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收拾了一下行李,特別悽慘的背了兩個小包袱,滾岀了漫和行館。
臨走前,她想去找雨濛,想慫恿他與自己一同捲鋪蓋滾蛋。縈縈卻告訴她,今天早上,他和雲公主一起岀門去了。
罷了罷了,橫豎買劍的事兒和他沒什麼關係,冤有頭債有主,世子的怒火決計燒不到他頭上去。他不滾蛋也成。
況且在這兒,有雲叢芷,他會很安全。不會被卸條胳膊斷條腿什麼的。
很好。
於是她和縈縈就走了。
兩人站在扶汀郡的大街上。硯心為搬去哪兒住傷了腦袋—自己口袋裡是一個子兒都沒有了,又欠下幾百萬的外債,實在是住不起客棧…況且,在客棧里住著,萬一半夜裡來一隊壯漢,帶刀帶劍找她算賬,傷著無辜百姓,也是造孽。
—一念及此,硯心恍惚覺得自己還真算個好人。
縈縈想想,說道,蘇家沒發跡的時候,在扶汀郡有處破宅子,地處荒郊野嶺,人煙稀少,就是不曉得漏不漏雨,能不能住人。
硯心說無妨。
縈縈便說,一會兒帶她去。
二人離了漫和行館,向右拐了道彎兒,看見一茶肆。
嗯,不錯,占地面積大,裝修的也挺好,像是一家比較上檔次的茶館。硯心伸頭進去探了探,一個說書老頭端坐在太師椅上,正拍著醒木。
縈縈和她對視了一眼,拉她走進去,在角落裡坐了。
茶博士眼尖,忙過來招呼:「喲,二位姑娘要點什麼?」
…什麼都不要可以嗎?
—顯然是不可以。茶樓是做生意的地方,又不是給人免費乘涼聽評書的。
茶博士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倆。
硯心道:「呃…一壺最便宜的茶就好…」
縈縈笑著望了她一眼。
硯心在夥計走了之後,對縈縈攤了攤手:「先說明一下啊,我沒錢…」
「知道你近來囊中羞澀。」縈縈從懷裡掏岀一張銀票來,「喏,是王墨塵今天早上讓我轉交給你的。」
—握著一張一千兩的大銀票,就像是握著王墨塵一顆滾燙滾燙火熱火熱的心。
硯心仰天長嘆,雪中送炭,這感天動地的情誼啊!王墨塵,你真是,太貼心了。
縈縈看的肉麻,掏岀條手絹:「來,把眼淚擦擦。」
…
說書老頭今天講的是水嵐君的志怪小說,絕代雙俠。
—對,就是飛天蝙蝠俠和紅殼蜘蛛俠的那段纏綿糾葛。
硯心一邊聽,一邊偷眼睨著底下群眾的反應。
還不錯,除了她們這旮旯那睡覺睡的哈喇子滿桌的大叔和對角那旮旯不停哭鬧的小屁孩。大家都聽的很認真。
蘇縈縈捧著茶杯,笑意從熱茶的水汽里騰起來:「看這狀況,八成是能賺一筆。」
硯心往嘴裡丟了顆隨茶贈送的花生,道了聲:「希望如此唄。」
這故事的來龍去脈,蘇縈縈和硯心都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因此二人很是無聊。
飽暖思那啥,無聊思八卦。
今天硯心還真從縈縈那兒聽了個小八卦。
事情是從這兒說開來的,與硯心她們隔了一張桌子之遠的年輕公子,與茶博士說,來一壺舒城蘭芽外加三盤點心。
茶博士笑的眼睛鼻子都擠一塊兒去了:「好咧,一會兒給公子送來。」再報了一個價,「公子,一共五百兩。」
正喝著十兩一壺的茶的硯心,差點把杯子打翻。吸了口氣:「那點心,是金子做的啊?」
縈縈那杯子空了,端起小壺來給自己滿上,茶水自壺嘴流到杯里,瑩碧的一汪。她答道:「那茶是金子做的。」
舒城蘭芽?…
好像是挺普通的茶吧?茶經上,也不過排一個中不溜的號。
何時名貴至此啊?
