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錦官城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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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子譽不懂內功,但驟然聽到這巨人的笑聲,也猜到他多半功夫了得,沁瑤恐怕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他焦急異常,正想著用什麼法子將巨人引開,馮伯玉卻先他一步道:「堂堂男子豈能躲在女子庇佑之下?瞿家妹妹,你先走,我和文遠大不了跟他拼個魚死網破。」

    他冷冷看向那胡服女子:「以勢壓人者,人恆輕之。便是將我們關入大牢,總還有個說理的地方。」

    那女子之前並未仔細打量馮伯玉的模樣,聽得此話,怒目轉頭,恰好對上馮伯玉輕鄙的目光。

    他原本就生得異常清俊,盛怒之下,臉龐線條更是如刀削般冷峻,愈發顯得眸子極黑,膚色如玉,昂然立於廳堂中央,自有一種玉山將頃的風姿。

    女子臉忽然有些發熱,張目結舌了片刻,對那巨人喝道:「還、還愣著做什麼,將他們都給我抓起來!」

    巨人幾步邁到離他最近的沁瑤面前,揮動蒲扇般的巨掌,便要將沁瑤像小雞一般提溜起來。

    沁瑤不退不避,手中暗暗捏訣,正要給以巨人重重一擊,忽有人喝道:「住手!」

    巨人看清來人,動作一頓,那女子驚喜道:「六哥、七哥、十一哥!」朝沁瑤身後跑去。

    藺效幾步走至沁瑤身邊,巨人忙收回手,行禮道:「世子——」

    藺效低喝一句:「滾。」巨人一僵,訕訕然地退下。

    「十一哥!」那女子不滿地跺腳道:「她會邪術!方才還欺負我,打傷了我好幾個婢女!」

    藺效只當沒聽見,低頭細細打量一番沁瑤的神色,低聲問:「可曾受傷?」

    沁瑤視線投向藺效身後,就見方才在雅座的那幾位年輕公子和姬妾不知什麼時候都出來了,正神色各異地看向這邊。

    之前在藺效身旁勸酒的那名紅衣女子也在其中,她臉上已有三分酒意,漂亮的雙眸中仿佛有春水蕩漾。

    沁瑤收回視線,搖搖頭道:「我沒事。」

    藺效還要說話,瞿子譽走過來,先將沁瑤拉至身後,又對藺效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道:「在下瞿子譽,未曾請教閣下是?」

    藺效已猜到他是沁瑤的哥哥,便也客氣回禮道:「鄙人姓藺,單名一個效字。」

    原來是瀾王世子。瞿子譽聽沁瑤提起過他好幾回,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聯想到方才他對沁瑤的維護之舉,瞿子譽心中隱隱升起不安,面上便有些淡淡的:「見過世子。」

    藺效感覺到瞿子譽語氣中的客氣疏離,不由一怔。

    那邊女子見藺效不理她,對著身旁身著寶藍色繡麒麟紋襴袍的男子撒起嬌來:「七哥!那女子方才占了我早已定好的包廂,還打傷了我的手下。」

    「平康!」那男子面色一沉,低喝道:「你胡鬧也該有個度!」

    女子猛地怔住,又看向另一名身著月白色錦袍的男子,嘟嘴道:「六哥——」那名男子淡淡地看她一眼,完全沒有接話的意思。

    很顯然,幾位哥哥都沒有替她出頭的打算,女子終於意識到再糾纏下去也是徒勞,便咬著唇不做聲了,只是眼睛仍恨恨地瞪著沁瑤。

    藺效對瞿子譽道:「今夜之事都是族妹頑劣跋扈所致,我替她向各位陪個不是。幾位想來受驚不小,天色也不早了,我這便送你們回府。」後面那句話卻是看著沁瑤說的。

    「不必了。」瞿子譽淡淡一笑,「舍下離此處不遠,我們自行回府便是。」

    藺效似乎早就料到瞿子譽會這麼說,沉吟道:「可眼下已過了宵禁的時辰——」

    瞿子譽等人一驚,往窗外看去,可不是,不知不覺間已夜色如墨,一會武侯便會上街巡查,他們幾個又不像王公貴胄那般有夜間通行的腰牌,如何能大搖大擺地回府?

