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三百八十四章 按我說的做

    在大明體制內,其實是沒有捕頭這個職位的。所有的衙役都是賤役,從事人員都是服役者,也就談不到首領這個概念。只是在衙門內部,捕快衙役們會選出一個首領來,也就是捕頭或是班頭。

    在體制上,他們與其他衙役一樣,都是最低等的役,但是在行業內部,往往有著常人難以想像的權威。余得水與劉麻子當初在上元縣,乃是有名的煞星,即便是縣令,也要給他們幾分面子。

    當初賴仰山初來時,對於余得水的很多做法大為不滿,結果余得水索性來個告病不出,半個月內上元縣偷盜搶奪案子上升了三倍,應天府都坐不住要派人來問責。最後還是知縣沒辦法,主動上門請余得水出山,才穩住了局面。

    在范進看來,這人已經有點後世五億探長雷老虎的意思,在上元衙門裡經營起自己的勢力。鐵打衙門流水官,於自己這個正印官,他也未必如何服帖。自己給的福利不少,但是余得水卻未必看的上,相反自己往衙門裡安排人這個舉動,屬於侵犯了他的利益,余得水對自己這個縣令,只怕是很有些意見。

    余得水領了傳票下去,范進將張鐵臂叫來道:「鐵臂,你說說看,他明天可能帶來人犯?」

    「老爺,這還用說?肯定是帶不來啊。不但帶不來人,這兩個廝,多半會離開上元,藏到江寧縣去,讓咱們沒法捉。衙役賣放強盜,是幾百年來的規矩,只要銀錢到了,任是天大的罪過,只說一句抓不到也就是了。若沒有銀錢好處,余得水哪會接令接的這麼痛快。何況這兩人的罪過不大不小,老爺又不能把他怎麼樣。傳不到,人懸在那裡也就不了了之。」

    「我跟你看法類似,所以我壓根沒想過靠他把人帶來。我私下已經找了關係去拿人。鳳鳴歧鳳四爹會出馬。」

    張鐵臂一愣,「鳳四爹?他老人家想抓個人,還不是手到擒來事?發句話,那兩人就得自己到衙門投案。可是小的不明白,既然如此又何必發傳票?」

    「不下傳票,我怎麼收拾他?不把他的氣焰打下去,你又怎麼做捕頭?本官交給你的差,做得怎麼樣了?」

    張鐵臂連忙從身上取出一個帳簿,「這幾天小人沒敢偷懶,除了您今天不讓小人動以外,這幾天一直在外頭跑。附近三條街的戶口情況都已經問清楚了,還和碼頭上幾位老大吃了酒。只一說太爺的名字,幾位老大全都沒有二話,願意為老爺效力。您這牛痘局救的不光是達官顯貴,更是下面那些苦哈哈,就連我們跑江湖的也得感念您老的恩典。余得水算個球?他現在就算還想像上次那樣發句話,鬧個天下大亂,也得其他人捧他才行。」

    范進道:「那些人捧他,是因為利益。一旦來了個海瑞一樣的人物,他們自己的利益保不住,肯定是要鬧的。本官只要拿出個態度來,只動余得水,不動其他人。誰如果跟他一條心,我就對誰不客氣,我倒要看看余得水怎麼鬧騰。你去,把捕快余海叫來,本官有話吩咐。」

    余海是余得水的本家侄子,亦是其弟子,余得水自己的兒子余化蛟是要等老父告休才能頂職的。雖然也有家傳本事,但是將來進了衙門,總得有個人扶持才行,余海就是余得水為兒子培養的膀臂。

    其人三十幾歲身形矮而粗壯,方面大耳孔武有力。比起其叔父,余海的態度就要恭順許多。畢竟他只是侄子,並沒有其叔父的號召力和影響,在太爺面前,也不具備放肆的資格。

    范進看看他,先是問了年齡之類簡單的話題,隨後道:「余海,本官辦這個衙役膳堂,你覺得怎麼樣」

    「這是太爺的恩典,下役們感恩戴德,都念著太爺的好處!」

    「真的?只怕不盡然吧?我可聽說,有的衙役私下裡說,這膳堂辦得不怎麼樣。衙役、吏員書辦還有官員,分三個膳堂吃飯,伙食標準不一,名義上是幫你們解決膳食,實際是方便本官自己吃香喝辣,這話你是怎麼看的?還聽說有人抱怨,家屬領到的米不夠吃,是主管人員從中剋扣,這兩天就有人準備在吃飯時發難,砸了飯鍋?」

    余海一愣,這話是自己叔父私下裡說的,而且除了自己也就是叔父的幾個弟子聽了這話,怎麼傳到了縣官耳朵里?難道他的手,已經伸到了自己身邊?

