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孫子·虛實篇】
畢盛顧不得身後追兵,一心想著速速回援襄平,只要回到襄平,便可與公孫度攜手據守,戰事就尚有轉機。然而他緊趕慢趕,最後還是在襄平城西南數里之外的首山遭遇到了張遼的伏擊。
一邊是倉皇逃來、膽氣盡喪的疲憊之師,一邊是在紮營時候留意到後方動靜,在首山以逸待勞的精兵,戰事在一開始便呈一邊倒的態勢。畢盛無力再戰,後面窮追不捨的程普也在此時殺了過來,他只能且戰且退,最後在馬背上被人絆倒,生擒活捉。
張遼從程普處得知遼隧發生的事後,面上閃過一絲不悅,主簿徐邈在身邊冷聲說:「張儁乂也太冒進了,將軍把遼隧這麼重要的地方交給他牽制,自當凡事穩重,將畢盛等兵馬拖在其地。可他卻貿然籌劃,這次幸好是將軍英睿,時刻留意身後動靜,這才取得先機,設伏獲勝,若是不然……張儁乂其罪不小!」
「此人向來穩慎,但也不乏巧變,若是出了差池,我定要處置他,可如今勝了……」張遼沉吟道,餘光看了眼此戰有功的程普,緩緩道:「倒也不好打擊士氣。」
徐邈這才沒說什麼。
首山之勝後,整個遼東除了公孫度據守的襄平以外再無一支兵馬能夠對張遼產生威脅,大軍休整之後,張遼兵臨襄平城下,公孫度知悉後大驚失色,他本還想著據城而守,因為以他對遼東氣候的了解,用不了多久就會開春,到時候春雨綿綿,遼河大漲,遼澤成為一片汪洋,張遼就會進退不得。
這時候他或許能等到從樂浪調來的援軍……
然而從番汗來的太史慈卻打破了他的幻想,隨著在樂浪的親信寫就的勸降書被射入城中,公孫度對局勢再無絲毫幻想,在一個深夜裡選擇了棄城北逃,企圖通過玄菟郡逃亡高句麗。
張遼得知此事後,非但沒有氣急敗壞,反而氣定神閒的安排大軍進駐襄平,封鎖遼東郡圖籍名冊,安撫百姓,並將助紂為虐的公孫度部下扣押。
韓當、張橫,姜敘這些校尉發現張遼沒有追擊的意思,急著跑過來請戰,此時張遼正在城內延里祀社神的地方觀看被當地人傳言『一夜之間』長出來的大石頭。
這塊石頭長一丈多,下面有三塊小石頭做它的足,像一隻鼎。當時有人說這塊石頭像孝宣皇帝的冠石,此處又是祭祀社神的地方,所以一通附會,奉承公孫度將得天下。
如今張遼正站在這塊巨石旁,伸手拍著這塊比人還高的石頭,頗有興致的問起身邊的溫恢、徐邈等人:「現在想來,讖緯之言,也有不準的。這塊石頭且不說是不是一夜長出,就說它再如何奇偉,不也沒能保住公孫度一家一姓?」
「或可以換言之。」徐邈眼角餘光瞥見急不可耐的韓當眾人,見張遼像是沒看見一樣自顧自己的觀賞巨石,便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道:「石立於此,並非兆於公孫,而是兆於朝廷將在遼東一片立下基業,一如當年孝武皇帝滅衛氏,開四郡。」
「這話說的巧。」張遼撫掌贊道,看了看溫恢:「孝武皇帝滅衛氏,如今國家滅公孫,果不是天有預兆?我已派太史慈帶兵往樂浪去了,此番正好順勢收回真番、臨屯二郡,再將那裡的三韓滅掉,請朝廷新設郡縣、或是屬國。」
徐邈知道張遼這是受了徐晃、沮雋他們在南中、交州開疆拓土的刺激,如今徐晃已經要被調入朝廷,無論是聲望還是爵位、官職,都已經壓在了張遼頭上,聽說朝廷已經重建了麟閣與雲台,還打算仿照前例,將再興功臣繪圖後藏於白虎殿,這讓張遼怎麼不急?
這也是張遼為什麼接受了司馬懿激進的謀劃,選擇在天未解凍的時候就兵出遼東。
聽到張遼提前給太史慈安排了部署,韓當等人再也忍不住,其中數校尉張橫的脾氣最為直接,他是涼州武威人,早年曾在皇帝身邊擔任殿前郎,後因功安排在張遼手下為校。所以相較於韓當、程普等人的顧慮,張橫竟是直言道:「將軍既要收回故四郡,為何偏將玄菟置之不理?」
張遼仿佛這才注意到身旁有人來,往那邊看了一眼。
「見到君侯為何不行禮?」徐邈皺著眉頭呵斥道。
看到隨軍記室溫恢也在場,張橫不敢魯莽,老老實實的抱拳行禮,然後才道:「君侯,玄菟也是我漢家故郡,如今公孫度殘軍向此處敗逃,將軍只顧讓人收復樂浪等郡,何不讓我等追擊殘兵,以竟全功?」
「大軍千里奔襲,好不容易才得了襄平,正待休整之際,怎麼能再動兵?」張遼帶著教訓的意味說道:「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你要多學學兵法。同樣是知悉騎兵,怎麼這次我是讓牽招領胡騎間道行軍,而不是你呢?」
張橫臉色一紅,又不敢反駁,眼神不住的往旁邊看去,身旁的姜冏與他同樣是出身涼州,怎麼張遼就不說他?