    藺效見瞿子譽面露尷尬,微微一笑,轉身對站在雅座門旁的兩位貴公子說道:「六哥,七哥,小弟送幾位友人回府,這便先行一步了。」

    那兩位公子深深地看沁瑤一眼,笑了笑,道:「咱們幾個難得一聚,誰知卻讓平康給掃了興,也罷,你且忙你的去吧。」

    沁瑤見那兩名男子舉手投足隱隱透著貴氣,又與藺效稱兄道弟,想來多半是皇室子弟,也難怪那女子如此氣焰囂張了。

    見那女子仍目光不善地望著自己,沁瑤心裡一陣起膩,轉頭對哥哥和馮伯玉說道:「咱們走吧。」

    那女子見馮伯玉轉身就走,一怔神,還要開口說些什麼,餘光瞥見兩位哥哥正一臉警告地看著她,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馮伯玉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常嶸正抱著胳膊靠在馬車旁跟魏波等人閒閒說著話,見藺效等人下樓,臉上浮現詫異的神情,迎上前道:「世子。」

    今夜世子被太子和吳王拉到東來居來喝酒,依照往常的規矩,多半會喝到半夜,怎麼這會就散席了?還有那位小道姑,怎麼好巧不巧又遇上了?

    藺效吩咐常嶸:「送瞿公子和瞿小姐回府。」又回身看著馮伯玉,「未曾請教閣下的尊諱。」

    馮伯玉從容行了一禮:「在下馮伯玉,是瞿公子的同窗。」

    藺效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番馮伯玉,又看看沁瑤,冷淡地點點頭,吩咐魏波送馮伯玉回府。

    瞿子譽和沁瑤與馮伯玉道了別,坐上馬車,自回瞿府。藺效策馬隨行。

    正是宵禁時分,長安街道上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不見,四下里寂靜得厲害,兄妹倆坐在馬車上一言不發,各自想著心事。

    瞿子譽靜靜地看著妹妹的側臉,這一年來妹妹長得極快,個子高了,臉龐也逐漸脫去稚氣,一日比一日秀美了,難得的是性子又這般的聰敏豁達,會惹來男子的愛慕一點也不奇怪。可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身份懸殊的瀾王世子。

    從開始在東來居對沁瑤出言維護,到後來親自護送他們回府,瀾王世子的每一個舉動都超乎尋常,他沒辦法說服自己對方對妹妹沒有好感。

    回想起方才的種種,他暗暗嘆息,權勢是個好東西啊,世子行起事來看似妥帖細緻,實則處處透著不容拒絕的強勢,他們根本無力對抗,只能任其擺布。

    妹妹處處聰明,惟有男女之事上還懵懵懂懂,恐怕不會去細想世子行為背後的深意,但對方顯然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既已心生情愫,又怎會無所作為?

    而兩家地位如此懸殊,明媒正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難不成妹妹還給他做妾不成?

    耳旁傳來妹妹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打斷:「哥哥,到家了。」

    藺效早已下了馬,在車簾前候著,見兩人下車,便看著沁瑤道:「上次盧國公府之事多虧瞿小姐出手相助,只是在下還有一事未明,事關盧國公府的隱私,能否請瞿小姐借一步說話。」

    瞿子譽目光沉沉地看著藺效,不置可否,沁瑤卻面露訝異地點點頭道:「世子但說無妨。」跟著藺效走開幾步,兩人相對而立。

    藺效低頭看著沁瑤,月色下,少女的臉龐出奇的漂亮,每一處五官都鍍了一層柔柔的月光,如暗夜盛放的幽蘭,直開到他的心底。

    沁瑤見藺效望著她久久無語,心中起了疑惑:「世子?」

    藺效穩穩心神,斟酌著語句道:「上回盧國公府一事,多虧你出手相助,可惜當時你走得太過匆忙,未曾來得及好好謝你。」

    「客氣什麼,這本是我們該做的。」沁瑤爽朗一笑,想起前兩日盧國公夫人派人送了一千兩銀子到青雲觀,把師父樂得眼睛都找不著了,說多長時間沒見過出手這麼闊氣的主顧了,直盼著盧國公府再多出幾個妖怪呢。