    他本來就不是有城府心計的人,否則余得水也不會讓他做自己兒子的輔佐者,叔父不在身邊,就不知怎麼應對,只紅著臉道:「這……這……這是沒有的話。想來是有人亂嚼舌根,太爺千萬別誤信人言。」

    「不不,這話我覺得也有道理。是本官沒有思慮周詳。過去膳堂都是你們自己來操辦,本官一來,就把這差交給了自己的侄子,你們肯定是不滿的。」

    「沒……沒有。下役怎敢不滿?就是……就是廣東人和我們本地人口味差異有點大,燒的飯有些吃不慣。」

    「沒錯,這就是本官的疏忽之處了。你提的很好,以後這樣的意見應該多提,提的越多,本官越能夠少犯錯。這膳堂你來管,能不能管得好?」

    余海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看著范進道:「太爺,您是說?」

    「既然廣東人煮飯你們吃不慣,還是由本地人來管比較好。本官知道,你這人老實本分,想來膳堂交給你,一定可以管得好。不過醜話說在前面,咱上元膳堂在府里都是標了名的,全應天乃至整個大明都沒有。在江寧城裡,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看著我們,承辦膳堂發財我不反對,但是一定要有度。我不求辦好,但是起碼也要表面過得去,要是大家都說吃不飽,或是食物有什麼毛病,那就是打本官的臉。到那時候,別怪本官不客氣!」

    「太爺放心!下役哪能幹那等事?保證不讓您的顏面受損。」

    余海當然知道,膳堂這裡的油水有多大。衙役家屬都是領米和柴薪錢回家自己吃做,這裡面自己只要略微剋扣一些,那便是享用不盡。他做捕快雖然有灰色收入,但大頭都在叔父手裡,自己只是跟著喝點湯。這膳堂的收入都歸自己,這兩下的油水如何能比?

    他不知自己交了什麼好運,竟然讓這種餡餅砸在頭上,心內狂喜,連磕了幾個響頭。范進擺手道,「不必如此,我信得過你,才讓你做這差事。來,本官給你批一道公文,去帳房支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

    余海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問道:「太爺,您說給下役多少銀兩?」


    「足銀一兩。這個月還有八天就要完了,一兩銀子便足夠了。等到下月初,本官發你三兩……不了,看你是初管,給你四兩銀子好了,也是賣你叔父一個面子。若是你管的好,會給你再加一兩,算是你的一點貼補。這也是看在余老捕頭勞苦功高份上,不必謝我。」

    謝?

    余海的喜悅心情此時已經當然無存,剩下的只有焦急與憤怒。衙役加上家屬,人數足有六、七百人。一兩銀子最多就是一兩天的柴薪錢,一個月給自己五兩銀子,那管不了一個月,自己就得傾家蕩產。

    他連忙道:「太爺,這伙食費……」

    「伙食費太多了麼?不必客氣,有多的你就自己留著,算是賞你的。不過記住,膳堂的飯不許耽誤,公人親屬的米不能短缺,要是做得遲了少了,我就讓那些人到你家裡去吃。到時候別怪本縣的官法無情,下去吧!」

    張鐵臂嘿嘿笑著走上來,一把攙起余海,如鉤鐵指扣著他的肩頭。「余頭兒,我這得恭喜你啊,咱縣裡頭一號肥差,就讓你給拿著了。我這伺候了太爺那麼久,這好差也輪不到我頭上,還是你有造化,回頭別忘了請我喝酒。」

    被張鐵臂抓住肩頭的余海半邊身子就像是癱瘓了一樣不聽使喚,就知道遇到了技擊中人,自己的手段動硬的也會吃虧,根本不敢掙扎。等到人被推出二堂的剎那,他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一個從叔父嘴裡聽到的詞:破家縣令。

    百里侯終究是百里侯,即便是在上元這種地方做知縣,頗多掣肘,如繩牽索繞不得施展,對上其他衙門以及大紳往往是弱勢,可是收拾起胥吏衙役還是綽綽有餘。當范進真的拿出官威,把這麼個註定破產的差派給自己,就如同自己當初派一個註定傾家蕩產的力差給別人一樣,無從申訴,無力反抗……

    衙門的膳堂管早中晚三餐,范進自己別開一灶,晚上的時候如果不是出去吃宴席,便是與鄭嬋的二人世界。天色已晚,料來沒了客人,鄭嬋也就放開膽子,靠在范進懷中任他拿捏,臉上紅若朝霞,眼媚如絲。

