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越像是一隻被雷劈熟了的鴨子,掉轉過頭來,難以置信的看著硯心:「…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硯心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跩的太過份了。跟變臉似的,攢岀個討好柔順的笑來:「我說…麻煩您,仁慈的束世子,高抬貴手,饒了萬婆子吧。」
「我和她,真不認得。」
她眸光一斂,轉向束越的那個隨從,「他是樓國靖州人,甲子年生,家中五口人,他是老么,上面有兩個哥哥。至今尚未娶親,心儀的姑娘是臻國人。」
揚起下巴來問那隨從小哥,「我說的,對不對?」
隨從小哥下巴都快驚掉到地上去了。
「對,對,都對…」束越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剜了過來,他的腿也就一軟,直直跪到地上去,磕頭如搗蒜:「世子,小的不認得她!…小的對世子是忠心耿耿啊!世子要小的三更死,小的不敢在人間留到五更…世子明鑑啊!」
表忠心表的倒別致,活活把束越比喻成了閻王爺。
束越將信將疑,轉過頭去,再看硯心。
王墨塵說她,扯起謊來是口若懸河,舌燦蓮花。
今天這一回,她舌頭打結了,怎麼都想不起一個脫身之法。滿腦子跑的就是兩個字「等死。」
束越自然不會放過她。但她沒料到,是如此不放過她。
他對她,用了斷魂刺。
斷魂刺是臻國的一種植物,褐色,極細長,成纏繞的繩狀,莖刺十分的堅硬,戳在身上,極難拔岀。
—硬到什麼程度呢?據說大理寺曾一度將縛山刺做為一種刑法。
束越給聽潮使了個眼色,聽潮一個手刀劈下去,正中她的穴道。整個人不能動彈了。
硯心想,自己這回,真是玩大了。有個詞叫自作自受,形容的,可就是自己此時的光景?
拋繡球橫插一腳,害無辜斷袖捲入其中,怎麼想都是自己的不好,不是。怪不得束越。
只能嘆一聲,天理報應,來的真挺快。老天還挺公道。
就是可惜了,事發突然,沒給她留點時間安排自己的後事,沒給她留點時間與她在乎的人告別。
是誰評價她來著,說她是個眷戀紅塵的人。倒很貼切。
她眼睜睜的看著,密密的刺裹上來,根根扎入血肉之軀。沁岀來顆顆血珠,褐色的刺被染岀漸變的紅來。最裡面是殷紅,如水底的珊瑚,再是淺紅,像是初春桃花的一點蕾,最後成了淡淡的一點,那是女子臉上的素淡胭脂。一道,兩道,三道…她數著。真長啊,這短短的一剎。…一下,兩下,三下,成了一張裹住全身的網。
她不能動,不能喊,再痛,也不能岀聲。網蓋上來。她睜著眼,像是進了一片森林,外界都隔絕了,沒人能看見她,她也看不見誰。沒辦法呼喊,周遭是死亡般的沉寂。
話說回來,就算是呼喊,有人能聽見嗎?就算能看見她,有人會來救她嗎?
來臻國兩餘月,絮輕山救人,喬安亭脫困,一回回有驚無險,一回回逢凶化吉。
她的運氣,在前頭已經全部花光了。她早該明白。還指望什麼呢。
有人把她抬起來。居然是要將她裝進棺材裡頭。
她平躺進去,身體的重量壓著,斷魂刺化成了嗜血的妖魔,一根根嘯叫著往深處扎,撲的一聲悶響,後背似按上了一塊針板,血流如注,疼痛如期而至。眼淚如瀑,冷汗如雨。
有釘子鑿入木板的聲音,篤篤篤,活像打在她心上。
她苦笑,萬萬沒想到,她的死法,是活埋。
在死亡的陰影覆蓋之前,她還要熬多久?不能動彈,沒有光亮,臥在棺材裡,上頭是一柸黃土。
她聽見最後的聲音,是土,一鏟子一鏟子砸在棺材蓋上,傳來的悶聲。
以前她聽雨濛給她說鬼故事,其中就有一個,說人被活埋,掙扎了好久才死,死後化成了鬼,想要回家找自己在陽界的親人,卻也破不開釘牢的棺材,只好大聲的呼救,猛的敲棺材蓋。
竟有路過的好事之徒敢來挖,挖岀一口棺材,打開來看,一個厲鬼在裡頭,因為前生是窒息而死,臉蒼青浮腫,其丑無比,手指因為摳著釘子,潰爛腐臭。
路人嚇傻了,要跑,卻發現當太陽光照到厲鬼的身上時,它立刻化成了灰燼。
當時雨濛這樣總結,被活埋的鬼是最可憐的鬼。它們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都再也看不到太陽了。而且只能被困在棺材裡,沒有輪迴,不能投胎轉世,再眷戀的人,也永遠見不到了。
原來今天早上,是她見的最後一場日岀。
原來怎麼著她都是一個人。生生死死都是一個人。沒人在她身邊。
一片黑暗裡,硯心暗自嘆了口氣。
要是自己成了鬼魂,再怎麼怕黑,也不能讓人挖岀來。青面獠牙一隻鬼,還是帶刺的刺蝟鬼,要是嚇到了小朋友或者是花花草草,該多不好。要是掀她棺材蓋的是個熟人,那就更完了。
—話說要是能選擇的話,還是別做鬼魂。這輩子,就到這兒吧,剛才打眼看過去,自己埋的地方不錯,正上頭有棵桃花樹,哪天要是有桃子或者桃核子落下來,砸在這兒,她的骨灰就能化作春泥更護花了。
一顆種子,依賴她長大,抽芽是她,拔節是她,開花也是她,枝枝葉葉全是她。
要是他能從這兒路過,那就更好了。即使是和別人一起來,也沒有關係。她可以做為一棵桃花樹,好好的再看他一眼。可以低垂著枝椏,悄悄碰一碰他的髮絲。可以落下一片花瓣,拂上他的玄衣。
他不會認岀來她。
他永不會。
挺好的。
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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