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軒 chapter3
因為她只有一個大概的行程，時間也算充裕，在拉薩就這樣隨意溜達，來到了八廓街。名聲在外的瑪吉阿米就這樣靜靜地坐落在東南角，土黃色的小樓，矗立在一片白牆黑瓦之中，又寄託了天下多少人不能宣之於口的情懷。
在這短短的今生，
這樣待我已足。
不知來世少年時，
我倆還能不能會晤。
走進這個小酒館，倉央嘉措當初寫的情詩就這樣出現在腦海。在藏族，達娃是月亮，卓瑪是仙女，想必那個叫達娃卓瑪的女孩兒身上一定寄託了藏族女孩兒所有美好的幻想。所以在酒館淺唱低吟時，被多情的僧人看上眼，入了心。
我是倉央嘉措，我是宕桑汪波；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傳說里那個女子不知在承受這份世俗難容的感情之時，心中又有多少百轉千回。
如今瑪吉阿米的牌子已經打響，店裡黑眼睛、藍眼睛都有，隨意挑了位子坐下，看見書架上幾大本的留言簿，笑著翻開，看到裡面盛滿了紅塵來來去去的愛情。
「念起，萬水千山。念滅，滄海桑田。」
這人寫的倒是有幾分意思。
藏語「瑪吉阿米」即「未嫁娘」。也有相傳倉央嘉措的情人名字是瑪吉阿米，她倒寧願是叫達娃卓瑪，畢竟這個名字更美一點。作為追求美的天秤座，總有這麼一點堅持。
看來看去，也覺索然無味，上帝視角只覺世間碌碌眾生如塵埃一般給紅塵裹挾，愛恨嗔痴，大抵不過如此。年少輕狂也不是沒有幹過在樹上刻下彼此名字的蠢事，現在想來只道一聲「當初不懂事」。
走上頂樓的露台，發現已經有人占了這個俯瞰八角街的最佳視角。待她看清才發現竟然是那天黃昏偶遇的男女，竟是有這樣的緣分。穆涼軒首先對他們笑了笑。
站在男人身邊的女子有些疑惑地看向她，於是她笑著解釋：
「跟這位先生有一面之緣。」
女子似乎也是爽朗之人，抱著身旁人的胳臂調笑道：「他長得太高調見過一面再忘掉很難啊。」語氣里掩飾不住的自豪。
「也是呢。」她笑著回道，心下有些八卦地捉摸著兩人的關係。看了一眼被人調侃相貌的男人發現他竟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淡然無波地看向東街的方向。
女子外表嫻靜，實則十分健談，她們兩人倒是天南海北地聊得很好，也各自為對方的博聞強識讚嘆，頗有惺惺相惜之意。
蘋果機獨有的樸素鈴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她們的聊天。男人接起，似乎是有事，便走了出去，留她們兩人在露台。
「你這個年齡的小姑娘竟然自己一個人背著包出來玩，家人不會擔心麼？」女子有些疑惑又摻雜著關心，毫不掩飾的善意讓她心裡很熨帖。
她笑著低下頭撥拉著手上的珠串，雅致的金絲楠繾綣勾勒出手腕的纖細，因為時間有些久了有些泛黃，裊裊楠木香似乎已經與她融為一體，早已沒有當初剛上手時的新鮮，但是戴著它已經是習慣。
「我覺著吧，人這輩子總要任性這麼一兩次。我的父母是比較開明的那種，他們也覺得如果我有這樣的能力，那出來走走也是好的。」
「而且說不定，我跟達娃卓瑪一樣，會在這裡邂逅一個多情的僧人，來一場轟轟烈烈的艷遇？」她向女子俏皮地眨眨眼，似乎很是期待的樣子，又帶著唯恐天下不亂的恣意。
「你倒是心寬。」女子看著她笑的頑皮也忍不住笑了。她當然不會將這女孩的話當真，表情可以作偽，女孩眼底的平靜才是本性。
這時男人走了進來示意女子：「我們該走了。」然後微微向她點點頭。
