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姐見我如此氣憤,這樣埋怨王小峰,怨恨王小峰,至今仍不肯原諒他,也不便立即說出要我幫忙的事,於是又心神不安起來,在客廳里來回踱步。她沉思良久,終於走到我身邊,拉我在沙發上坐下,猶豫再三,長長嘆了口氣說道:
「妹,道理雖是這麼講,可是,你也得為他想想:以前,他生意做得那樣大,那麼紅火,人那麼闊氣,爬得那麼高;現在一下子摔下來,掉進冰窟窿,生意、貨物、房子、汽車、老婆,全沒了,還蹲了大牢,摔得這麼重,這麼慘!以前,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你我都知道的,他一貫心高氣勝,是個極愛面子的人。如今落到這般田地,在深圳沒臉蹲下去了,沒辦法跑回家來。你想,他那種人,怎麼受得了?人心都是肉做的,你也得站在他那個位子,替他想想。他這樣落魄跑回來,如果沒有人接納他,好好安慰他,開導他,他會怎麼想?怎麼做?我真怕他受不了這個打擊,會想不開!一想到這些,我就怕得要死,心裡打顫,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
芸姐說不下去了。她垂下頭,抹了一把眼淚,連聲嘆息,憂心忡忡,一副十分擔心又十分不忍的樣子。許久,她又抬起頭來,死死盯著我,像在乞求我同意她的觀點,站在王小峰的角度、設身處地為王小峰想想,進而同情他,憐憫他,不要再埋怨他,怨恨他,還要我想辦法幫他一把,耐心安慰他,鼓勵他,使他放下煩惱,放寬心,平安度過目前的難關。無疑,這是今天她來求我幫忙的終極目的。
幫助芸姐、虎子,我無話可說,心甘情願,責無旁貸;可是,讓我幫助王小峰,這個白眼狼、負心漢,如今的走私犯,我實在不願意。但是芸姐卻一如既往地愛著他,關心著他。她自己的事,不來求我;幫助王小峰的事卻是這般哀求我。我真不知該怎麼回答芸姐。因為王小峰犯的不是一般錯誤,他是違反國法,走私犯罪,他這種行為禍國殃民,法理不容。如今受到懲罰,理所應當,正是尊重法制,伸張正義,是件好事,大快人心。人們不應該同情他的遭遇,因為這是同情違法犯罪,姑息養奸,養虎為患。可芸姐只念舊情,私情,不辨是非、法理,事到如今,還這麼關心他,袒護他,真叫人不可理解!我生氣說:「他想不開,更好!國家少一個走私犯,家鄉也少一份恥辱。同時,也叫你認清他的真面目,不再為他的語言和外貌所迷惑,不再存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妄想,從此對他徹底死心,認清現實,認清方向和道路,集中思想,心無旁騖,扎紮實實,誠心誠意地另覓出路,找一個自己喜愛、也真正愛你的人,再結良緣,終身有靠。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聽我如此說,芸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眼睛睜大得怕人。她看著我,連連搖頭說: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這可千萬不能啊!我可以一輩子沒有男人,俺孩子可不能沒有爸爸,他爺爺奶奶不能沒有兒子養老送終!這可是關係到他一家子、三代人人生命運的大事啊!至於我,這輩子已經愛過了,現在無所謂了。」
芸姐被愛情迷住了眼睛,對王小峰這件違犯國法的大事依然只有可憐、姑息、同情,完全不去分辨是非曲直。我是國家職工,雖然同情自幼的閨蜜和同學,卻不能放棄原則,置國家法律於不顧,所以,依舊堅持自己的意見。我說:
「你放心,他死不了,想死,在深圳就死了,也不會跑回家來。芸姐啊,你不能只顧同情他,憐憫他,也要分清是非曲直,分清法和情的界限。王小峰可是嚴重違犯國法的走私犯!受到國法懲處是應該的,即使現在僥倖漏掉,以後也難逃法網。我們只希望他這次能夠接受教訓,從此改正錯誤,改邪歸正,走正道,正正噹噹做生意。否則,不知悔改,認不清方向、道路,問題就更嚴重了!那就不單是罰款的事了,要判重刑的!那時候,你和虎子,以及他爹媽才會知道,有他這樣的丈夫,這樣的爸爸,這樣的兒子,那簡直是恥辱!叫你們三代人在社會上都抬不起頭來啊!」
芸姐見我語氣堅決,說的嚴重,對王小峰的遭遇毫無同情憐憫之心,又緊張起來。她不停地搓著手,竭力設法為王小峰開脫辯護:
