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飛燕晨起的甚早。可是等到用早膳的時候也不見驍王的蹤影,尋來魏總管一問才知,驍王竟是在書房睡了一夜,今早起來的時候,似乎也沒有胃口,只是讓廚房送了一碗稀粥,外加一碟子八寶鹹菜便算是用過了早餐。
現在正值年節剛過,加上他們又是回來探親,驍王沒有什麼要出府經辦的要事。
驍王外放這一年,京城裡的人情關係都是冷淡了,此時太子風頭正健,又是跟二皇子是不對頭的,下面的人也都是心知肚明,沒必要前來拜訪反而討了太子的晦氣。
此時過了十五,更是沒有什麼人來拜訪了。府里倒是清淨得很。
可真是清淨無事可做,府里的;兩位主子鬧著彆扭就讓下面的人更加難做了。一樣的飯食要分裝兩下,驍王竟是一整天都沒朝側妃的院子裡走半步。下面有些不懂眼色的粗役使難免嚼起了舌根,說著這位側妃過府一年,也是到了要失寵的關卡了。
飛燕腳上有傷,昨夜心裡存了事,倒是沒覺得怎樣。今天晨起一下地,就算套的是寶珠特意備下的厚棉納底兒裹綢的軟底兒便鞋,還是覺得腳掌鑽心的疼。一時也是下不了地。雖然有心主動拉下臉兒去見驍王,可是還沒走兩步,腿就疼得打顫了,若是叫人抬著去,又顯得矯情了,到底是做了罷,準備等腳傷緩一緩再說。
寶珠備了個小圓桌,正好擺在床榻上,擺花牌還是吃茶用點心,都是可以在小桌上進行,倒是連下床的功夫都省了。
廚房裡除了一日三餐,還備了早晚兩劑湯藥。
飛燕覺得自己沒病沒災的,平白要喝這苦湯藥倒是多此一舉,便是準備讓寶珠倒掉。奈何送湯藥來的卻是魏總管本人。
這老忠僕對驍王交代的事情認真著呢,一看飛燕不想喝,連忙勸道:「側妃,您有所不知,這藥里的藥引子可是精細著呢,是驍王特意命人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尋到的。若是驍王知道您沒喝進去,全舍給院裡的那幾棵樹根子了……可是得窩了大火了……
飛燕看著魏總管滿臉褶子的為難,便是接過那碗,顰蹙著眉頭,憋著氣兒一飲而盡。
這藥液的味道竟是跟昨日的略有不同,除了苦澀的味道外,另有著一股子難以言表的咸腥味,可能便是魏總所言的珍稀的藥引了吧?
飲了苦藥,寶珠便及時奉上剝了核,用蜜汁醃製過的杏脯,倒是解了嘴裡的澀意。可是這心裡漸漸漲起的酸意卻是要何物來消解?
書房內的驍王,正聽著押運竹鹽到京的肖青簡報著淮南諸個府郡的近情。
只是肖青說著說著,便現辦起公務來向來都是心無旁騖的驍王竟是時不時,用他那雙深邃的眼眸淡掃著窗外。
主子剛剛返京,府里的差事驟然增加了許多,來往的侍女雜役不斷。每當有女聲響起,侍女經過,那驍王便走了心神,朝窗外望一望,待看清了不是心底所想,便冷著眉眼復又將視線調回到了公文上。若不是太了解這位二殿下了,當真是以為殿下開啟了春心,起了收幾個通房丫頭的心思了。
肖青進府的時候,便看見為魏總管的苦瓜臉,沒好問出府里後宅的隱情,但是隱約也是知道驍王與那尉遲飛燕起了爭執。尤其是看見堆在旁門那砸爛的妝檯物件的時候,肖青那嘴張得簡直能塞入二斤的秤砣。
雖然是覺得衝著女人砸東西有失了體面,但是心內卻是鬆了一口氣。
身為頂天地的男兒,就得拿得起刀槍,上得了戰場,打得了逆子,收拾得了婆娘。驍王其他的都好,就是這最後一樣,當真是短了男兒的雄渾氣節。竟是把個女賊供奉得跟蓮花座上的南海菩薩似的,每每見了,都讓他氣鬱於心。
但是如今看來,二殿下乃是隱忍著的,要麼不威,一來就是個山崩地裂,也不知那女賊子瘦弱的身子禁不禁得住,這二殿下手下可是要有個分寸,那個女子細想起來也是怪可憐的……
肖青覺得自己內心隱隱有倒戈的傾向,連忙收了離題萬里的魂魄,那個女子雖是有些才幹,性情也是大度淑良得很,可是惹了二殿下不高興的,他肖青也是萬萬容不下的!
