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店 第十一章 梁間燕

    辛卯年三月初三,清明,燕於梁間築窠,吉兆也。

    第五老師狠狠喝了一口滾熱的茶,閉著眼睛,半天才慢慢道:

    「月兒是在五年前的四月份沒的。

    「警察找到她的時候還沒咽氣,偏生我到了,她那被人刓了眼的眼眶中淌出兩條血痕,就咽了氣。

    「也不知是不是我造的孽,我當成寶一樣疼著愛著的姑娘偏生不聽我的話,懷著孩子的時候被自己找的男朋友甩了。眼看著孩子還有十來天就預產了,你說她挺著個大肚子,出去走什麼?

    「她父親走得早,我一邊工作,一邊拉扯她到那麼大,我都五十好幾了,能指望誰?誰想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彎彎是不是我外孫女我並不知道,如今在我家裡的丫頭是我的一個學生,在她高中的時候父母因禍事走了,我時時接濟她,她曉得月兒出事後,索性認了我做母親,隨時來照顧我。

    「她結婚好幾年了,也是福薄,夫妻沒有孩子,見我帶彎彎回家,就說把這孩子過繼給她吧!我是存了私心的,彎彎出現得不明不白,更可能是我女兒的孩子,所以我雖然答應了彎彎認他們夫婦做父母,卻仍是我撫養著。

    「彎彎具體什麼來歷我不知道,但是據當時發現月兒屍體的人說,彎彎是被月兒抱在懷裡的。」

    第五老師平靜的講完,又喝了口水,低著頭端詳手裡的杯子。

    「百里先生,真不是我誇口,我那姑娘,是頂好的女兒家,街坊們哪個不誇她明白事理,又孝順?可是誰又想得到死不過是少了一口氣,我那姑娘死前經歷了些什麼啊?我恨不得用我這把老骨頭代了她去死!」

    「第五老師,好人有好報,這話是有理的,你要相信你女兒這世沒有享到的福報,來世會多多的享受。」白桑坐在第五老師的身邊,強行扯出一個微笑,強作歡樂的安慰道。

    「要真有來世就好了!只怕人死如燈滅。」

    「蠟燭吹滅了不還有陣青煙嗎?」白桑道。

    「彎彎是怎麼回事?」老闆問道。

    「彎彎撞到不乾淨的東西了,差點迷了眼,幸虧你護住她的心脈,又叫我跟著。」白桑道,「彎彎說她從你身上感覺到危險的味道,才想跑開的,但是當時她身上,好像還有東西。」白桑也不太確定。

    「第五老師,彎彎是誰交給你的?」老闆問。

    「警察。」

    「為什麼不去做個親子鑑定?」白桑記得人類好像是發明了這種東西吧。

    「不敢啊!」第五老師苦笑一聲,低著頭,看杯里的水。

    白桑看著她,半晌說一句:「要是我,我也不去做。」

    「第五老師,你知道學校里死人了的事情吧?」老闆拿走她手裡的杯子,問一句:「會飲酒嗎?」

    「不會。」第五老師搖搖頭,老闆仍舊給了她一杯熱茶。

    「知道的,彎彎哭了一宿,說那個姐姐是她朋友,又說她死的可憐。」雙手輕輕搭在膝蓋上,「真是讓你們見笑了,雖然過去了五年,可是還是不能平靜的說出來。」

    白桑又皺眉,想說什麼,被老闆瞪了一眼,只動了動嘴唇,第五老師像是沒看見,自顧自的說:「年深月久的,總是能夠平靜面對吧?」

    「這件事會告訴彎彎嗎?」

    「我不告訴她,她也會知道,能拖多久就多久吧。」

    「外婆,外婆?」裡間傳來彎彎的聲音,白桑連忙領著第五老師進去。

    「外婆,我們在爺爺家嗎?」彎彎坐在床上,看見她外婆進來,才小心翼翼的四處打量。

    這是間書房,三面的書牆,一面擺著桌椅,並一張小床,彎彎就睡在小床上。

    「外婆,我夢見媽媽了!」第五老師抱著她走出去,彎彎摟住她在她耳邊說悄悄話。

    「媽媽明天就來看你。」第五老師騰出一隻手颳了刮她的小鼻子。

    「嘿嘿。」

    「老闆,那我們就先走了,彎彎常常來叨嘮你,實在是過意不去。有空就來家裡坐坐吧,彎彎實在喜歡你們。」

    「爺爺,來玩兒哦!」彎彎又是那個可愛的彎彎。

    「彎彎也常來玩吧!」老闆道。

    「彎彎,這塊石頭是我自己雕刻的,彎彎要不要啊?」白桑蹭到走至門口的第五老師身邊,伸手把彎彎抱過來,左手舉到彎彎面前,食指上吊著一塊黢黑的石頭,是一顆桑葚的樣式。

    老闆看見了,挑了挑眉。

    彎彎把石頭放在手心看看,發現還透著紫紅色的光彩。

    就高高興興地答一聲要。第五老師看著這塊石頭上都有包漿了,知道是被人時時佩戴的。連忙說:「不能要,彎彎不乖嗎?」

    彎彎看了看吊墜,又還給他。

    「老師,這又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彎彎喜歡就讓她收著吧。」然後又對彎彎說:「彎彎呀,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哦,你說過我們是好朋友,那麼好朋友給你的東西,要時時帶在身上好嗎?」

