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幫老大 第八十三章 橘魂

    暮色漸濃,四野垂合,天地一片寂寥。

    時近中秋,幽藍天宇間,圓月金黃,取湫隊伍在月下一路北行……

    周遭靜得可怕,什麼聲息也沒有,取湫兄弟們趕車驅馬,腳步撲踏著,車軸咯唧著,馬匹的脖鈴叮鐺著,在寂靜中傳響,似後方也有一支人馬,一路跟隨著取湫隊伍。兄弟們幾次回頭看去,後方一片虛無,銀光瑩瑩,白白淨淨,什麼也沒有……

    前方忽地騰起了一股股白煙,連著片的,彎彎曲曲飄擺著,拔地而起,徐徐上升,被夜風一吹拂,於上空匯成一大團,夜便變得幽幽茫茫,月色如水,這白煙,像在水中灑下了一把粉面。

    陳叫山感到疑惑,便問手下兄弟,這是否是某種風俗講究……順娃嘆息著說,「哪有啥子風俗哩……這一帶,本來是種橘子的,今年大旱,橘樹全都枯死了,怕是有人在橘樹地里燒樹根哩……」

    近了,果真有一些人,拿著鋤頭,在地里一陣掏挖,而後將橘樹根聚攏起來,一併燒了……

    有一位婦人,撲倒在地里,將她男人的鋤頭把子按住,帶著哭腔地喊,「娃他爹,莫再挖了,莫再挖了,咱擔水再澆澆,再澆澆……興許能活哩……」男人卻像跟誰賭氣似的,將婦人一下甩開,朝手心吐了口唾沫,又掄起了鋤頭,「活?活?活個球……我挖死你個狗日的,老子圖啥哩,老子圖你在跟前晃眼哩……眼不見心不煩……」

    另一位老者,一個人在地里挖,橘樹根聚攏後,點著了,跪在火堆前,連連磕頭,一磕頭一作揖,老淚橫流,「老天爺哎,今年沒指望了,啥時候才有指望啊?老天爺哎,你想收命,就把我這老骨頭收去好了嘛,何苦這樣作踐人哩……老天爺,你心狠啊……」

    陳叫山讓隊伍停下,走到一個橘樹地里,伸手在土裡掏摸一陣,拔出橘樹根一看,果然枯焦若石頭,在手裡一折,又脆似江米條子,偶爾殘存的一些葉子,指甲輕輕一捻,「呲呲呲」地,瞬間成粉末了……

    陳叫山在月亮下站著,石雕般,望著一望無際的樹根茬子,內心悲涼著,卻也無語,除了嘆息,仍是嘆息……

    取湫隊伍選擇在一處小土包下安營紮寨,這一夜,在臨睡前,陳叫山要所有兄弟都來背誦龍經雨辭。於是,窩棚內外,頓時傳出了「潛龍隱,地生金,萬法匯,開齋門,續宜行,斷離魂,淨為緣,亦梵春……」的背誦聲,在靜夜裡聽來,若朗朗讀書聲,祈禱聲,嘆息聲,奈何聲……

    此處地勢平闊,大多為橘樹地,偶爾於地間,零星著一些丈把高的小土包,依陳叫山之經驗來看,紮寨較為安全!因而,陳叫山沒有在窩棚周圍布設哨卡,只令馬匹車輛繞小土包停著,所有人都進窩棚歇息,惟陳叫山自己,睡在最外側的窩棚口門板上,對內可以守著兄弟們,對外,可隨時觀察有無外人靠近,以防萬一。

    陳叫山小時候,有「滾床」的毛病,一夜睡下來,從床這頭,能睡到床那頭,一會兒橫著睡,一會兒豎著睡,甚至還會從床上跌下來,依然不醒,繼續睡。滾床的毛病,在夏天倒無所謂,到了冬天,母親總擔心陳叫山滾床,蓋不好被子,著了涼,便一夜幾次起來,披著衣服,來為陳叫山蓋被子,將陳叫山抱放端正。如此,母親便常常睡不好,第二天眼睛紅紅的,手裡捏著針線,一個勁兒地打哈欠,納鞋底時,用頂針頂針頭,一不留神,針尖便將手指頭戳破,血滴在了鞋底上。

    父親心硬,便說要治一治這滾床的毛病,不顧母親百般反對,為陳叫山單獨支起一個「板凳床」,板凳兩側,皆放著木盆,木盆里裝滿了水,並說,「晚上你就好好滾嘛,滾下來洗一澡……」

    陳叫山頭幾回睡在板凳床上,緊張得不敢閉眼睛,身下的板凳,比自己的屁股寬不了多少,莫說翻滾,只怕稍一亂動彈,就會跌到木盆里。白天去上私塾,老是打瞌睡,挨了先生不少戒尺,屁股被打紅,晚上又睡板凳床時,越發難受,越是不敢動……

    後來,爺爺出面來解決此事,為陳叫山講述關於「心念」的問題,稱人若有一種心念,莫說睡在板凳上,便是睡在懸崖邊上,照樣呼嚕連天,睡夢甜甜……人活一生,很多的事情,看似困難得很,實際上,不是事情有多困難,而是人的心念未到,心念若是到了,天大的困難,也根本難不倒人,心念若不到,哪怕一片樹葉,也能將人壓死!做任何事情,心念是第一,行動是第二,而成敗得失,僅僅排在第三位了……


    陳叫山在爺爺的教誨之下,漸漸地透悟心念之重要,變得心若明瓶盛水,無溢無灑,無浪無波,無印無痕,滾床的毛病,也蕩然無存……且他能控制自己的睡眠時間與質量,說要寅時起床,到那個點兒,自然便醒……

    秋之寅時,比不得夏之寅時,時點雖已到,但四遭藍光朦朦,並未全亮……陳叫山半睡半醒間,見一個人影,朝窩棚一步步走來,便一翻而起……

    來者是一位老漢,瘦瘦的,腰裡系了草繩,手裡拿著一根木棍,光著腳。老漢起先見這裡靜悄悄的,窩棚里時有鼾聲,轉瞬間,陳叫山一翻而起,倒將老漢嚇了一跳!