可是眼看著驍王一直心不在焉,一個香椿郡的水利事務,他已經反覆給驍王講了四遍,嘴角都隱隱泛著白沫了。可驍王還是沒聽進去,從窗邊收回眼神,衝著他冷冷地說:「本王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肖青覺得自己今天就要「說死」在這書房的書案前了。
乾脆一折手裡的摺子,忍了又忍,慎重地組織了下措辭道:「二殿下看來是有心事,要不……你乾脆就叫她過來吧,要打要罵也圖個痛快不是……要是跟她比著耐心,又是要餓死在山坳里了……」
肖青這最後一句,頗有點典故。
二人同時想起了當年的一件舊事。那時驍王領兵攻打白露山,大仗小仗的,都有些數不清了。
白露山仗著山勢步步防守,奈何山高壁陡,驍王也是兵馬短缺,久攻不下。於是正值夏季,驍王想出一策,明面上派出士兵鑿山鋪路,山路鋪成就可以直攻白露山叛軍的大營,暗地裡卻命肖青領一支精銳的士兵埋伏在山路兩側,只等著奇襲白露山攻打山路的軍隊。
想不到飛燕料敵機先,竟然猜到了驍王的打算,也命人帶了白露山的精兵出了大營,埋伏在山中,準備找出驍王的伏兵一舉殲之。
驍王和飛燕兩人都知道對方伏兵存在,也知道對方在打自己的主意,誰先暴露出來就會被偷襲。於是雙方都潛藏起來,既不敢生火造飯,也不敢出來活動,都等著對方露出破綻。結果雙方就在山路周圍各自埋伏了一個月。
肖青長了滿臉的絡腮鬍子,頭也趕了粘,身上爬滿了虱子臭蟲,士兵們也早已吃完了乾糧,只能在晚上悄悄地在地上挖些蟲子吃。最後肖青終於沒有熬過叛軍,不得不退走,結果半路上被飛燕伏擊一場,狼狽才算是逃過了一劫。
事後肖青才是從白露山的俘虜那得知,個娘賊的,竟是一早便準備著耗死他們,那些個伏兵們竟是預備了北地特有的肉乾,磨成了粉末,隨身攜帶著滿滿幾袋子,一口肉粉能頂上大半天,趴伏一個月都是沒問題!
害得肖青每當想起這段往事,都會隱約覺得有半截蟲子在舌尖跳躍……真是少年往事不堪回,
驍王的心事倒是被肖青說中了。昨日也是氣急了,才勃然大怒,可是怒火宣洩了一通後,該是如何體面的收場?
驍王覺得自己是在是對那女人太過有耐心了,以至於她竟然是不知自己的底線是在何處,竟然膽大包天犯下這私自避孕的錯事來。
男人的自尊便是被那一盒艷紅透香的胭脂擊打得片甲不留。這女人的心當真是被鐵汁包裹住了,沒有半點的柔情嗎?
驍王覺得這事,不能像以往那般,被自己大度一笑,便是若無其事的一帶而過。此番不整治些家規出來,以後豈不是連偷養漢子的賊心都生了出來?可是心裡雖然硬冷地這般盤算,卻又是想著,若她肯主動搞個錯,服個軟,其實也是可以稍微小懲一番,便可以既往不咎的。
可是千算萬算,獨獨漏算了一樣。就像肖青所言那女人的耐勁兒可是從來都不輸人的。這般不理不睬,豈不是正隨了她的心意?
以往自己若是這般忙於公務,那窈窕的身影一早便映在了書房的軒窗前了,精心熬燉的燕窩銀耳補湯,小巧精緻的茶點,在食盒子裡裝得妥妥帖帖,樣樣都是小廚子裡一雙素手親自捏出來的。咬上一口,再送上一杯香茗,再疲累也是頓又幹勁十足了。
可是今日倒好,眼看著日頭西落,一夜一天了,竟是對自己不聞不問的,她可是真是反了天了!
想到這裡,公務倒是徹底的聽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大喝一聲:「把魏總管叫來!」
魏總管這一天都繞著書房在轉,總是想尋著空子進去勸一勸驍王,可是偏巧總是趕不上落停的時候。這下驍王總算喊起自己了,這才連忙進去。正要跟驍王匯報一下那側妃用藥以及腳下受傷的事情,就聽驍王怒聲道:「去!傳本王的話去!讓那尉遲氏親自將本王的晚膳端到書房來。」
魏總管一聽,那臉皺得跟十八個褶的包子似的,便趕著話說:「二殿下,可是那側妃的腳……」
驍王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驍王便又是一拍桌子,冷聲說道:」就是九天仙女下凡,也該是有腳踏著實地的時候了。她既為妻妾,理當伺候在本王左右,容不得她推三推四的找藉口。便是爬也要把飯菜送來。你且下去吧。」
魏總管不死心,還要提傷腳的話茬,驍王也是氣極了,眼裡冒著凶光:「快去!」
最後,他的話到底是沒有說出來,反被堵了個大窩脖兒。出來後,魏總管耷拉著嘴角,望著天長嘆一聲:「府里的主子們竟是沒一個省心的!」他這忠僕的差事真真的是越來越難辦了,要是書房裡飆的那位知道側妃是跛著腳來送餐的,指不定心疼成什麼樣了!
怎麼就不容他說上半句呢!
可是再難辦的差事也得硬著頭皮去做。當魏總管將驍王的話潤色了又潤色,委婉地轉了一遍後,那側妃的臉色竟是如常,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慢慢地坐起身來,邊穿鞋邊吩咐寶珠:「去,看看廚房裡的飯菜是否預備整齊,可是準備了二殿下吃得順口的?若是置辦整齊了,便裝到食盒裡趕緊送來,我好趁著熱給驍王送去。」
寶珠一聽,急得都要哭出來了:「可是,側妃,您的腳……」
「去吧,沒什麼大礙。」說著飛燕已經站了起來,腳下的刺痛頓時如針扎般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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