「你也一樣。」張遼也不客氣,順著張橫的目光看去,責備道:「我本以為你比別人穩重的,熟料也是這麼經不住,你不知道在這時節,春汛就要來了麼?更甚者,牽招辛辛苦苦率領烏丸、鮮卑等胡騎遠道行軍,怎能不給他一戰的機會?」
別人從張遼的話中聽出了一層意思,仿佛是要給牽招一個立功的機會,這樣他作為主將才會顯得不偏不倚,姜冏心裡暗自點頭,自以為是從這裡學到了。
然而一直跟在張遼身邊的徐邈、溫恢卻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牽招率領的胡騎背後的部族已經各自拿到了朝廷的賞賜,拿了錢,就得出力、賣命,雖然眼下遼東戰事出乎意料的順利,但出於削弱塞外胡族的想法,張遼仍是想要公孫度帶著殘兵與牽招所率的胡騎死磕一陣。
張遼默默觀察著這些人的表情,暗自,這些人裡面竟無一人能知悉他的真實意圖,以後也難以獨當一面。或許牽招和太史慈能夠知悉自己的意圖,至於張郃……
他恐怕想的和自己一樣遠吧。
張遼麾下的將校成分複雜,有袁紹以前的故將,也有幽州本地的將校,還有皇帝直接派來的親信。這些年他靠著個人威望勉強懾服各方勢力,但仍有些人心裡有想法,認為張遼失於偏頗,譬如這次張郃在遼隧的舉動,又何嘗不是擔心立不了大功,所以才冒險誘敵?
他不能讓這樣的苗頭出現,所以要在這個時候放棄追擊,給同樣為袁紹故將的牽招一個立功的機會,讓張郃知道自己沒有這樣的心思,也能給皇帝一個交代。
在襄平扎穩腳跟後,張遼便令後方的張郃督兵收復遼東郡南各縣,然後揮軍北上與之會合。而在這時,從長城外繞道過來的牽招緊趕慢趕的率領數千精騎攻下玄菟郡北的高顯縣,公孫度報以希望的高句麗在此時並沒有派出援軍,反而背叛了這位曾經征服東北各族的『雄主』,出兵隨牽招攻打玄菟。
牽招得知後,也不阻攔,只帶著本部騎兵鎮守險要,放任麾下胡騎與高句麗、扶餘等族兵馬攻打玄菟。
公孫度看著往日被他征討的俯首稱臣的高句麗等兵馬一朝得勢,反過頭來痛打落水狗,心中悲憤不已,最終竟是生出了餘勇,督兵出戰,竟然憑著最後的精兵以少勝多,將高句麗、扶餘等軍殺得丟盔卸甲。
正當公孫度以為扭轉局勢的時候,迎面便撞上烏丸、鮮卑等胡騎,公孫度損兵折將,好不容易才拼殺出一條路來,養精蓄銳的牽招這時已經率軍而出,兵臨城下了。
徹底窮途末路的公孫度至此不再反抗,只得束手就擒。
捷報發出去後,張遼的大軍這才姍姍來遲,慷慨的慰勞各軍。本就畏懼張遼威名的胡騎、扶餘、高句麗等見狀,自覺助戰有功,厚著臉上前邀功請賞,張遼一一好言安撫,說要等朝廷詔書下來才好一同封賞。
過後,張遼單獨叫來牽招,帶著質問的口氣說道:「高句麗、扶餘這些兵馬,是你請來的?」
「回稟軍侯,是他們聞說朝廷天兵討伐不臣,主動帶兵來的。」牽招心裡一驚,旋即發現張遼若真是要問罪,也犯不著在私底下與他說,於是他放下心來,又道:「彼等有如此熱忱,末將也不好辭,正好也想看看他們的兵馬是否強健,故才允了。」
張遼臉色依舊是冷冷的,接著說:「那高句麗、扶餘這些兵馬毫無軍紀,在玄菟四處劫掠漢民,你可是知道?」
「君侯恕罪!」牽招立即跪了下去,臉色不變,像是早已知道情況:「末將當時正在用兵之際,難以節制,故才造成荼毒。本以為彼等助我,是心慕天威,豈止竟存著這樣的心思……末將願向君侯請兵,親往征討!」
「既然你早就有了這樣的心思……我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呢?」張遼語帶暗示的說著,揮手讓對方起身:「你就等朝廷的詔命吧。」
建安八年春。
朝廷的詔書隨著一場春雨,終於由使者帶到遼東,張遼如願以償的被拜為征北將軍,封良鄉侯;張郃也因功被封為平狄將軍,太史慈、牽招、黃蓋等人也都各有封賞。
緊接著,公孫度等罪臣被就地處死,傳首幽州諸郡及高句麗、扶餘等族,而高句麗等族盼望已久的封賞不僅沒得到,反而因為張遼如實呈報高句麗等族假借援助之名,實行劫掠之事,招致了皇帝的不滿,詔使張郃在遼東主持征討,順帶接受了張遼的意見,打算在遼東以外開闢新郡。
意想不到的張郃終於可以獨領一軍,在遼東放開手腳的建功立業了,他知道自己的麾下是韓當、程普等將之後,明白了這背後是誰幫了他一把,由此也更加信服已是遼東典農校尉的司馬懿。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77s 3.65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