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街頭百姓無不驚跑躲避,一匹快馬在燕京南大街的街頭上疾奔。
馬上少女一席紅衣,揮著馬鞭直直衝了過來,街上跑著玩的孩童眼看著跑不開了,一輛馬車正行到跟前。何其正一躍而起,他揮著鞭子啪地抽在了馬的前頸上面,快馬前蹄驚起,他趁機夾起孩子跳了一邊,躲開一劫。
然後快馬受了驚嚇,卻是和馬車撞在了一團。
只聽見咣當一聲,有馬兒的嘶鳴聲,有少女的尖叫聲,有路人的驚呼聲,這一切交織在了一起,伴隨著馬上人的落地,終於安靜了下來。何其正救下孩子,快步回來勒住了自家馬車。
當然,車內的兩個人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李煜一手勾著個不知所謂的東西,正是送了少年的面前,只聽馬兒的嘶鳴聲一響,車身也狠狠顛簸了下。
阿沐本來就傾身遮著雙膝,重心不穩,猛然撞了過來。
也不等男人反應過來,簡直是直接撞了他的懷裡一樣,少年膝頭的布帶散落得到處都是,來回顛簸了兩次,這才穩住。
李煜揚眉,扔了布帶,注意力卻是被外面吸引了去:「怎麼了?」
長路驚出一身冷汗,聲音都變了:「殿殿下,是趙小姐的馬兒驚了。」
阿沐趁機收拾布帶,容娘可真的惦記他,臨走也沒忘記給他拿了那麼多,全部都撿了起來做捆繩狀,他看著李煜下了車去,這才狠狠鬆了口氣去。
外面行人圍觀,馬上的紅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趙家的小姐趙姝。
本來騎馬就騎不大好,一下從馬上跌落,腰部好像摔了一下,當即就疼哭了。
她也是本來就委屈,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了。
何其正本來就是個木納的人,見此情景立即側立一邊。
還是長路請了李煜下車,小姑娘抬眼看見是李煜,哭得更加厲害了:「哥哥!」
男人皺眉,怒斥出聲:「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當街騎馬,你是看老百姓都好踩了?」
趙姝雙眼通紅,臉上還有好幾處紅包,像是蚊蟲叮咬似地,一哭小臉紅成一片了:「我腿好像斷了,哥哥救我!」
李煜不予理睬,只是瞥著長路:「找個人去給將軍府送信,讓人來接她。」
說著回頭就要上車,少女動也不敢動,只伏地上嗚嗚地哭:「哥哥要是不管我,就從我身上壓過去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正是哭著,少年從車上探出頭來。
他已經把月-事布帶都收好了,聽著外面熱鬧,非要往前湊湊:「誒,這不是趙小姐麼?」
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阿沐惦記著從她口中套一套有用的消息,眼珠一轉頓時笑了:「殿下還是讓她上車吧,畢竟是女孩兒萬一要是耽誤了醫治,瘸了腿就不好了。」
他眉眼彎彎,笑意十足。
李煜壓住心頭火氣,這才轉身上車。
長路和何其正給趙姝抬了車上來,少女揉著腰,右腿疼得一動不敢動,一上車就靠了一邊躺著,哼哼唧唧又是哭了起來。
阿沐把紙包塞了身後,對她做了個鬼臉:「喂,趙小姐你可別哭了,再哭世子殿下說不定會給人扔車下去啦!」
趙姝淚眼汪汪,偷眼瞥著李煜和少年,倔強地梗著脖子:「扔下去好了,我死了得了,死了就都好了!」
李煜上車之後,就坐了阿沐的身旁,此時看著少女一臉淡漠。
相反,阿沐卻是從懷裡拿出了自己的手帕來,這就遞給了小姑娘的面前去:「好死不如賴活著呢,何況你這樣的大小姐,快別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少女伸手接了過去,胡亂擦了擦臉,還聳著肩膀抽泣著:「什麼大小姐!我現在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誰害能管我呢!」
阿沐驀然抬眸,聲音更是柔了三分去:「哪能呢……」
小姑娘總是這樣的,其實她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雖然並不是李煜開的口,但在他的面前,有人關心她,委屈當即湧上了心頭,抽抽搭搭這就又哭了起來:「怎麼不能,我和我娘現在在趙家算個什麼啊,先前說我爹幾代單傳,因著我是個女孩我娘又生不出,祖母牟著勁給我爹跟前塞人,現在這小妾沒等抬臉呢,不知道哪又先接來個大姑娘,一看就二十多歲了,說什麼是我姐姐,我娘就生我一個,我哪來的姐姐!」
這話一出,對面的兩個人臉色都變了。
李煜隱忍著不發,卻是臉若冰霜:「天道輪迴,當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阿沐一手在背後握掌成拳,雖然知道將軍府那個是個冒牌的阿姐,卻仍然也有憤恨湧上心頭。
此時此刻車上坐著的這兩個人,一個是林氏和晉王爺所出之子,一個是林氏和趙昰所生的女兒,他的記憶當中似乎有個缺口,還能記起,本不該記住的那片紅。