她笑著朝他們擺擺手也往外走：「再見啦。跟你聊了這麼久我都沒點東西吃，先行一步。」
男人看她與他錯身離去，她舉起手臂時寬鬆的亞麻衫袖子落下，露出白暫漂亮的手臂，金絲楠纏繞的部位細的讓人有些心疼。意識到自己思緒有些孟浪，他即時收回思緒，扶著已經挽住自己的女子離開。
想起剛子看到的金絲楠珠串，隱隱約約看到上面刻了什麼。
一天下來她其實也沒玩到什麼，只是自己走在曲折的街巷，懶懶散散地溜達。她這種性子，也只能以自由行的方式出來玩，要是跟什麼旅行團，她一定受不了。
洗完澡隨意裹了浴袍，任憑還在滴水的長髮披在身後。看見手機提示燈一閃一閃的，點開竟是連著三個未接來電，白暫的指尖隨意滑下回撥，坐在陽台前的小沙發上靜靜等待。
沒響兩聲電話就被接起，聽筒里傳來她聽了二十多年的男聲：「你這幾天跑到哪裡去了？」
「拉薩啊。我沒跟你說麼？」她索性踢掉腳上的拖鞋，將白暫的腳丫也窩進柔軟的沙發。
電話那端的人似乎也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跟她糾結，「你考研的結果我已經知道了。」
她眼睛一亮「怎麼樣？」
「作為我穆澤軒的妹妹，你如果考不上那實在太丟人了。」他低笑著調侃。
她的兄長大人似乎說話總是這麼繞，不過得到想要的結果自是欣喜萬分，嘴上當然也是抹了蜜一樣拍馬屁：「那是，哥你這麼厲害我當然也弱不到哪裡去啊。」
在辦公室加班的穆澤軒都能想像到自己妹妹臉上得意的小表情，連續幾天的疲勞工作聽到她的聲音似乎都紓解了一些，揉揉太陽穴：
「別得意了。n大研究不是那麼好混的。玩好了回來收收心。」
「好嘞！」
掛上電話心情好到極點，跑到陽台任憑暮春還有些蕭瑟的晚風灌進四肢百骸。附近小肥羊的香氣若有若無的飄過來，她都能在腦子裡勾勒出孜然灑落的樣子，誘人極了。
「咦？」
聽到有些耳熟的聲音，穆涼軒轉過頭，發現旁邊正是在瑪吉阿米邂逅的女子——這也太巧了吧……
事情也不知道是怎麼發展的，反正最終她換好衣服，到隔壁串門來了……
「我正想著大晚上太無聊了，然後就發現你了，真好！」剛進門女子就給她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
「咱們這麼有緣分，你把名字告訴我，也不枉認識一場。」
穆涼軒一向在人際交往中比較被動，對方熱情她也就自然而然地跟人家熟絡起來：「叫我涼軒就好了。」她指尖蘸水，在茶几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感覺到女孩兒還是有幾分防備之心，女子也不勉強，笑道：
「涼軒辭夏扇，風幌攬輕裯。你這名字意境挺好的，你應該是夏天出生的吧。」
「被你發現了。」她似乎有些無奈的撇撇嘴，卻讓人覺得俏皮的緊。
「你怎麼一個人啊。」穆涼軒環顧四周，發現少了一個人。
「他來這裡是有公事，這次也是我執意要跟他一起出來的。這兩天他願意抽出時間陪陪我，我已經很知足了。」女子嘆了一口氣，失落溢於言表。
這種事情她一個外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安慰。雖然他總感覺這兩個人的情侶關係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女子似乎是有些累了，她只是去倒杯水的功夫，回來竟發現她已經臥在沙發上睡著了。這個情況似乎有些尷尬，穆涼軒不知道是將她叫醒還是讓她繼續睡。剛想上前推醒她，又看她臉上難以掩飾的倦容，心軟了。嘆口氣，找出被子，細心地給她蓋上掩好。
