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解剖學 No.211 誅心之毒(11)

    何雪庭聽了此言,竟如中了一記霹靂一般,俊美的面孔剎那間變得雪白。住了片刻,他方穩住了心神,強笑道:「聶大人這玩笑開得太大,嚇死卑職了,失態,還望大人恕罪。」

    不要說何雪庭聽了震驚,聶秋遠這話,連我都給嚇住了。

    每日在夫人的飲食中使用烏頭之毒?對了,如果是少量的烏頭之毒,日積月累,可使人「神志昏聵」。難道何夫人這付模樣,竟是被他使用烏頭毒藥弄瘋了的?

    我對聶秋遠的判斷力有十足的信心,他如果這樣判斷,那就一定是夫人身上,顯露出了烏頭慢性中毒的特徵。哪怕是有絲毫的不確定,他也不會這樣說出來,打草驚蛇。

    這樣說出來,真的是好的選擇嗎?如此開門見山,單刀直入?

    可是何雪庭的反應,顯然是不自然的,這個人心中確實有鬼。現在,秋要怎麼把真相從他口中逼出來呢?

    來之前,秋對我說的是,我們以同僚私訪的理由拜訪一下何府,想辦法見見這位何夫人,收集點情報,並沒有提過這樣撕破了臉直接逼宮的計劃。那麼,現在秋這麼做了,一定是他認為這一刻,這樣的選擇是最佳的選擇,雖然我還沒有看懂到底為什麼。

    「何大人,秋遠雖然不才,卻也算大理寺的人,對於毒理還算頗有些心得。尊夫人烏頭中毒日久,症狀已經相當明顯,這個還是看得出來的。」聶秋遠長眉微挑,側目瞅著何雪庭,慢悠悠地說道。

    何雪庭愣了愣,便也漸漸地蹙起了眉頭。

    「大人說的,可當真?內人竟是烏頭中毒?這些個該死的下人,居然連主母也敢害?不曉得倒是誰指使的,我必徹查此事!」

    聶秋遠聽了此話,便呵呵地笑了起來。

    「如此的病症,連我都看出來了,若是大人早已訪遍名醫,怎可能診不出?何大人可真是會說笑。」

    何雪庭遲疑片刻,凝眉道:「大人此語,竟是何意?」

    「何意?方才不是說得很清楚了麼。其實,你便是此刻停了飲食中的毒物,尊夫人怕也是回不到當初了。」

    「大人的意思,竟是我自己給內人下了鳩藥?」何雪庭忽然控制不住地勃然大怒,「卑職聽聞,大人是以伊川縣令之職,破格擢升,直任大理寺少卿,就是因為這一份斷案的才幹,故此欽慕已久。今日,倒是恕卑職迷惑了!」

    聶秋遠倒是不急不嗔,只微笑著望望前頭的小池塘,答非所問地言道:「不瞞何大人說,擔憂戀慕的女子心裡頭裝著別人的滋味,秋遠也懂得呢。也曾經想過,哪怕她心裡戀的是別人,也留下她,不管用什麼手段,不管是不是折了她的翅膀,也不管她哭不哭,只要留她在身邊就好呢。」

    咦?這是在說什麼?是為了攻心而施的計嗎?可是秋竟說得無比真誠,就像是發自內心一樣呢。秋不是只有過我一個麼,那他在擔心什麼?這個「別人」,難道指得是張老師?哦買噶,莫非他的內心,也曾經這樣陰暗過嗎?

    要是那一回,我選擇了張揚,難道秋也會天天騙著我喝毒藥,把我毒傻了,然後留我在身邊,娶我為妻,像孩子一樣地圈養著嗎?

    要是那樣的話,還有什麼幸福可言呢?可是,不知為什麼,這樣一想像,我卻忽然理解了眼前這個家庭中存在著的,是一個怎樣的悲劇。

    何雪庭沉默了半分鐘,在這半分鐘裡,我清晰地嗅到了動搖的味道。

    所以聶秋遠乘勝追擊,慢悠悠地言道:「那崔郎君,真是惹人恨啊,可是,怎麼就是忘不了他呢?無論待她多麼好,她的心裡仍是只有那人,只穿他愛的衣裳,只烹他愛的吃食。所以,只有失了心神,才能讓她忘了吧?」

    仍是意味深長的沉默。我略微地放下了心,因為這位何雪庭大人,明顯不是個心理素質特別強的人,所以,抓住了弱點的話,能攻下!我一下就明白了聶秋遠選擇了正面進攻的原因。

    「可是人瘋了之後,怎麼也忘不了呢?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什麼都認不清,可是口中吐出來的,卻只有他的名字。」聶秋遠忽地湊近了何雪庭,「就連歡愛之時,喚的也是那個人的名字吧?」