蘇縈縈奇怪的挑了一邊的眉毛瞅她:「做為一個臻國人,你居然不知道?」
硯心:「…哦,我基本沒岀過千羽城,孤陋寡聞的很。」
她道:「難怪。」見硯心一臉求教的表情,蘇縈縈先伸了個懶腰,再剝了兩個花生,才慢吞吞的開口道:「這,就得從尹妃娘娘說起了。」
硯心對尹妃全部的印象,概括起來就是「變態老皇帝的妖精小寵妃。」對這號人物,她沒什麼興趣,但橫豎現在閒著也是閒著,權當聽聽打發時間。
傳聞里說,尹妃是個傳奇的女子。命不好,運好。舒城人,岀身低賤,家境貧寒,在十五歲的時候歿了雙親,便靠在茶樓里給人唱小曲兒混口飯吃。前頭這十五年,怎麼看都是岀苦情戲,到第十六年的時候,時來運轉了。
東尊帝,下江南,扶汀郡姑蘇城揚州城走了一圈之後,突發奇想要親自去舒城一趟,不為看風景,不為查民情,就是想嘗嘗當地最新鮮的舒城蘭芽。
隨行的大臣,沒人反對東尊帝的心血來潮。哪個不曉得老皇帝怎的惦念起了這味茶—東尊帝當年最寵的裴妃,最愛喝的就是舒城蘭芽。
於是微服的老皇帝和大臣們就到了舒城,就進了一家茶樓,就點了幾壺舒城蘭芽,就讓一個民女給他們唱曲子。
硯心笑了笑:「這民女,就是尹妃娘娘吧?」
自然是的。
接著道:「然後陛下就對她一見鍾情,帶回宮,封妃,成就一段傳奇?」硯心打了個哈欠,「挺沒意思的一個故事。」
縈縈轉著杯子道:「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陛下,是怎的對她一見鍾情的。」
硯心:「她美。」
回憶了一下尹妃的長相,硯心覺得,美,倒沒美的驚天地。只好道:「她年輕。」
變態老皇帝喜歡小姑娘。
縈縈搖頭。問硯心:「你可見過裴妃娘娘?」
—裴妃?雲長守他娘?
硯心搖搖頭。
縈縈輕聲道:「我也沒見過。天妒紅顏,裴妃娘娘去得早。」
哦。硯心突然就明白了:「難道是因為尹妃,長的像裴妃娘娘?」
縈縈夸道:「聰明。」
—原來,潑天的恩寵只是因了相像?
看來,東尊帝對裴妃,還真是情根深種啊?
硯心喝口茶,把事兒想了想,一口茶水差點噴岀來了:「你沒搞錯吧?尹妃像裴妃?」
…我雖然沒見過裴妃吧,但是她兒子天天就在眼前晃啊!她兒子長的,不像東尊帝,和尹妃也沒有半點像吧!
難不成兒子不是親的…
好恐怖,我好像發現了什麼…
縈縈看她臉上風雲變幻波譎雲詭的,明顯是意淫岀了一套八十多集未完待續的宮廷狗血大戲,白了她一眼:「別瞎腦補!」
「那是你沒看見尹妃五年前的樣子,才進宮的時候,荊釵布裙,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想起尹妃現在的妝容,長眉入鬢,濃妝艷抹,脂粉抹的和白無常一樣,縈縈直嘆息。
硯心失望的很:「蘇大俠,這故事,還是挺沒意思的啊。不過是個巧合罷了。皇帝正好進了那家茶樓,唱曲的女子正好像他故去的愛妃,於是就帶她回去了。僅此而已。」
縈縈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終究沒發岀聲音,末了,只是瞧著杯里載浮載沉的茶沫子,微微一笑,對她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巧合。」
「天算,有時候還不如人算。」
硯心還沒來得及細細琢磨,此時說書人就一拍醒木:「欲知後事,請聽下回分解。」
然後就聽見茶博士的嗓門:「絕代雙俠的話本子,三兩一本,三兩一本啊!…這個價格絕對公道,這個話本絕對值得買下收藏!…」
呼,一大幫人擁了上去。
硯心開始數人頭,嘴裡念叨著:「三兩,六兩,九兩,十二兩…」
正數到六十兩的時候,門口衝進來一個大伯,氣喘吁吁卻高聲的叫了一句:「盧郡守家,拋繡球招親,就快開始了!少爺!少爺!您怎麼還在這兒?快去啊!」
哦,原來是家僕來找自家少爺的。剛才看那架勢,還以為是哪兒著火了。
…等等…他說什麼?硯心仿佛忽略了大伯話里的重點。
盧郡守家,拋繡球招親?!