輕手輕腳地走出，不忘將房門關好。其實不算早了，不過她也一向睡得晚，索性下樓去了旅館的大廳。這家旅店滿滿的文藝氣息，大廳里幾個大書櫥擺滿了書，正中是巨大的橢圓形桌子，供借閱書籍的客人坐下閱讀。這會兒也沒什麼人，她看著書架上摻雜著佛法遊記的書籍，不禁感慨：不愧是連腳下青石板都帶著哲思的城市。
隨手挑了一本遊記，隨意地看了起來，她的閱讀速度極快，等她反應過來，一本書已經下去大半，脖子有些酸痛，仰頭放鬆時發現書櫥下面有許多影碟，剛才挑書時還真沒注意到。
走過去蹲下身，指尖一點一點滑過，這些電影大多都很小眾，她看過的還真不多。驀地看見一個熟悉的，手指微動，將它抽了出來，正打算仔細看，聽到門口風鈴想起，有人進來了。轉頭望去，是熟悉的眉眼。
男人看到她有點驚訝，但還是禮貌頷首：「你好。」
她笑著打招呼：「嗨。」
大廳昏黃曖昧的燈光就這樣輕輕柔柔地落在她的身上，女孩身穿灰色的寬鬆家居服顯不出身材，他突然回想起她撞進他胸膛的那個黃昏，也是這樣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臉蛋白暫光滑，他都能看見她小巧的耳蝸。而那雙總是亮晶晶的靈氣逼人的眸子，真是想忘也忘不了。視線落在她手上拿著的碟，有些訝異地挑眉：
「你看這個？」
其實這話問的有些唐突了，可能是晚上的燈光太曖昧，搞的他也有些奇怪。
穆涼軒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看了眼手上的影碟——thesamsara。封面上是風情萬種的鐘麗緹與另一個男人的香艷。
她也學他挑眉的樣子：「你也看過？你該不會和那些人一樣覺得這是□□片吧？」
男人覺得他應該是被這個小姑娘鄙視了，徑自尋了一把凳子坐下，看向她：「滿足一千種欲望，或僅僅克服一種。這是我學到的。」
聽到他的回答，她也有了攀談的欲望：「國人引進這部電影將它翻譯成《色戒》打從一開始就將電影劃入三流，在我看來論其水準，比起梁朝偉的色戒也是不遑多讓的。」
「samsara，古印度語，theendlesscycleofbirthandsufferinganddeathandrebirth。輪迴。僅是電影名就有道不清的佛法韻味。」男人低沉如大提琴一般的嗓音，純正的倫敦腔不疾不徐，真是好聽。
美麗的琶瑪對僧人達世一見鍾情,不管宗教禁忌,百般挑逗.這位受人尊敬的高僧在火辣的少女面前一敗塗地,脫去袈裟入了紅塵.結婚、生子，與女僕□□，色戒一破，一發不可收拾。當他在瑪尼堆上懺悔時，曾經的高僧被問到：哪一個更好是滿足一千種欲望還是克服其中僅僅的一種。
如何讓一滴水不乾涸？讓它流入大海。
如何讓一個人不迷失？讓他擁抱紅塵。
想起曾經與她一起看電影的男生，她笑他假正經的時候就像那個達世，那人挑眉將她壓進沙發狠狠吻了一通。
強迫自己收起回憶，看向對面坐著的男人，「你的英語真好。」她毫不掩飾自己的讚美，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聲音也好聽。」
男人混跡商場，讚美之詞不知聽過多少，如今看著女孩兒清澈見底的眸竟然有些不自然。他移開眼，「我要休息了，再見。」起身離去。
看著遠去的背影，穆涼軒撇撇嘴，「還真是喜怒無常。」繼續研究一排一排的碟。想著明天可以結識一下這家品位不凡的店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