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垚一愣,匆匆看一眼主位上的人,視線再落回梁婠身上,眼中帶了不屑。
他不願仰視她,乾脆站起身。
「梁婠,你看清楚,這是在周國,不是你能隨心所欲的地方。」
梁婠黑漆漆的眼珠盯著他,嘴角微微揚起一絲笑:「是麼。」
張垚哼笑一聲,忽然,他瞪著眼珠,半張著口,欲說的話生生卡在嗓子。
「大膽!竟敢在御前行刺!」
有人猛地站起來,高喝一聲,立刻有人圍了上來,護在宇文珵前面,亦有人對著行兇之人。
在場眾人紛紛變色。
梁婠側過臉衝著怒喝的公孫敘揚眉一笑,與此同時,左手使勁一推,右手拔出匕首。
張垚整個人頹然倒下,案几上的餐食被掃翻,湯湯水水灑了一地。
這猝不及防的舉動,驚得一眾久久緩不過神來。
宇文珵沉下眉眼,只盯著那個手持匕首的人瞧,她手上、衣衫上都是血。
她人有多白,便襯得那血有多紅。
實在沒想到她竟敢當眾殺人。
宇文珵眯了眯眼,視線移向下首位的人,卻見到宇文玦淡定坐著飲茶,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半點沒有察覺到剛剛所發生的一切。
他怎可這般縱容她?
宇文珵的心涼了又涼。
「齊王,御前行刺也是你的心意?」
梁婠聞此,轉過頭:「周君方才也說了,吾乃齊國皇后。」
她掏出一方帕子,不無嫌棄地擦拭掉刀刃上鮮血,收起匕首,向外圍一拋,暮山愣了愣,本能伸手接住。
梁婠將髒污的帕子丟在死屍上,緩慢行了幾步,便不再向前,只立於空地中央,眼睛轉向宇文珵,極淺地一笑。
「吾既是齊國的皇后,那處置一個賣國求榮的亂臣賊子,何錯之有?又與旁人何干?」
「你,你強詞奪理!」公孫敘氣極。
「強詞奪理?」梁婠不禁失笑看他一眼,「張垚本就是齊人,公孫大人心知肚明,方才周君也是承認的,至於他為何出賣齊國改為周國效命,吾想你應是最清楚不過,怎麼反倒說吾強詞奪理呢?」
身前攔著的人實在過於礙事,梁婠眉頭微微一蹙,目光掃向宇文珵。
「周君,這是怕吾刺殺你嗎?」
梁婠問得直白,宇文珵並沒言語。
她又道:「吾若真想害你,只需在餐食中下毒即可,包括張垚,可吾為何要當你面殺他,而非下毒暗害他?」
宇文珵瞧著幾步外的人,她眼睛直視著自己,不閃不躲,十分誠懇。
見他不說話,又道:「吾當眾殺張垚,不過是向周君表示吾的誠意,吾想同周君開誠布公談一談,無論何事咱們不如擺在明面上講、明面上做。」
宇文珵眼睛看向宇文玦,對方仍是面無波瀾穩坐著,不過這回他也看向自己,眸光坦然且平靜。
宇文玦對他說過,從未有反叛之心,且在意的也並非是
宇文珵心上略略一松,眼神示意,公孫敘只好讓人退下,但卻不敢放鬆警惕。
護在宇文珵身前的人仍舊守著。
「陛下——」公孫敘不免擔心,欲言又止。
梁婠猜得到公孫敘的心思,淡淡道:「公孫大人不必如此緊張,吾與你是友非敵。」
說罷不再理會他,透亮漆黑的眼珠只看向主位上的人。
宇文珵沉吟一下,道:「齊後有話不妨直說。」
聽他如是說,梁婠也不急,低頭看一眼身上染血的衣衫,又回頭瞟一眼躺在地上的屍體。
坦言道:「吾的話比較長,還煩請諸位稍坐坐,待吾換身乾淨的衣物。」
言畢,又命人將場地清理乾淨,而後自行離開。
她舉止從容不迫,神色更是篤定非常。
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態,稱她一聲齊後是客氣,還真當這是何地?
竟敢口出狂言讓主上及一眾人等她?
公孫敘看著梁婠離去的背影,深吸口氣,站起身對著宇文玦行一禮,語重心長:「殿下——」
一聲殿下尾音還沒落下,有人出聲打斷。
「公孫大人稍安勿躁,主上都沒說不行,你急什麼?」
陳德春重重一嘆:「這裡弄髒了,拾掇拾掇不是應當的嗎?衣服染了血,換身乾淨的不也合情合理?」
公孫敘氣不打一處來,恨恨瞪他:「你這個糊塗的老東西!」
「我糊塗?」陳德春搖頭笑笑。
他也不生氣,索性站起身走到公孫敘面前,指著案几上的餐食對宇文珵笑眯眯道:
「陛下,方才公孫大人說這些是野草,老臣倒是願意趁著這會兒等人的工夫,與大家說說這野草。」
公孫敘冷著臉偏過頭不理他。
宇文珵對上陳德春的目光,輕輕頷首。
太醫令跟隨上皇帝幾十年,是上皇帝的心腹。
亦是看著自己長大的人,情感深厚,是可以信賴之人。
「那就有勞太醫令。」
陳德春微笑擺手,隨即先指著茶水:「薄荷,辛能發散,涼能清利,有疏散風熱,清利頭目,利咽透疹,疏肝行氣等功效。」
「黃花地丁,味甘平,當是入肝入胃,解熱涼血之要藥」
他指一項說一項,語速沉穩,娓娓道來。
讓漫長的等待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
言畢,他別有深意地撫著小鬍子,對公孫敘笑道:「依老朽所見,今日這餐食很適合公孫大人。」
公孫敘咬牙:「你——」
陳德春泰然一笑:「公孫大人,你先入為主地認為它是野草、難登大雅之堂,可殊不知,關鍵時刻,它亦是治病救人的良藥!」
說完又對著主位的宇文珵道:「陛下,這些公孫大人口中的野草,是今日一早,老臣跟隨殿下與王妃去後山親手采的,而這餐食亦是王妃親自下廚烹製。」
「烹製前,王妃還一再跟老臣確認陛下所忌食物,恐出現差錯,這般親力親為,如何不能代表殿下與王妃的誠意與心意呢?」
王妃?
公孫敘身子往後一仰,不可置信地盯著白鬍子老頭。
宇文珵自然聽得清楚,但並未言語。
陳德春眼風斜撩,衝著來人一笑,讓開位置,坐回原位。
梁婠略帶歉意地笑笑:「讓諸位久等了。」
乾淨素雅的一身,並不花俏。
而後又對上宇文珵,誠心發問:「不知陛下想讓吾用何身份與您交談?」
宇文珵擰眉不解:「有何區別?」
梁婠抿一下唇:「吾如何對旁人,取決於旁人如何待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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