    藺效見沁瑤笑得古怪,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想來她並未將今日東來居之事放在心上,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想了想,將腰間繫著的玉牌取下,看著沁瑤道:「我雖不知道你為何做了道士,但你既然時常外出捉妖,沒有腰牌行起事來多有不便,這塊腰牌你且拿著,以後夜間出行自可暢通無阻。」

    沁瑤詫異低頭,便見他白皙的手掌中托著一塊橢圓形美玉,玉身翠綠油潤,在月光下隱隱透著瑩瑩光澤,一看就知並非凡品。

    「這——」沁瑤忙欲推辭。

    藺效正色道:「自上次莽山遇妖,到後來我府中發生朱綺兒之事,屢次承蒙瞿小姐出手相助,我早有致謝之意,奈何一直未找到機會,這塊腰牌不過聊表謝意,瞿小姐莫要推辭。」

    通行腰牌對沁瑤來說確實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她動搖了,作賊心虛地瞥一眼瞿子譽,見哥哥正負著手背對他們,顯然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猶疑片刻,終於接過玉佩,自我安慰地想,不過一塊腰牌,應該不算逾矩吧。

    「那——就多謝世子了。」沁瑤細細地端詳玉佩,見一面刻著四爪蛟龍,另一面刻著一個「藺」字,雕工繁複精美,一望而知是皇家之物。

    看著少女慎重得幾乎小心翼翼的模樣,藺效心不由一盪,聲音又放柔了幾分:「我現今在宮中當差,不常回府,若你日後有需要我幫忙之處,可拿著這塊玉佩呈給宮門守衛看,他們自會告知我。」說著,自覺臉隱隱有些紅熱,所幸有夜色做遮掩,不至於被沁瑤察覺。

    沁瑤聽著這話,心裡仿佛明白了幾分,只是那猜疑如小石子投入汪洋大海,還沒來得及泛起漣漪,便被瞿子譽走過來打斷:「阿瑤,再不回府父親母親該擔心了。世子,今夜多謝你出言相助,時辰不早了,就此別過。」對著藺效行了一禮,便要拉著妹妹回府。

    沁瑤只得跟藺效匆匆道別,跟著哥哥往府內走去。

    走出很遠了,沁瑤不經意回頭,驚訝地發現藺效仍立於馬旁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月光將他原本就修長的身影拉得老長,無端生出一種寂寥蕭瑟之感。

    見沁瑤回頭,藺效故作鎮定地移開視線,徑自上了馬,一抖韁繩,一人一騎踏著滿地月光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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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子譽到得朝昭館時,館內早已熱鬧非常,今日是放榜之日,滿屋都是高談闊論的同窗,落耳處儘是激盪昂揚的議論,每一張年輕的臉龐上都寫滿了志得意滿。

    瞿子譽穿過人群,徑直找到一位名喚王以坤的同窗,將他拉到朝昭館一處僻靜的地方,借飲茶之名,側面向他打聽藺效的事。

    東拉西扯了好一陣,瞿子譽終於切入正題。

    「瀾王世子?」王以坤方正的闊臉陡然一亮,「現今任羽林軍統領的那位?」

    「正是。」

    「這位可就說起來話長咯。」

    王以坤祖上三代都曾任過天子近臣,說起皇家秘辛頭頭是道,平日裡嘴嚴得很,只在瞿子譽幾個有君子之風的摯友面前露過口風。今日瞿子譽主動找他打聽藺效,他雖然覺得奇怪,但出於對瞿子譽為人的信賴,還是選擇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瀾王先後娶了兩位王妃,第一位王妃是滎陽世家大族鄭氏的嫡女。鄭氏女素有才名,一家女百家求,到瀾王妃這一代時,姐妹只有二人,姐姐嫁入了盧國公府,現是盧國公夫人。妹妹便是瀾王妃。

    「瀾王妃身體孱弱,入府多年,只生下世子一個兒子,此後便一直纏綿病榻,再無所出。聽說瀾王對這位髮妻一直頗為敬重,未曾納過姬妾。直到前幾年,瀾王妃終於藥石無醫,撒手人寰,瀾王才續娶了幽州崔遠光的妹妹做填房。後來這位新娶的瀾王妃生了一位小公子,現今方一歲,單名一個敏字。「

