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澤引領著我,朝後面的一條小路走。
令我詫異的是,飆哥說的沒錯,令狐澤真的是住在樹上。不過,樹不高,樹身很圓,很粗大,樹高不過三米多。這種樹有點像我們青市的香樟樹,但香樟樹又比它高大。
我看著其中樹上架著的一個圓形的樹屋,想像著令狐澤在上面是如何冥想。
難道……他要邀請我去樹屋裡說話?
我可沒有飛身上樹的本事。
果然,他要為難我。令狐澤如華山道士一般,敏捷地攀了幾步,就輕鬆進了樹屋。我就在樹下仰望。令狐澤對我微笑,他叫我上來。
我說我不會,我說我只會爬。
他就說,會爬就好。
我說樹木沒枝椏,我不敢爬。
令狐澤就對我笑了笑,他說我膽小。說我的膽子不該這么小。他說我農村廣闊天地長大,爬樹對我來說應該不算什麼。
他問我是不是叫水芳?
我聽了這話,心裡大為驚異。
我想不到的是,令狐老先生竟然知道我,知道我的名字。
我就看著樹梢,我想著,就算我從樹上滑落下來,也不會摔死,頂多就是屁股摔疼了,受點傷。此時此刻,我真的不像讓老先生看清了我,既然他知道了我的名字。
我就說我試試。
老先生就微笑,說我果然就該試。不試怎麼知道自己行不行呢?
我就捋起袖子,奮力地爬。這種樹真的難攀爬,要不是我緊緊拽著枝幹,我已經落下來幾回了。
我存心不讓令狐老先生看扁我。
終於,我爬上了樹屋。老先生就很高興。他說我果然和令狐飆說的那樣,勇敢而又堅強,樂觀而又努力。
我說,過獎了。我說,不過是爬樹而已。
令狐澤請我坐下,他要給我倒茶。我說不敢當,我說我自己來就好了。
我說我是晚輩。
但老先生不讓。他說我不辭辛苦遠道而來,是他的客人。他說倒茶是主人對待客人該有的禮節。
我無奈,我就按著他的要求,細細品了一口茶。
他問我茶的味道怎樣?
我說當然好,很好。
事實上,令狐澤倒的茶又苦又澀,根本一點都不好喝。
看著我微皺起的眉頭,令狐想老先生就笑,他說我沒說實話。
好吧,我告訴他,說茶很難喝,真的很難喝。
他問我為何不第一次就說實話?
我就說,剛開始要禮貌,但到底也要誠實。
他聽了,就緩緩點了點頭。
他告訴我,他一生都喝這種苦茶。
他還告訴我,他一天之中,要花上十二個時的時間冥想。今天我其實是打擾了他了。
我就說,剛才您分明是在打太極拳呀?
他就說,打太極拳不過是他在神遊。
我說我聽不懂。我想我在他面前,最好是有啥說啥。我覺得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年輕的人坦誠直白。我覺得我奶是這樣,那令狐澤也應該是這樣。
雖然我奶只是青市鄉下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太太,雖然令狐澤老先生是西貢甚至是整個越南遠近聞名舉足輕重的人物,但我就是這樣想。
我說我文化有限,我說這些飆哥對您說起我時,一定會提起這些。
老先生卻搖頭。他告訴我,說他的孫子提起我時,用了兩個詞。
我就問,是哪兩個詞?
老先生就說,一是無知,一是無畏。
我就愣了。我說無知可不就是沒有文化嗎?
可老先生還是搖頭。但他又不對我解釋,這可讓我著急。
我說,您真的不打算去救飆哥?
當著老先生的面,我叫他的孫子,還是叫飆哥。
老先生就微微一笑,說不救。
我急了,我說他只顧在這裡享受,卻不關心飆哥的死活。我說天底下有這樣當爺爺的嗎?
