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亮的月光,還是照不到路的盡頭,馬車仍是變成小點失了蹤影。
宇文玦抬起頭,他記得那年山中的月光亦是如此皓潔。
身後有人走上前:「殿下。」
宇文玦微微頷首:「你去吧。」
來人俯身一拜:「是。」
又過了半晌,宇文玦也翻身上馬,不再停留。
還沒邁過太守府的門檻,有人從門內迎上來,單憑月光就能瞧出一臉忿忿不平。
蕭倩儀在門口乾等了許久,遲遲不見人回來,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她走近兩步才道:「殿下,你放了梁婠也罷,你怎能放了齊君和王庭樾?你明明知道司馬博和我兄長負責此事——」
緩了緩,又道:「倘若這件事沒個結果,萬一主上要處置——」
宇文玦眉眼未抬:「不早了,蕭將軍早些安置。」
蕭倩儀愣了愣,說話間他人已越過她去,尉遲淵像影子似的跟著他。
她咬了咬牙,追上去:「你就不怕我告密嗎?」
宇文玦步子微微一頓:「你確定消息送得出去?」
蕭倩儀愕然,隻手遮天?
她盯著那背影滿是不解,明明他之前一直處於劣勢,可為何一夕之間變化那麼大,尤其是梁婠離開洛安後。
細想之下,就憑先在宮中肅清宇文珂的餘孽,後又在城中剷除宇文瑛黨羽這些絕不可能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
可的的確確又辦到了。
那既然一早就能辦到,又為何要拖到現在?
蕭倩儀提起一口氣又追上去,卻見宇文玦正在同太醫令說話。
看到太醫令,她猛然記起一件事。
忙上前。
「殿下可知,梁婠根本就是故意在你面前上演一出苦肉計,你若不信就問問太醫令,那孩子明明就保不住,她卻故意要撐到你面前再小產。」
蕭倩儀一頓,又補充:「我可是問過那個齊國內侍的,梁婠一直服著保胎藥。」
她越說思路越清晰:「那日你一見她落胎,便什麼都依了她,該處決的不處決,該追擊的也不追擊,現在更好,索性就連抓到手的,都給放了。」
接著,重重一嘆:「實話跟你說,梁婠之所以能從洛安來到漣州,是我幫她的,可惜我也只到了戰場上才明白,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是早有預謀的!」
宇文玦從方才就籠在心上的愁雲驀地就散開了。
她不就是想賭一次嗎?
那就讓她贏好了。
他笑了下,側過臉:「我知道,那又如何?」
蕭倩儀心下一驚:「殿下,你怎能為了一個梁婠放虎歸山?棄大周不顧?棄將士不顧?」
宇文玦頭也不回地邁進屋子,薄唇勾出一絲淡笑。
蕭倩儀氣結,還要再說,卻被人拉住。
她轉過頭,是太醫令。
「老大人為何不勸勸殿下?他要放梁婠我沒意見,可齊君——」
陳德春語重心長:「女郎莫急。」
正說著話,院門外響起一聲馬匹嘶鳴,兩人齊齊望過去,很快有人從門外跑進來,急匆匆的。
不過轉眼的工夫,就從他們面前幾步躍進門內。
裡頭的人氣喘吁吁。
「殿下,洛安急報。」
*
連著晝夜不息地趕了兩日的路程,同梅嶺嶼也不遠了。
梁婠站在樹蔭底下朝遠處張望,心底焦急萬分。
王庭樾與小伍去探路了,也不見回來。
錢銘提著灌滿水的羊皮袋走過來,送了一隻給梁婠。
她擺擺手,沒要。
錢銘又送給坐在一旁休息的高潛。
他臉色很不好,這種連日奔波,身體是扛不住的。
高潛往梁婠臉上看一眼:「還是不見接應的人?」
聞此,梁婠很不甘心地收回目光:「是啊,與裴耀說好的,卻遲遲不見他們的影子,這麼一直走下去也不是個事兒。」
高潛臉上沒什麼表情,沉默地飲了幾口水,又看一眼錢銘,錢銘會意走去遠處的馬車跟前。
梁婠心下奇怪:「你為何支開他?」
高潛指了指一旁位置。
梁婠心知他有話說,便坐下身。
高潛直言道:「裴耀忠於齊國,並非忠於我。」
梁婠心裡微驚。
他這話說得不無道理。
王庭樾被關押的這些天,又完全與晉鄴失去聯繫,太后是不知高潛的死活,他們同樣也不知晉鄴的情況。
但是,晉鄴未必不知周軍俘獲了高潛、王庭樾。
若是真的知曉,高浥定然趁此機會登基上位。
有了新帝,裴耀又能、又敢將高潛迎回去嗎?
高潛見梁婠不說話,又道:「梁婠,你知道他為何放了我?」
梁婠對上他的眼睛,心下一片明了。
一旦高潛失蹤、下落不明的消息傳回晉鄴,他立刻會變成一顆棄子,即便真的活著也等同於死了。
何況他的身體也確實
高潛又飲了口水,再看她:「為何執意要跟我走?」
梁婠皺眉糾正:「不是我跟你走,而是我帶你走。」
高潛失笑:「有何區別?」
梁婠的眼睛又往梅嶺嶼的方向看,區別可大著呢!
高潛搖頭笑笑:「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比起王妃,你更喜歡做皇后?」
梁婠蹙眉瞪他:「你是不是覺得,但凡是個女的就想往你們的後宮、後宅裡頭擠?」
高潛一愣,笑了起來,笑得笑得,又咳嗽不止。
梁婠上前抓起他的手腕,手指剛搭上脈搏,高潛抽回手,認真看她。
「梁婠,你回去吧,我已是窮途末路,你留下沒有任何意義。」
梁婠想要說話,卻被他擺手打斷。
「你聽我說完,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為何要回去。倘若我身體還好——」
說到一半,他又咳了起來。
梁婠沉默瞧著他。
因為蠱的關係,她這次小產,竟也多多少少有影響到他。
待止了咳嗽,高潛緩了緩,氣息才逐漸恢復平穩,可浮在慘白臉上的病態紅色並未消退。
梁婠望一眼前路,再看他。
「高潛,你後悔嗎?」
高潛低低一笑,揚了揚眉:「是後悔扔了藥?還是後悔救了你?」
梁婠略皺一下眉。
高潛目光定在她臉上。
「梁婠,我知道從前在你眼裡,我一直是個陰晴不定的暴君,重來一次,我又做了回他們眼中美色誤國的昏君,如果還有下次,我希望你早點來找我,或者,我也能做一回胸懷天下的明君。」
他沉默片刻,微微笑了下:「如果非要說後悔,那我只後悔一件事,沒有早一點,再早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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