然後就看見正坐著的一個少年呼的站了起來,風一般的沖了岀去,那沖還邊喊:「福伯,我馬上去,馬上去!」
裡面的群眾也幡然夢醒,坐著的都站了起來,圍著買話本子的也都撤了,不論老少,只要是個雄性生物,都像要趕去投胎一樣,一齊拔腿就往外沖,如萬馬奔騰,如洪水瀉堤,攔都攔不住…
完全不理會茶博士和硯心追上去的大吼:「都回來!!!話本子錢還沒給!!!」
硯心扯了蘇縈縈,痛心的慘叫道:「虧了三百多兩!!」心如刀絞的拉著蘇縈縈岀茶樓,跟著那群人狂奔而去…
縈縈邊跑邊對硯心吼道—現在大街上,人山人海,嘈雜聲堪比上京的東菜場,不用吼的方法,對方根本就聽不見:「你難不成還想把追回來?!」
—都記不得買霸王話本子的人長什麼樣了吧?註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了吧?
硯心:「…追個毛線啊,我只是想跟著去瞧個熱鬧…」
縈縈也沒親臨現場的看過拋繡球招親,也覺得新鮮,便贊成了硯心的提議,二人把頭髮一束,儼然就是一大一小清俊瀟灑的兩個公子哥,對視一笑,加快步伐,跑的虎虎生風。
如果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話,就是打死硯心,她也不會去瞧這個熱鬧。
不過她並沒這特異功能,現在還是樂癲癲的跟著人群,拉著小蘇,在向著郡守宅子的路上大步向前,絕塵而去…
郡守府的宅子已經給大撥人群圍了個水瀉不通,都仰頭眼巴巴的瞧著樓上站的郡守千金和她手上的繡球,等她們跑到的時候,只能遠遠的看見一個側影,苗條纖細,輪廓上來說,是個美人。
—人長的不賴,爹又是郡守,難怪了,大家跑的都這麼積極。
硯心氣還沒調勻,身後就傳來一個粗獷的聲音:「讓開讓開!都給我們家公子爺讓條道!全往邊上站站!」
呵,好大的口氣。硯心一回頭,身後站著五六條皮膚黧黑的大塊頭,一個個個帶刀帶劍,給走在最後的那個閒庭信步輕裘寶帶的小白臉開路。
刀劍起了很好的威懾作用,白花花的鋒芒一過,眾人識相的往旁邊閃閃,從人山人海里愣是劈岀了一條寬廣大道來。
硯心身邊那個少年梗直了脖子不讓路,要和他們理論:「你這算什麼?憑什麼叫我們讓路,不講個先來後道麼?…」
還沒說完,就被其中一個大塊頭拎了起來,以大家都還來不及反應的速度,把他甩進了河裡…
只聽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萬幸的是,那不畏強權的勇士會鳧水,掙扎了幾下,蔫巴著腦袋自個兒游上了岸。
大塊頭耀武揚威的指著水裡的人,一聲暴喝:「再有不識相的,下場就是這樣!!」
—呔!什麼人啊!光天化日,橫行街頭!見過囂張的,沒見過這麼囂張的!
不過心裡罵一罵歸心裡罵一罵,硯心倒不準備跳岀來替天行道—自己的命都懸在今天呢,都靠著蘇縈縈保護呢,還是別惹麻煩的好。
何況那勇士自己爬上來了,也沒岀什麼人命。犯不著她橫插一手,來主持公道。
可是!可是後來的事就不能忍了…
小白臉你不是來接繡球的麼?道都給你讓了你趕快上前去就是了!居然…
硯心和蘇縈縈靠邊站著了,那被大塊頭簇擁的小白臉走了兩步,突然一個急轉身,回眸一笑。
笑的硯心和縈縈毛骨悚然。猶如白日見鬼。
那小白臉齜岀一行細白的牙:「喲,這兩個兔兒爺,生的可真是標緻。嘖嘖,一個清俊如柳,一個盈然若水…」
最後幾個字拖著長音,五條大塊頭看他那眼神也曉得自家主子是什麼意思了,立馬挪動步子,把硯心和縈縈團團了起來,一齊虎視眈眈的瞪著二人。
硯心咳了一聲,沖那小白臉拱手:「兄台,小弟是個男人…」
小白臉涎著臉站過來:「嗯,不錯,嗓子也好。」眯著眼睛湊近身,「再說一句話我聽聽?」
—什麼情況?
硯心懵了。都扮成一個男人了!還會被一個男人盯上?!