「都怪那個該死的梅小姐!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小峰在家規規矩矩做生意,鄉政府還表揚他是勤勞致富帶頭人,又戴花又送獎匾;沒想到,到了深圳就鬼迷心竅,去做那種生意。這還不是她梅小姐教唆的嗎?要不,小峰也不懂得做那種生意。現在倒好,小峰犯法了,栽了,倒了,窮了,她不想辦法救他,幫他一把,反倒把他一腳蹬了,自己脫個清白身子,溜得遠遠的,跑到外國逍遙去了。天底下哪有這麼惡毒狠心的女人?下次遇到她,我恨不得撕她的皮,吃她的肉!」
她把一切責任、一腔憤怒都推在、煞在梅小姐身上,咬牙切齒,怒不可遏。
我覺得她這樣認為對梅小姐有些不公平,說:
「你也別淨怪人家梅小姐。到底還是怪王小峰:他自己有文化,懂法律,有頭腦,又做了這幾年生意,也算有經驗了,為什麼專聽那種女人的話?做那種違反國法的生意?他和你商量了嗎?和他爹媽商量過嗎?你的話,他父母的話,他怎麼就不能聽聽?卻專聽那個壞女人的話?說到底,還是他自己見利忘義,無視法律,財迷心竅!」
「梅小姐是小峰的老闆,他不能不聽她的話。」芸姐極力為王小峰辯解。
「老闆的話,也要分個是非對錯,違法的話也能聽、能幹嗎?」我抓住王小峰不放鬆。
芸姐滿臉羞慚,只好責怪起自己來,繼續為王小峰開脫:
「咱是農村人,沒文化,沒本事,又沒見過大世面,只能呆在農村,干粗活,出勞力;外面的事,生意上的事,咱也不懂,幫不了他,他即使事前跟我、跟他爹媽說了,我們也不知道該咋辦,不該咋辦。哎,事到如今,啥都別說了,算他不走運,該倒霉,命中就該有這一劫。聽說,做這生意的多呢,就是這會也還有人在做,為什麼偏偏就逮住他了?」
芸姐說著又垂下頭去,唉聲嘆氣,無限憂愁;似乎又有些不服氣,覺得王小峰冤枉,在為他被捕受罰鳴冤叫屈。這是我所不能忍受和接受的。我說:
「你這麼想就不對了。儘管犯法的每天都有,受到懲罰的也每天都有,漏網的也每天都有,但是,你不能為受到懲罰的叫冤,為漏網的慶幸。你應該懂得,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漏網是暫時的,受到國法懲處是必然的,遲早會有的事。你不要再為王小峰開脫辯護了,他受到懲處是應該的,罪有應得,也是國家對他的教育和挽救;否則,他會犯更大的法,受到更嚴重的制裁。到那時就真的無可挽救了,別說沒收財產,罰款,就連小命也難得保住了!」
芸姐聽我說的這麼嚴重,猛地一驚,隨後又哭開了,嗚嗚咽咽,抽抽搭搭,不勝悲哀。
我立即意識到,我的話說得太重了、太狠、太絕情,刺到了芸姐的痛處,致命處:王小峰小命沒有了,芸姐還活得下去嗎?連忙勸慰她:
「你不要難過了,錢財都是身外之物,生命才是最可寶貴的。王小峰能平安回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希望他經過這件事,能接受教訓,從此改過自新,走正道,做正經生意。他還年輕,還不算晚。你也不要自責,這事怪不著你。之前,你也說過他,勸過他,找過他,該說的話都說了,該做的事都做了。是他自己鬼迷心竅,有眼不識金香玉,不分好壞,不辨方向,自作自受。你們已經離婚了,你帶著孩子也不容易,他不能幫你,照顧你,你還想他的事、管他的事幹什麼?梅小姐那麼有本事、有錢,又精通生意經,都幫不了他,事情發生,分得清清楚楚,跑得遠遠的;你又沒文化,沒錢,又不會做生意,怎麼幫他?你就不要蹚這潭渾水了。」
聽我如此說,芸姐安靜了許多。她滿面悲傷羞慚,一邊拭淚,一邊嘆息道:
「我也這麼想過:他狠心丟下我、不要我了,我還想他幹什麼?可是我卻下不了這狠心,做不到那樣。這幾天晚上一閉眼,滿腦子都是他現在的情形:頭髮亂糟糟的,鬍子拉沓,衣服皺皺巴巴的,一副落魄可憐樣子。他現在怎麼想?今後怎麼辦?誰來安慰他、照顧他的生活?想到這些,我心裡就打顫,發憷,狂跳不止,忍不住要可憐他,為他難過,為他著想。他以前跟著我,哪天不穿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有時候,我甚至夢見他瞪著眼睛看我,好像責怪我,又像乞求我,要我幫助他,救救他。有一次,我竟夢見他因為得不到我的幫助、安慰,竟尋了短見!弄得我白天吃不下,夜裡睡不安,一天到晚,六神無主。實在沒辦法,我只好來找你了。妹呀!行行好吧,現在只有你能幫我解救王小峰了!」
她滿面淚痕又眼巴巴地看著我,一副悲痛欲絕又心急如焚、急切求助的樣子,好像我就是她和王小峰的唯一救星,只要我肯出手相助,他們就得救了。我不免又動了惻隱之心,要幫助她,救救王小峰。可是這種事,牽涉國家法律,我一個小職員無職無權,哪能幫得上忙呢?