    何雪庭忽地額角青筋暴起,一把就揪住了聶秋遠的衣領。

    「你!該!死!」他一字一頓地怒道。

    「因為該死,所以就要殺人麼?」聶秋遠並未抵抗,任他抓著,唇角卻露出一絲挑釁的笑。

    「殺……人?」

    何雪庭忽地一個激靈,瞳孔又有了焦距,他看了看自己抓著上官衣領的手,忽地鬆開了,臉上帶了驚懼的神色。

    「大人恕罪,卑職被內人的事搞糊塗了,真是發了失心瘋!」


    「是了,就是因為這恨意,發了失心瘋呢。可是那些無辜慘死的女子呢,你便不怕她們深夜來尋你,在冥冥之中看著你麼?」

    「大人你……」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真的有永世不得超生的十八層地獄呢?」

    何雪庭深吸了一口氣,將混亂的情緒壓制了下去。

    「大人今日的話,雪庭聽不明白。莫不是大人竟在懷疑,雪庭與蘇州的殺人案有關麼?大人來到蘇州,尚未開始查辦案件,便無端懷疑起身邊的人來。若無證據,大人如此冤枉卑職,卑職是不服的。」

    這話,就說得有些不好聽了,意思是,你一個上級來到蘇州,什麼活都不干,就想隨手抓個人頂包交差,這是什麼狗屁上級!可是聶秋遠根本沒有為之所動,反而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

    「何大人,你瞧瞧,這裡是咱們初次會面的地點,那麼這裡呢?」

    我順著秋手指指點的位置,才發現他從懷中取出的,竟是一幅蘇州城的地圖。

    何雪庭盯著他的手指,如中霹靂。

    我看到秋一開始指著的,是我們日前發現女屍的地點,而現在他手指的位置,就在拋屍現場的附近,我卻沒能明白那是什麼地方,因為那地方我們根本就沒有去過。

    可是看何雪庭那面色慘白的模樣,就知道這必定是個重要的地點,而且,應該是給聶秋遠猜中了什麼。

    這傢伙,偷偷地猜想到了什麼呢?而且,還特意帶了地圖來?

    「何大人,這座小廟香火不旺,夜間也無人看管,約在這樣的地方,倒也不怕撞見別人。可是,在佛祖面前謀害人命,你就如此蔑視上蒼麼?」

    神馬,他指著的,是殺人地點?一座小廟?!他怎麼知道的?

    「聶大人是怎麼知道的?」

    不知怎的,何雪庭倒是完全冷靜下來了,說話的聲調也變得相當從容平靜,似乎忽然如釋重負,唇角竟似乎還掛上了一絲微笑。

    可是這句話,難不成竟是承認了?我不是在做夢吧,這還什麼證據都沒擺呢,對方就自動繳械投降了?

    聶秋遠微笑著指了指他腰間的束帶。

    「這是今年新置的官服,才換的束帶款式,怕是只有這一條吧?那日的女屍,指甲里有些白.粉,瞧了地圖我才想到,原來是香灰,而同樣的香灰,何大人低頭瞧瞧,在帶子的織紋里還有那麼一點點。」

    哦買噶,老公,你的眼睛是顯微鏡嗎?

    「當然,何大人若是矢口否認也沒關係,我已差人去小廟查驗了,想必能找出一些與命案相干的東西。事情發生了,就會有痕跡,而所有的痕跡,都是會說話的。」

    何雪庭微笑地望著他,沉默不語。

    所以聶秋遠又接著說道:「烏頭這種毒藥本是西域的東西,哪怕是在長安都很難弄到,更不要說是蘇州。何大人,想必在你這府邸中好好尋一尋,怕是能找出不少吧?而那些命案為什麼如此難查?何大人,你本是這連環案查辦人的總統領,案子辦到了哪一步,你都心知肚明,又怎會讓他們順利地查下去?」

    何雪庭長嘆了一口氣,微微低垂了眼瞼。我知道上面說的這些雖然很有道理,但對於定案絕對是不夠的,如果他斷然否認,我們恐怕還要查很久。可是他卻並沒有否認下去。

    「聶大人,果然是名不虛傳。你猜測的一切,全都精準無比,雪庭極為佩服。」他的話語,不知為何變得極為坦然。

    「如你所言,我是在恨,恨那種求不得,可是又無論如何都放不下。恨得久了,便成了魔。聶大人,你與尊夫人情投意合,如膠似漆,誰都能看得出來,當真令人羨慕,可若是你苦戀的心上之人在你的臂彎之中,日夜哭泣,哪怕痴了傻了,口中喊的都是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或許你也會成魔,也會恨這個世界的。」

    「這世上,怎會有那麼多虛榮輕浮的女子,輕易地就給出她們的身與心?可是給出心來的女子,怎麼又都不是她?女人,生來就是為了折磨男人的,當真是一種禽.獸不如的東西!所以,女人,統統都該死!」

    說著這些話,說到女人禽.獸不如,全都該死的時候,何雪庭忽然情緒激動起來。他雙目忽地變得赤紅,額角青筋暴起,令他原本俊美的臉變得猙獰可怖。

    我正在慨嘆,看來有精神病的不只是何夫人,這何大人的精神也實在是不太正常啊!誰想到何大人當即就用行動證明了這一點。

    他忽然轉過身來,倏地伸出雙手,就向站在旁邊的我的脖子扼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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