馬上男人一身紅衣,喜氣洋洋娶親,而他和阿姐在冰天雪地當中忍飢挨餓……
小腹一緊,他到底還是勾起了唇角,繼續來把火上澆油:「可不是,趙將軍糊塗了吧。」
趙姝揉著臉,想起出門前挨的那巴掌,無比的憤怒:「他竟然還因為她打了我!」
她的臉上還有蚊蟲咬的小紅包,此時雙眼通紅,越哭,小包越是通紅,這張小臉簡直是慘不忍睹了,阿沐看著她,想到將軍府現在亂成一團,略感舒心。
他敷衍地胡亂安慰了兩句,少女竟也不哭了。
不多一會兒,行車到了醫館門口。
李煜很明顯是懶得搭理人家,唯有阿沐也算是盡心盡力,叫長路給人送進了醫館去。
這麼一混鬧,估計李煜也忘記了那尷尬的東西,阿沐暗暗鬆了口氣。
何其正趕車送他們直接回了晉王府,而此時雨後的空中,烏雲又是滾滾而來,天地之間多是陰暗,少有晴空。
李煜下了馬車,臉色陰晴不定。
長路後趕回來了,忙叫人給他準備了熱水。
這麼涼的天氣,理當去一去涼氣。
可惜男人走進晉王府以後,卻是無心休息。
前院裡能聽見孩子們和父親的玩鬧笑聲,晉王府里自從那個孩子夭折以後,其實少有笑聲。
後來新妻進門,那位後娘雖然名聲不好,但是和父親居然十分恩愛,夫唱婦隨一時間羨煞旁人,又生一女一兒,這才讓府里有了歡聲笑語。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李煜卻始終不能展顏,因為他總也忘不掉那纖細的小胳膊,忘不了他臨死之前的淚水。
那孩子流著眼淚問他,娘為什麼不回來看他?
那孩子握著他一根手指,問他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男人腳步沉沉,徑自走到了後院的花圃前面。
夏日時候,花圃裡面開著各種顏色的花兒,剛下過的雨水,讓那些枝葉上都是水珠,不知道這幾年不見,那孩子到底有沒有投胎轉世。正是發怔,身後腳步聲頓起。
阿沐一下跳了他的面前來,好奇地圍著花圃走來走去:「殿下,你說的那個孩子,該不是就埋在這下面吧?」
花圃裡面百花齊放,少年走遠了去,站在另一邊翹著腳,對重嘉那個故事的恐懼感早就沒了。他彎腰,伸手一撈,頓時折下了一朵蘭花來,俏生生地舉了起來。
這花圃當中的花,向來是不許別人採摘的。
李煜還未來得及呵斥,少年聞了聞卻是別了耳邊,淡雅的小花襯著他的眉眼,畫面竟然自帶美感。
他的笑容又在唇邊漾開,依舊是特別刺眼的笑臉,蹦蹦噠噠又向前跳了幾步來。
少年雙腳岔開,單掌在花間假意一劈,做戲道:「此花是我摘,此路是我開,要想過此路,留下美人來!咩哈哈我是採花郎,採花郎就是我,呔!何方妖孽,你以為你化成這世間最美的男兒我就認不出你了嗎?還不快快現身!」
李煜:「……」
阿沐自娛自樂,挑眉看著他笑:「殿下當真無趣,就不能配合一下嗎?」
男人轉身就走,再不理會他。
少年從耳邊摘下花來,微微嘆了口氣。
不知道阿姐在哪裡,阿姐平時就喜歡養這些花花草草的,姐妹二人在一起嬉鬧,他常常這樣取下一朵花來別在耳邊扮成採花郎。每次他對著姐姐犯痴喊出那句,何方妖孽,你以為你化成這世間最美的女子我就認不出你了嗎,還不快快現身,阿姐總會拿著柳條追著他抽他,說他是個小小採花賊。
明日就是他的生辰了。
少年摘下耳邊的蘭花,隨手扔進了花圃里。
不知道找一個什麼樣的藉口才能出了晉王府,再進太子府。
他想見阿姐,想確定阿姐是否安好,可惜沒有辦法實現,不等他走回屋裡,藤蘭已經尋了他出來,飯食已經準備好了,讓他過去吃晚飯。烏雲鋪滿天空,本來已經停下來的雨又有傾盆而下的勢頭,雨點大得很,伴隨著天邊的電光,偶爾響起一聲驚雷。
阿沐走回屋裡,想著阿姐食不下咽。
雷聲響起的時候,他腦中嗡嗡作響,下意識就跑到榻上披著薄被縮成了一團。
許是少年的臉色太難看了,藤蘭無措地看著他,直問他怎麼了。
阿沐在雷聲當中狠狠打了兩個噴嚏,只說想睡一覺別來叨擾他,這就閉上了眼睛。
雨聲越來越大,少年只聽見藤蘭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了,逐漸放鬆了警惕。
開始就覺得渾身難受,到了後來連呼吸連睜開眼睛都十分困難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甚至已經聽不到雷聲了。
一隻微涼的手覆上了他的額頭,阿沐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竟然看見阿姐出現在了眼前。
她眸色深邃,,溫柔地看著她。
少年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阿姐,我難受。」
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已經啞了,阿沐又叫了聲阿姐,低語著說我想你,眼淚就順著臉龐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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