    原來藺效還有一個隔母的繼弟。

    王以坤放下茶盅,繼續道:」瀾王妃生前雖然病弱,對唯一的兒子卻十分嚴格。聽說世子小小年紀便習文學武,研讀百家,在一眾皇室子弟中尤為出眾,頗得先皇的喜愛。先皇去世前,還將生前從不離身的赤霄寶劍贈與了這位愛孫。」

    「世子既然這般人才出眾,想來有不少人家願意與其結親,又為何至今未訂親呢?」瞿子譽問。

    「訂親?」王以坤眯著眼睛想了想,搖頭道:」早前聽說瀾王妃在世時,曾有意替世子聘下靖海侯的長女,誰知還未交換庚帖,那小娘子便生瘧疾死了,此後又遇上瀾王妃去世,世子守母孝三年,親事便擱下了。不過皇上這般器重世子,於他的親事上想必會慎之又慎,說不得又是哪位王公大臣家的千金。」

    瞿子譽點點頭,默了一會,看著杯中漂浮著的碧綠茶葉,淡淡道:「聽說盧國公的三公子蔣三郎與瀾王世子甚為交好,蔣三郎是長安城中出了名的喜好風月之人,近朱者赤,想必世子房中也有不少姬妾吧?」

    王以坤心中疑惑漸深,狐疑地看向瞿子譽,瞿子譽坦坦蕩蕩,一任其打量。

    好一會,王以坤敗下陣來,思索著說道:「前些年瀾王世子年幼,瀾王妃又管得嚴,未曾聽說有房中人。近些年世子要守母孝,於情於理都不該納房中人。但就算私底下收個通房,對他這等世家公子來說又算得什麼?所以到底有沒有納妾,我也不甚清楚,不過世子品性不錯,雖與蔣三郎交好,卻甚少流連青樓妓館。」

    王以坤說完,見瞿子譽久久無言,兀自盯著腳下的青石磚發呆,疑惑地伸手到他眼前比劃道:「文遠?文遠?」

    瞿子譽回過神來,將話題扯開道:「看來膏粱錦繡中亦不乏少年才俊。那日聽季師說起吳尚書家的小公子也是才絕長安,文章詩賦樣樣出眾,卻未曾見他參加會考,難不成吳公子要放棄科舉,走祖蔭的路子麼?」

    王以坤的話匣子於是又朝著另一個方向打開。

    正說得熱鬧,院門外嘻嘻哈哈走來一群年輕人。

    「文遠!子期!你們竟躲在此處喝茶,季先生到處找你們呢!恭喜高中了!你們二位再加上馮伯玉,正好三魁齊聚!」

    王以坤嘴張得大大的,手中的茶順著襴袍傾瀉而下,尤不敢相信:「中...中了?!」

    」中了!「眾人七嘴八舌,笑著打趣:「馮驥舟一榜第一名,瞿文遠一榜第二名,你二榜第七名。你們都中了!走走走!先去謝季師,回頭請大家喝酒去!」

    瞿子譽墨玉般的眸子淡淡浮上一層喜色,任由眾人簇擁著他和王以坤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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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報轉眼便送到了瞿府。

    瞿陳氏喜極而泣,哭完了,又風風火火地吩咐下人置辦子譽愛吃的酒菜,要好好犒勞犒勞兒子。

    沁瑤喜不自勝,跟著母親忙裡忙外,到日暮時分,母女倆琢磨著瞿氏父子快回來了,便吩咐下人擺好膳具,準備開席。


    不一會,瞿恩澤便滿面春風地下衙回府了,瞿子譽卻遲遲未出現。

    瞿陳氏有些擔心,兒子向來思慮周全,就算不回府吃飯,也會提前派人回來知會。

    聽完妻子的絮叨,瞿恩澤立即派魯大駕車去朝昭館尋人,「多半是被同窗拽去喝酒了。」他安慰妻子。兒子一朝登科,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一時有些忘形也是人之常情。

    沁瑤自告奮勇跟著魯大一起去找哥哥。

    一路緊趕慢趕到了朝昭館,門前的書童卻說,館內學子一早便出去喝酒去了,至於去了哪家酒館,他也不知。

    果然是跟同窗喝酒去了,沁瑤放下心來,哥哥這麼大了,難得縱情與同窗一聚,自己何苦前去掃興。

    她於是吩咐魯大駕車回府。

    馬車照例經過平康坊。

    路過上次那條窄巷時,沁瑤忍不住掀簾往外看去,就看見巷中幾名少年追著一枚蹴鞠玩得正歡,偶有婦人路過,被斜刺里飛來的蹴鞠嚇得花容失色,繼而破口大罵,少年們嘻嘻哈哈的一鬨而散。

    看上去再平淡不過的一條巷子,當初駭人聽聞的景象早已無跡可尋。沁瑤放下帘子,托著腮想,不知那歌女的案子有了著落沒有?