「找我!幹什麼?要我幫他、救他?這是深圳海關的事,牽扯到國家法律!我一個本地小職員,哪有那個本事。」我連連擺手。
芸姐以為我不肯幫忙,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淚如泉湧。她緊緊地拉住我的手哀求道:
「好妹妹,姐求求你,——這輩子,我只求你這一次了!你和小峰是同學,他敬重你,肯聽你的話。你有文化,又當幹部,懂政策,你去勸勸他,叫他回家吧!別的我也幫不了他什麼。我日思夜想,也只有這個辦法能救他了!」
「回家?他不是回家了嗎?」我不解,追問道。
「不,叫他回到我那裡,就是新建的房子,你是去過的,就那裡,還是小峰給我錢蓋的。到我那裡,我來好好勸說他,安慰他,照顧他的起居生活,溫暖溫暖他那顆悲慘淒涼的心,讓他不致胡思亂想,做出傻事來;慢慢地,他就會從失落中走出來,忘掉不幸,重新振作起來,今後好好做事、做人,走正道。否則,他落此大難,錢財沒了,老婆沒了,女兒沒了,名聲壞了,再沒有人照顧他,暖暖他的心,他怕是很難度過這一關!我反覆想過了,現在只有回到我那裡,由我來看住他,照顧他,開導他,他才能順利度過當前的難關,不會發生意外!別人,誰也做不到,即使他爹媽也做不到。」
「回你那裡,自然最好;可是,現在,這能行嗎?」
我睜大眼睛看著芸姐,覺得不可理解:你們已經離婚了,他是有婦之夫,老婆孩子都有;你尚未再婚,正待字家中。讓他回到你那裡,同居一室,這是不合法的,成什麼體統了?別人怎麼看?你儘管還愛著他,但是,也不能有這種想法。這種事,我不能幫你。可是看著芸姐,她是那樣傷心,可憐,態度又是那麼堅決,堅定,不可動搖。我的心被撼動了,亂了方寸,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不行?如今,梅小姐帶著女兒卷錢跑了,不要他了;我再不要他,他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再沒人接納他,安慰他,他還能活下去嗎?我們畢竟是自幼愛好的結髮夫妻,月老早把我們的命運栓在了一起。以前他對不起我,那是受別人挑撥離間,也不能完全怪他。現在他落難了,我不能對不起他!戲詞裡說得好:患難之中見真情。我要叫他看看,關鍵時候,到底是誰能幫他,救他,真心實意對他好!」
芸姐終於說出她的真實用意。她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我,怕我不懂,又解釋說:
「你對他說,如果他肯回家,過去的事,一筆勾消,從今以後,再不提起它。我會像以前一樣接受他,疼他,愛他,照顧他,幫助他。儘管我沒有很多錢,但是我能勞動,重要的是,我有一顆永遠愛他、不會變的心。生活中,絕不讓他受一點苦,作一點難。至於村中一切議論,我不怕,都由我一人擋著,頂著,他不必為此擔心受怕。我會一輩子跟他好好過日子,直到老死!」
「你這樣做能行嗎?你問過,小峰和梅小姐離婚了嗎?」我禁不住問。
「大概沒有。小峰從牢裡還沒有出來,她怕牽連到她,就帶著錢,帶著孩子躲到國外去了,跑得遠遠的,不知去向,怎麼離婚?」
「那就是說,他們還是夫妻。」
「夫妻,有什麼用?空有其名!小峰出事,她不說想法子幫他、救他,自己帶著錢先跑得遠遠的,生怕牽連到她,還有一絲一毫的夫妻情義嗎?錢也帶走了,孩子也帶走了,房子也退了,你以為她還會回來嗎?要這種老婆有什麼用?就讓她外死外葬吧!」
提起梅小姐,芸姐咬牙切齒,極其仇恨又極其輕蔑,不屑為伍。她說:
「梅小姐,她算什麼?露水夫妻。她哪裡懂得小峰,知道心疼他?不過圖小峰有文化,能辦事;如今見小峰被抓了,落魄了,再沒有利用價值了,哪裡還會要他?我們不同,我們是患難夫妻,同甘苦,共患難,那麼多艱難日子都過來了。經過這一回,小峰現在該回過味來了:那種女人,水性楊花的,只可共富貴,不可共患難,玩玩可以,哪裡能天長地久過日子?不像我,是出過力,吃過苦,和小峰共過患難的,懂他,理解他;有時候雖然氣他,恨他,但是心裡頭還是疼他,愛他,忘不了他,捨不得他。他如今遇到難處,我還是要千方百計地幫他,救他,怎麼能忍心丟下他不管?如今他該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我一直想著他,愛著他,結婚,離婚,都是為了他,從來就沒有忘了他,拋棄他啊!」