    陳叫山將老漢打量幾眼,料想老漢是討飯的,便轉身想去找點鍋盔饃饃來,豈料老漢卻問,「你們是取湫的吧……」陳叫山身子剛轉一半,擰回來,「老伯,你怎知道我們是取湫的?」老漢嘿嘿地笑了起來……

    陳叫山和老漢坐在一個僻靜處,攀談起來……老漢說,他是個「說春客」,靠一張嘴皮子混口飯吃,四十好幾了,才娶了老婆,快五十了,才老來得子。去年兒子結婚了,今年卻偏偏遭上年饉,兒媳懷孕了,老伴卻餓死了……

    「孫孫還沒面世哩,餓啊……總要吃口飯麼,我那娃,面子薄得很,說出去討飯羞人哩,媳婦肚子大著,總不能到處跑,我就出來尋吃食嘛……我餓死了不打緊,孫孫不能餓死在肚子裡呀……」說到動情處,老漢倒達觀得很,「老天爺,就是個小娃子脾氣,跟咱藏貓貓哩,咱不跟他一般見識,由著他去,鬧夠了,耍夠了,自己也覺得沒啥鬧騰了,不就對了麼……」

    在確認陳叫山確是前去取湫的,老漢朝陳叫山深鞠了一躬,「聽說是樂州來了取湫的人,我天天都在路上看哩,今兒可算見著了……」

    陳叫山便向老漢討教此地的風俗、歷史、民風等等細節,老漢本是說春的,裝了一肚子的貨,嘴皮子又利索,說道起來,滔滔不絕……

    此地已近北山口,天地陰陽之氣,經山口迴轉,在這裡聚匯,風生氣潤,非常適宜橘子生長。此地所產橘子,皮薄,肉實,汁濃,瓣肥,甜中透著妙酸,乃世間罕見之好橘,自古便為貢橘,歷朝歷代的皇帝老兒,皆吃過這裡的橘子。古話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此話在別處說得通,在這兒,就說不通了。

    相傳東漢時,此處有一人,叫唐公昉。一日,唐公昉外出,遇見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老者稱口渴,要唐公昉帶他去尋水喝,唐公昉見老者年事已高,便要老者坐著歇息便可,自己從很遠處端來一碗井水,送給老者喝。老者見唐公昉心善人聰,哈哈大笑,說要收唐公昉為徒……原來,老者乃得道真人,雲遊四方,尋找其傳人,以道法造福四方……唐公昉跟隨真人習得道法之後,可辨別百獸百禽之語,可觀天地風雲變幻之玄機,跋山涉水,如履平地,日行千里,健步如飛,數百里之外的郡府,眨眼即到,郡守大人與百姓,皆驚訝不已……

    郡守大人要跟隨唐公昉學道,唐公昉不好推辭,便悉心教授之,然而郡守大人天資淺薄,悟性不高,始終不得其法,反誤以為唐公昉留了後手,藏著掖著,不好好教他。於是,便派出重兵,要來捉拿唐公昉一家人……

    眼見兵馬已過了樂州,唐公昉心急如焚,此時,真人師父再次出現,賜給唐公昉一種仙藥,仙藥為粉末狀,撒入水中飲下,便可得道飛天。唐公昉將仙藥交予家人,一同飲下,全家人便腳踏祥雲,袖卷清風,飄飄然飛升九天之上。唐公昉家裡的雞和狗,喝了剩餘的仙藥之水,隨即也飄飄然升天,仙藥之水潑灑之處,連房子亦一起飄飛而起,升入九天……

    由此,便有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之典故,此語本敘述一故事而已,並非貶義。

    此地由此得了地名——升仙村。

    當地人因升仙村的橘子,引以為傲,有童謠為證——「升仙村的橘子,北山口的風,長安城的馬鈴響叮咚,皇帝老兒犯了饞,太監急得忙敲鐘……」,童謠雖是誇張,然升仙村橘子品質之佳,由此而見一斑了……

    天光大亮,取湫兄弟們開始收拾窩棚,忙乎了起來……

    陳叫山與老漢,望著眼前無邊無盡的橘樹枯枝,朽根焦土,仿佛羽化成那金碧輝煌的皇宮之上,琉璃玉盤裡,盛裝的升仙村蜜橘,熠熠生輝……裝載蜜橘的人馬車隊,在北山彎彎山道上,蜿蜒而行……唐公昉長袖飄飄,在七彩祥雲間,翩然而動……果實纍纍的橘樹前,豐收的橘農,以手摘,以剪刀剪,一筐一簸的橘子,在橘農的笑容間,金光四溢……年饉歲月,餓殍遍野,白骨累累,慟哭聲聲,老墓新墳,迭迭布列……孩子們的童謠,一聲聲在這方土地上,悠悠迴響,穿雲破風,直升九天,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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