和他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頭上站著,只好將人請進店裡的雅間。
這是一間香料店,但是店裡的許多東西都被收置了起來,一點看不出要待客的樣子,倒更像是臨近倒閉的鋪子。
他這話一說,緒娘好容易才對他忍下一個白眼,呵呵兩聲,只好解釋道:「這外頭不太平,生意不好做。」
這香料又不比那些柴米之物,是必不可缺的。今年西州糧食收成一般,如今大家可不都緊著囤糧食,有點閒錢的也不花在這裡。緒娘這幾日看了幾家鋪子,都和安三郎商量著把幾家鋪子先關一陣子,今日是過來清點物品的,沒想還能遇見眼前這位。
鋪子裡如今沒備什麼茶水,緒娘只好使喚人去旁邊買兩杯酪漿來簡單招待一下這位「貴客」。
一提到戰事,鞠昀蔚的臉上的戲謔之色也消了好幾分,看了緒娘一樣,不知是貶還是褒,「你一個女人家,知道的還挺多。」
緒娘笑笑,沒接話,只想著這人什麼時候才打算走?
一陣靜默,鞠昀蔚突然問道,「你在西州多久了?」
緒娘心裡納悶,回道:「大約有兩年多了。」
「竟然有這麼久了。」他語氣隨意,「你一個人在這異鄉,不思念故土嗎?」
緒娘對這樣的問題從來都很敏感,怎麼可能認真回答他,她想了想道,「西州也很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哪裡都一樣。」
鞠昀蔚抬眼別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半是提醒,半是玩笑道:「西州,從前可並非大鄴所有。」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s 3.639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