芸姐說著又哭起來,眼淚像斷線珍珠,一顆顆滾落下來,十分委屈,又對王小峰十分不忍,不舍。
我被芸姐的真情、痴情感動了,連忙拉她起來,一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她,只有掏出手絹一遍又一遍地幫她擦眼淚。這一刻,我完全明白了:這個善良而可憐的女人,在經歷過許多坎坷屈辱之後,依然強烈地愛著王小峰。她的真情、痴情讓我感覺驚愕和震撼,又深深地感動,佩服。我再也不能堅持自己的立場、觀點,對王小峰不管不問了。我想,梅小姐逃到國外去了,已經超過三個月,今後還不知回不回來。這就是說,她和王小峰徒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互不聯繫,互不過問,已經沒有實在的夫妻關係了。可憐芸姐還一直想著王小峰,介紹誰她都不願意。王小峰這次落魄回來,對於芸姐也許是個機會。所以,她又想起來我這個當初的媒人,要我繼續為他們做媒人。盛情難卻,好事做到底。我只好勉為其難,祝福他們。想到這裡,我不覺重重地點了點頭。
不想我這一點頭,竟像法官落下了法錘,一錘定音,不可改動了。芸姐立即跪倒在地,鄭重地向我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來,擦乾眼淚,轉身走了。我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急忙趕過去拉住她,竭力勸她留下來吃飯;她卻死活不肯,說虎子還寄放在鄰居家,她放心不下,一定要回去。看著她心急如火,又憂心重重的樣子,我只好放手讓她走了。但是,我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芸姐啊!我的好姐姐,你把一顆善良的、金子一樣的心一半給了王小峰,一半給了兒子,卻一星半點沒有留給自己。你受苦,受難,憂心如焚,夜不能寐,四處奔走求告,忍受屈辱,你覺得值得嗎?你不覺得有虧自己嗎?你是那麼愛王小峰,為了他,你等待了那麼多年,付出那麼多心血和勞苦,心無雜念,目不斜視,至真至誠至純,天地可鑑。可是王小峰卻不是真心對你,甚至恩將仇報,最終背叛你,拋棄了你,給你造成那麼大傷害。然而,為了他,為了他的新生,他的事業,他的前途和幸福,你把一切痛苦、悲傷和不公,都無言地忍受了,甘心情願為他守家教子,你已經十倍百倍地對得起他了。是他背叛你,虧欠你,對不起你,不是你虧欠他,對不起他。現在他敗落,痛苦,一無所有,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跟你毫無關係。你為什麼還要這麼愛他,關心他,千方百計幫助他,感化他?真是真情無悔、痴心難改啊!。
我被芸姐的痴情和執著深深感動了,再也無話可說,不再拘泥理和法的束縛,立即決定再次去為芸姐當說客,當媒人,力勸王小峰迴到芸姐身邊。他們初戀是我撮合的,現在王小峰又落得孤身一人了,為什麼不能撮合他們再次複合呢?然而我也知道,愛情不是談判,不是做生意,不是憑藉勸說就能成就的;但是為了芸姐的一片痴情和美好願望,我不能考慮自己的顏面和看法,只能義無反顧地前往,竭盡全力說成此事。王小峰會怎麼想呢?經過這一番嚴峻的風雨考驗,他是否有了新的認識,有了改變,回心轉意了呢?他是否還念及舊情、依然愛著芸姐?現在會不會回到芸姐身邊?將來又會怎樣?會不會再次拋棄她,給芸姐造成二次傷害?我仍然憂慮重重,為芸姐的痴情和命運擔憂。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8s 3.689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