    剛出平康坊,驟然響起一聲悽厲的叫聲「殺人了——」。

    沁瑤一個激靈,怎麼又來了?掀開車簾往外張望片刻,便幾步跳下馬車。

    馬車恰好到了一家酒樓,酒樓內不斷有人跌跌撞撞地湧出,混亂中一個花翠招搖的婦人死死揪住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大嚷道:「就是他!就是他殺了我的窈娘!」

    沁瑤正要上前看個究竟,身後有人喚道:「阿瑤。」

    沁瑤回頭一看:「哥哥——」

    「發生了何事?」瞿子譽大步行來,他方才跟王以坤等人來此喝酒,還未入席,想起附近有家乳酪酥餅素為沁瑤所喜,便跟同窗們告了罪,到那家店排隊買酥餅。

    誰知一回來就遇到這種情形。

    「說是殺了人。」沁瑤接過哥哥遞過來的酥餅,踮著腳往酒樓內張望。

    瞿子譽個子高挑,轉眼就看清了被婦人揪住的那位書生,失聲道:「子期?」竟是王以坤。

    「文遠!驥舟!」王以坤方正的闊臉滿是驚怒,「這婦人滿口胡言,冤枉於我!」

    瞿子譽面色一變,未及答話,一群府吏氣勢洶洶地分開人群走了過來,二話不說將王以坤跟那位婦人一起帶走。

    「文遠!驥舟!我是冤枉的!速速派人到我府上送信!」王以坤被府吏推搡著往前走,跌跌撞撞地回頭喊道。

    「我這就去!」瞿子譽焦急萬分,恰在此時,馮伯玉艱難地從人群中擠到瞿子譽身旁,喘著氣道:「子期是被冤枉的,這會來不及跟你細說,咱們先去王府送信!」

    瞿子譽點點頭,回頭囑咐沁瑤一句:「莫在此處逗留,速跟魯大回府。」便跟馮伯玉匆匆走了。

    不一會,屍體從酒樓內抬出。

    依然是那塊窄小的白色麻布,女子身上長長的紅色襦裙和繡帶從擔架上垂落下來,隨著擔架的移動兀自飄蕩,沁瑤越看越覺得女子裙上的白梅花瓣圖案眼熟。

    想了片刻,她猛然想起:不正是前幾日在東來居見到的那名絕色女子所著的衣裳嗎?

    她急於確認,忙暗暗使出一個起風咒。

    女子面上的白布不經意被風吹起,又迅速落下。

    電光火石間沁瑤看清了女子的面龐,她驚愕得睜大眼,果然是她!

    幾日前她還在瀾王世子身旁嬌滴滴地勸酒,風情萬種,艷壓群芳。

    她當時只覺得此女生得極美,尤其是那雙眸子,裡面仿佛盛滿了微瀾的春水,自有一股欲說還休的嬌態。

    然而此時那雙漂亮的眸子已不翼而飛,原本是顧盼生輝的地方,如今只剩下黑洞洞的兩個眼眶。

    怪異的是,這女子跟上回那名歌女一樣,身上都沒有枉死者慣常會有的沖天怨氣。

    沁瑤心裡有一萬個疑團,恨不得立時回青雲觀找師父解解惑,但一想到父母還在家中等她和哥哥回家吃飯,未免父母擔心,還是先回了瞿府。

    到家時,瞿氏夫婦果然急得跟什麼似的,沁瑤跟他們說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讓他們放心。