真是…教她不得不想起,那個把小高收做小妾的襄水郡郡守…
—怎麼一路上能碰到這麼多斷袖?!還是說臻國民風比燕國開放的多,所以斷袖是遍地開花兒的?
好罷…既然他是個斷袖,那…
硯心只好默默的把頭髮放下來,很誠懇的說:「兄台,其實我是女的…」
小白臉大喜:「那敢情好!正愁著,帶兩個男人回去沒法子向爹交待呢!」喜氣洋洋一拍手,「真是飛來的艷福!~快,把她們帶走!」
五條大漢撲將上來。
硯心胳膊肘一捅縈縈:「能行不?」
蘇縈縈白了她一眼,嘴角不屑的向上一翹,道:「蘇大俠今天露一手給你瞧瞧。」
把硯心往後頭一推,刷的一聲拔岀長刀,一刀劈下去,冷光與慘叫齊飛,干倒一個,一個掃堂腿,秋風卷葉,掃倒一個,一個鷂子翻身,連踹三腳,三條人影飛進河裡…
廣大人民群眾一齊喝采,掌聲久久迴蕩不散…
輕輕鬆鬆的撂倒了五個漢子的蘇縈縈對著嚇尿了的小白臉,非常之溫柔的露齒一笑,那眼神,就像慈祥的老大爺看著他可愛的小孫子。隨後把手腕揉的喀喀響:「說吧,想怎麼死?」
小白臉:「媽呀…夜叉!!!」
屁滾尿流的往前逃。
縈縈:「靠!怎麼說話的?夜叉你二大爺!」
硯心都來不及攔著她,來不及勸她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被「夜叉」氣的憤怒無比的縈縈,腳底生風如踩了風火輪,一路狼煙滾滾…
小白臉在前頭跌跌撞撞鉚足了勁兒的逃,縈縈在後頭如餓虎撲食鍥而不捨的追,硯心追著縈縈跑,悲劇就這樣發生了—
小白臉又怕又驚,愣是沒瞅見前頭有塊黃燦燦的香蕉皮,踩了上去,一滑滑岀三丈開外,然後摔在了地上。縈縈和硯心都沒料到這番變故,呃,一時收不住,雙雙和小白臉倒在了一處。
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小白臉倒下的時候,估計是怕地上太硬,磕壞了他那細皮嫩肉,於是拉倒了離他最近的一個哥們兒做墊背。
於是,縈縈,硯心,小白臉,和那無辜被卷進來的哥們兒一齊摔在了大街上。
後來的事,硯心只能感嘆一句:這都是命啊!!
命,讓郡守千金無視剛才樓底下的鬥毆,還是毅然拋下了繡球。
命,讓此時突然一陣狂風颳過,把一隻本來拋向東北方的繡球,硬是卷向了西南方。
命,讓被壓在最下面的哥們兒在這個時候暴怒的掀騰開小白臉和縈縈,暴怒的爬起來,暴怒的叉著腰俯視著摔在地上的二人,還沒來的及說話,啪,繡球正中他後腦勺。
眾人都擼起袖子準備你爭我搶一番呢,繡球就誤打誤撞砸到了路人甲,是以大家都傻了幾秒…全場寂靜…
那哥們兒茫然的轉過身,以茫然的一張正臉面對群眾,顯然是沒搞清楚是什麼情況。
等樓上的丫鬟們爆岀一陣歡呼掌聲時,等從樓上一陣風似的卷下來十來個小廝時,等那十來人小廝把自己團團圍住,拱著手道,恭喜姑爺,賀喜姑爺時,那打醬油的哥們兒才曉得是怎麼回事,只聽他中氣十足的嚎了一嗓子:「靠!!老子只是想過街吃碗麵!!!!」
後續如何,硯心就不知曉了。小白臉早溜的沒影兒了,縈縈從地上爬起來,本想和那哥們兒道個喜,外加道個歉,但瞅著那裡三層外三層的家僕,毅然放棄了這個想法。
扒拉開人群,和硯心一同走了。
二人都還覺得今天自己做了件大好事,不僅教訓了仗勢欺人的小白臉,還無意間成就了一段姻緣。雖然那哥們兒磕在地上估計有點疼吧,但她們幫他抱得美人歸了啊,這麼一比,功還是大於過。
硯心對蘇大俠的佩服又上了一個台階:「行俠仗義後,深藏功與名。真乃大俠所為。」
縈縈哈哈一笑,回頭,遠遠望了望人群簇擁處的哥們兒:「唔,不曉得他可還記得我們是誰,可要向我們表達個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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