    「好!」彎彎答應,白桑就給她掛在脖子上。

    送走婆孫兩後,老闆和白桑先去了一趟桐子林,也不知他們從墳墓中取走了什麼,只曉得老闆在取出東西後,在林子中閉目站了很久,然後他的面前出現一團白煙,白桑拿著一朵鬼頭花,連使出幾個訣,那煙霧就籠在花上,飄飄蕩蕩,就是沒有散開。


    他們帶著鬼頭花來到渡頭。

    一隻烏衣客飛過來,將嘴裡銜著的泥放進煙霧中。

    那燕子放了泥,落地就化作一個矮小的老頭,這老頭矮小不說,生的也相貌平平,可是那通身的氣質,竟比老闆還高貴,你只要遠遠看他的背影,就曉得這是個德高望重的老前輩。

    「也是運氣,不曉得哪個冒失鬼把家搭在那戶人家的屋裡,我差點沒有取到巢泥,也虧得這戶人家心善,不然我非得喪命不可。」這老頭拍拍手,規規矩矩站著,像個老學究。

    「雙剪,別來無恙?」老闆對著他微微一笑,知道他是在自語,並不接話。

    「無恙,就這點碎片,你怕是修補不好啊。」

    「要你管!」

    「嚯喲,白桑小子,幾年不見,個子沒長,脾氣越發大了。」

    白桑氣,能摘他果子的人,除了河主百里鱘,也就只有這隻燕子了。

    他與這燕子有些淵源,只是老闆沒有提起過,白桑咬死也不說,其他人也就不知道了。

    「最近我看著東北方向有點不太平,別是八寸涯那裡出了事情吧?」雙剪從兜里掏出三個燕毛團,鋪在地上,自己坐下了,然後從口袋中摸出一條肥大的蟲子,吭哧吭哧的嚼起來。

    「畫面血腥,不忍直視。」白桑在書店中混了幾個月,學了許多話。

    老闆也坐下,看著鬼頭花上面的煙霧。那白煙晃晃蕩盪,緩緩聚成一個小小的人形。

    「百里,什麼時候才來守著渡頭啊?」雙剪吃完蟲子,拿著一張繡了燕尾巴的手帕擦擦嘴。

    「快了。」老闆低頭,悶悶道:「雙剪,不知春回歸了!」

    白桑此時蹲在河邊逗途魚,因此沒有看見這樣子的老闆。

    「終是要回歸的,憑他是誰,輪迴也好,修的長生道也好,到頭來塵歸塵,土歸土,你苦惱什麼?」

    「老人家,理是這個理,能不能看得透又兩說了。」

    「你向來通透,這些還不明白?」雙剪皺著眉,「真是痴子,把白桑給我帶幾天吧,被你教得教成另一個痴子。」

    百里鱘只能苦笑:「常來我店裡的胖姑娘死了,也是魂魄散成碎片,也是被挖去眼舌,耳灌鐵漿。」

    「你會說給我聽,想來是知道誰是兇手了吧?」

    「要確定一下,就是這些碎片。」

    「我看不得這些事情,太髒了會污了我的眼,先走了!」

    魂魄里有什麼?

    老闆本來以為月兒牽掛的會是慘死時的不甘心,沒想到她想的是母親老年,胎兒無母。

    白桑就在老闆旁邊,看著層層疊疊的桐花,不自覺的摸摸眼睛,一把淚。

    「罷,我也知道是什麼東西了!」老闆翹起嘴角,將一張符紙貼在渡頭的木橋樁上。

    使了一個咒語,將魂魄引到符紙中,符紙就化作一尾途魚跳入河中。

    「百里鱘,為什麼呢?」

    老闆知道他在問什麼,但是他也回答不了。

    「胖丫頭的魂魄碎片,應該在我們店內,走吧,你去把她收回來。」

    「嗯?」

    「店裡還有一個魂魄,是護住彎彎眼睛的那隻,若它不護住彎彎的眼睛,只怕彎彎才是真的遭殃了。」

    「怎麼會這樣?」

    「嘖,一時間說不清,那魂魄還救過彎彎的媽媽,是只桐花精,被我給劈了,灰飛煙滅。」

    「你怎麼這樣!」

    「這樁案子到這裡也就結束了!」老闆沒接話,嘆了口氣,「你將桑葚子都給彎彎了,就當做好事,幫她外婆守好這件事情,知道怎麼做嗎?」

    「可是作惡的人還沒有找到。」

    「作惡的人死了,你以為真正受害的人是她們嗎?她們是被遷怒的。」老闆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枚青碧色的玉玦。

    「就這樣算了?」

    「所以叫你去處理後事。」

    「那惡人到底是誰?」

    「是一個跳水自盡的女人。」老闆笑道,「白桑,我在人間多年,可是我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就說這件事情吧,分明是那個女人自己不會過活,可是她卻將醫治自己丈夫的醫生殺死了,還將一個看著像她朋友的人也殺死了!」

    「那個魂魄呢?」

    「叫途魚撕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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