    用完晚膳,沁瑤又說自己有急事要回一趟青雲觀,跟父母告別出來,再一次跳上魯大的馬車,往青雲觀而去。

    青雲觀早已過了上香的時辰,沁瑤敲了許久的門,小道童福元才不情不願地前來應門。

    「做什麼去了?這麼久才來開門?」沁瑤佯怒地擰了擰福元那肉乎乎的臉頰。

    「我..我方才如廁去了。哎,元真師姐,輕點、輕點!」福元跳到一旁,一臉委屈地撫著被沁瑤擰得發紅的臉蛋。他是前兩年清虛子從人牙子市場買回來的小僕人,今年不過□□歲,平日裡伺候清虛子起居,也幫著阿寒料理觀中事務,性子聰明乖覺,很有幾分小大人的樣子。

    看著福元敢怒不敢言的圓臉蛋,沁瑤手心一陣發癢,追上去又擰了兩把,這才過了癮,大步往內院走:「師父和大師兄呢?」

    福元的嘴撅得高高的,好半天才瓮聲瓮氣地回:「道長和大師兄在內院說話呢。」

    沁瑤走了兩步,又折回福元身邊,福元拔腿就想跑,被沁瑤一把拽著後領子扯回來。

    「跑什麼?又不會吃了你!喏,好吃的。」從懷中掏出一包熱乎乎的花糕給他。

    福元這才轉怒為喜。

    走到內院,迎面吹來熟悉的夾帶著桃花氣息的晚風,沁瑤深吸口氣,閉目體會院中春意。

    她在這裡生活了十一年,院中的每一處花木她都熟悉無比,初來青雲觀時,她只有三歲,庭前那十來株碧桃不過稀疏幾枝嫩芽,小小的她不明白為何父母要把她送到青雲觀,幾乎每晚都會躲到樹下哭泣。

    師父最怕聽孩子的哭聲,耐著性子哄了幾次無果,便將她一個人丟在院中,不再管她。

    阿寒心裡很是喜歡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師妹,他不懂哄人,沁瑤哭多久,他就在一旁默默地看多久。

    每當沁瑤哭累了,由放聲大哭轉為時不時地抽搭兩聲時,他便走過去挨著沁瑤坐下,獻寶似的將懷中的寶貝放到地上,一一在沁瑤眼前展開。

    那是師父給他買的皮影戲,他很願意將他最珍貴的寶貝跟這位小師妹分享。

    「我們一起玩好嗎?」他耐心地將皮影戲小人們的細胳膊細腿擺放妥當,有些笨拙地開口。

    沁瑤噙著淚花看一會,搖搖頭,又抱著膝蓋哭了起來。

    哭著哭著,她就在青雲觀徹底地扎了根。

    再後來,庭前青嫩的桃枝長成了亭亭華蓋,桃樹下那個哀哀哭泣的小人也長成了風儀玉立的少女。

    如今的她,自然不會再因為思念父母而偷偷哭泣,然而青雲觀中的一切卻早已成為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要幾日不回來,便會產生一種類似思家的情緒。

    她快步穿過庭院,走到師父門前,敲敲門:「師父,我回來了。」

    「阿瑤!」門內傳來阿寒喜悅的應答聲。

    隨著房門打開,一股濃郁的怪味撲面而至,沁瑤差點沒閉過氣去,忙捂住鼻子看向阿寒,就見阿寒舉著濕漉漉的兩個胳膊,手裡還握著一塊熱騰騰的巾帕。

    再看向清虛子,果不其然,師父正愜意地光著兩個腳丫子泡腳呢。

    「阿瑤啊,你回來的正好,這桶水有些涼了,幫為師續點熱水來。」清虛子一邊吩咐沁瑤一邊搓著雙腳,說話間似乎又搓下來了不少死皮。

    千算萬算,沒算到師父會選在她回觀的時候泡腳。

    沁瑤拔腿就跑,轉眼功夫就跑得沒影了。

    「臭丫頭!竟敢嫌棄為師。」清虛子沒料到沁瑤跑得這麼快,氣罵道。

    回來時,沁瑤先將幾扇隔扇都大大地打開,又從師父床後的多寶閣里摸出一根玉蕤香點上,驅散屋內的余臭。

    清虛子氣得心角直抽抽:「幾日不回來也就罷了,回來就嫌棄師父。」又疑惑地四下聞聞,問阿寒:「有這麼臭麼?」

    阿寒哪敢說實話。

    直到沁瑤拿出前兩日在虞山茶坊買的一包上好茶葉孝敬他,清虛子氣才順了點。

    沁瑤深知師父生平兩大愛好:銀子與茶。要投其所好,二者選其一總沒錯。

    「說吧,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師父說。」清虛子眯著眼細細品了一會沁瑤給他泡好的茶,見沁瑤懶懶的,似乎有心事,開口問道。