我是真生氣了。
他就說,他在這裡不是享受。他說他喝苦茶,住樹屋,是來這裡修行的。
修行?我一頓,我想飆哥也說過類似的話。
他就嘆,告訴我,說他真的不能幫他孫子。
為什麼?
他說這是有關他的一個承諾。他說要是他去救了,就是違背了自己立下的承諾。
他說他重視誓言,並不想破誓。
我就說,那您就眼睜睜地看著您的孫子挨槍子兒?
他就擺手。說這件事複雜。他說他這個孫子從小就不聽話。他說他小時候就不聽,長大後更是如此。他說他很悲哀,他說他作為爺爺,卻管不住自己的親孫子。
他說,這十幾年,他的孫子都幹了些什麼,他這個做爺爺的心裡很清楚。
我聽了,就說,飆哥從未走任何的邪路。
老先生就說他知道。但他明確對我表示,他不贊成。他說他這一生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遠離政治。可他這個孫子,卻偏偏不聽他的告誡,捲入複雜的政治漩渦中去。
他說,這世上什麼事都沾得,唯有政治不可觸碰。
他說,他年輕時候,吃了政治很大的虧。他說那是在五十年代,那是他還年輕。
我就說,時代不一樣了。但老先生聽了,仍舊搖頭。
我就不說話了,我的心裡非常非常沮喪。我以為這一次來崑崙島,是白來了。我想著飆哥如果沒有得到幫助,也不可能安然脫險,更不會來崑崙島。
那麼……我真的要去找那位昂山夫人嗎?
我記得阮永泰說過的,說即便我去見了,成功的可能也不會太大。
一時之間,我的心裡就起了蒼涼之感。
老先生看出了我的頹然。
他就嘆了嘆,說他的孫子遇到我這樣的姑娘,也是他三生修來的福分。
我聽了,就苦澀說,不敢當。
老先生說他們令狐家的人,娶媳婦嫁女婿的,根本不在乎什麼出身不出身。他說他更在乎後輩們精神上的門當戶對。
他說,令狐飆遇到我,是他的緣分到了。
他說,這小子也該安定下來了。
我就嘆息,我說爺爺您不知道他的遠大志向。我對他說了一些緬甸的近況。
令狐澤就說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他說他認識那位令人尊敬的昂山夫人。他說在他年輕時候,他曾做過昂山夫人父親緬甸第一任元首昂山將軍的侍衛。他說和他曾經一起擔任昂山將軍的其他侍從,如今大都還在緬甸軍界。
他說這漫長的幾十年,他和他們一直有著私人友情上的往來。
他們對緬甸的政局,有著舉足輕重的力量。令狐澤說,緬甸軍方的人,大部分還是聽從的昂山夫人。他說雖然老人們對昂山夫人的諸多政見不滿,但行動上並不會反對。
他說他們這樣做,絕不是出於對昂山夫人的贊同,而是為了尊敬昂山將軍,僅僅為了尊敬。
我聽了,心裡大吃一驚。果然阮永泰說的不錯。
我更是不解了。我說既然如此,您老更該出面啊。但他就微笑,說此事他真的不宜插手。
但他說,他會給昂山夫人親筆寫一封信。
我就說,但夫人還在軟禁中呢,那些軍方的大佬,真的會聽從?
老先生就嘆,他說他也在靜觀時局的改變。
他說他作為昂山將軍的侍從,當然希望緬甸的政局越來越好。
他說軍方的人並非十惡不赦。
他說,如果他們真的痛恨昂山夫人的話,那她手無寸鐵,早就被抓入監獄判了死刑了。
他說,著世上的事很微妙,軍方也在等一個台階。
我就說,這個台階要緬甸的人民給。
令狐澤老先生聽了,心裡一怔。他看著我,就喃喃了一句,他說我說的對。
他說在他孫子令狐飆看來,他其實是一個過時的人。
看來,他真的過時了。
他說,為了他年輕時的一段經歷,他現在更多的是在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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