    沁瑤便將平康坊的事跟師父說了。

    「一個被挖去喉嚨,一個被挖去眼睛,又都是貌美的妙齡女子,死後想來會怨氣衝天,甚至會化為厲鬼,為什麼我在那兩個女子身上都看不到絲毫怨氣呢?」

    「有這等事?」清虛子放下茶盅,臉上的神色端肅起來。

    沁瑤點點頭:「雖然當時有些倉促,但我應該不會看錯,屍體周圍乾乾淨淨,一縷怨魂都沒有。」

    清虛子起身踱了兩步,沉吟片刻,回身看向沁瑤:「所謂怨氣,多半乃往生者死前心有不平之氣,死後徘徊不去,凝為怨結,故而稱為怨氣。枉死者沒有怨氣,通常有兩種情況。」

    沁瑤和阿寒忙坐直身子,認真聽著。

    「第一種情況,便是枉死者不但肉身死亡,連魂魄也被邪靈或有心之人控制,徹底淪為傀儡,自然就感覺不到怨氣了。」

    這是比較常見的一種情況。

    「而第二種情況——」清虛子皺眉,「那便是死者是心甘情願被虐殺。」

    「怎麼會?」這回連阿寒都露出詫異的神情,「怎會有人心甘情願被虐殺?」

    「是啊!」清虛子點點頭,「所以暫時下不了定論,只有先想辦法看看兩具屍首,也許能看出一點端倪,可是——」清虛子話鋒一轉,「既沒有苦主來找我申冤,又沒有官府請我前去協助察案,最重要的是沒有酬銀,為師為什麼要趟這灘渾水?」

    他意興闌珊地擺擺手,重又坐下,提起茶壺,給自己續起茶來。

    「可那兩名女子死的冤枉,往後說不定還會有人被害。」沁瑤暗暗翻著白眼,試圖喚起師父的良知。

    「與我何干?天底下枉死的人多了去了,為師一個個都這般不計酬勞地去奔走,日子還要不要過了?」清虛子白眼翻得比沁瑤還大,「而且你方才也說了,那兩具屍首身上都沒有邪靈作祟的跡象,多半是被人所殺,這緝拿兇手可是官府的事,與我們道家何干?」

    沁瑤毫不泄氣:「可徒弟不是道行尚淺嘛,一時看錯了也未可知,師父您老人家不親自看看屍首,如何做得了准?」

    清虛子攤手:「哼!即便依你所說,為師去看看那兩名女子的屍首,可是屍首此刻多半停在官府殮房內,為師即非官府中人,又沒有府吏的通行令,如何能大搖大擺去察看屍首?」

    沁瑤一時語結,腦中忽然想到一個人,這個人多半能輕而易舉地帶他們去察看屍首,可是...…

    她有些舉棋不定,要不要去請他幫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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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藺效從宮中值房出來,徑直去紫宸門外找吳行知和莫誠。

    兩人在暮色中閒閒說著話,見藺效過來,笑著打招呼道:「世子。」

    吳行知展開手中的名冊:「多虧上次世子提了那麼好的法子,不過十來日功夫,便從朝中上百名官員家中篩選出了入讀雲隱書院的女子名單。」

    「可不是,原以為是再得罪人不過的活,誰想到一公布篩選條件,任誰都說不出話來了。」莫誠笑著捋捋須。

    藺效接過吳行之手中的名冊,迅速一覽名冊上的名單,見瞿恩澤的名字赫然在列,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道:「我不過是奉皇上的旨意,替兩位侍郎分憂罷了。」

    「世子何必這般謙遜,誰不知道世子年少有為,處事又向來周全,難怪皇上這般器重世子。說起來,那日我們去書院察看,雖然封禁了這麼多年,書院內部倒還保存得不錯,修繕起來不至於大費周章,戶部已經撥銀子過去了,想來不過月余,書院便能修繕完畢了。」

    幾人說完話,藺效自回宮中值房,剛進門,手下便過來稟告:「世子,宮門外有一名小道士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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