    「包膳堂?奴家哪裡能包?女流,包不得。要包,我也只包當家的一個。把你從裡到外,都包起來,誰也不給。」

    「怎麼不能包?我說能就能。」范進笑了兩聲,手上則在摘星拿月。「你聽我說,衙門裡眼下還沒理順,等我理順了,就都得聽我擺布。到那個時候,我說怎麼樣,就是怎麼樣。他們不是說搞這個膳堂我是為自己發財麼?總共才多大的盤子,發什麼財?可是既然這麼說了,我就做一回讓他們看看,有本事只管去參我,看誰能參的動。你也就是掛個名,不用你拋頭露面跟男人辦交涉,你只管包,然後我讓志高去做,有什麼毛病只管跟我說。」

    「那可以,不過我得說好了,我只在內宅,除了當家的,誰也不見。」

    「你在京里時也不是不跟男人說話,跟志高他們罵架都是有的,怎麼現在倒大門不出了?」

    「那是。如今奴家的身份是當家的房裡人,我自己怎麼樣都好,你的體面不能不顧。人家一說,范太爺家的廚娘和男人對打對罵,壞你的字號。再說將來有個閒言碎語,我也沒法自辯。就像錢采茵,她現在就算來找你,說自己沒跟別的男人睡過,又怎麼證明?」

    范進不想她對錢采茵怨念這麼深,到現在還記得,正打算尋個由頭辯解,范志高卻一臉賊笑的敲響了門,示意范進出來說話。范進輕輕一拍桌子,「混帳!你個小輩叫老輩出來說話,還有點禮數麼?咱范家再小門小戶,這點體統總是有的,你這剛出來幾天啊,就全忘了?在這說!」

    范志高看看鄭嬋,只好用廣東土話道:「九叔,兩個女人來找你,說是余海的老婆和女兒,求九叔饒命的,這不方便讓她看到吧。」

    范進以官話回應道:「余海家的女眷啊,叫她們到這裡來,嬋兒你也在這,看場好戲。」

    兩個女人大的不到三十歲,小的也就是十四五,模樣很是周正,臉上又都抹了些脂粉,身上衣服特意選的極為貼身,儘量體現出自己的身段。於燈下看來,倒也算是有些吸引力。年紀大的女子一臉悽苦哀傷之意,年輕的小姑娘卻把眼睛盯著范進,不多時臉便漲的通紅,身子朝前挪了挪,又刻意鼓了鼓胸脯。

    那年紀大些的女子道:「小婦人是余海的渾家,這是我的女兒。她今年剛十四歲,還是個……姑娘。孩他爹是個混人,不知哪裡言語不周,衝撞了太爺,讓太爺要取我們一家性命。太爺的大名奴家是早就聽說的,您是個慈悲人,是活神仙,不能跟凡人一般見識。求您看在一家上有老下有少,家裡還有個剛會走的孩子的份上,發發慈悲,饒了我們一家性命,免了阿海的膳堂差事。奴家帶了丫頭來,今晚就給太爺見個紅,添點喜氣。」

    鄭嬋的臉色一變,如果不是礙著范進在旁,就已經破口開罵,或是撲上去揪頭髮抽耳光了。她冷著臉看著兩個女子,與自己比較著,倒是不如自己美,可是也丑不了太多。尤其那小的還是個姑娘……她看看范進,心莫名提了起來。

    范進冷聲道:「我給你們個膳堂來管,這是求也求不到的事,難道還給出不是來了?你們來是自己的主意,還是余得水的主意?」

    「太爺,這是小婦人夫妻的主意,與別人沒關係啊。您是青天太爺,就別拿小老百姓尋開心了,那點錢管膳堂,是要我們合家人命的。這裡干係您最清楚,請您發發慈悲吧。」

    婦人與女兒磕了幾個頭,一狠心借著磕頭的當口解開了衣扣,將裡面的小衣都露了出來。

    「我家小門小戶,沒有什麼能讓太爺看上眼的,家裡能拿出手的,便只是我們娘兩個。只求您老開恩,我們……我們就都是您的。」

    「這事……余海知道麼?」

    婦人的臉已經羞得血紅,卻還是一點點將衣服向下拉,她身後的女兒也開始解扣子。「孩他爹當然是……知道的。但是沒辦法,他當初派人力差時,也沒少睡別人的渾家,女兒,這是……報應。」

    「你們怎麼不去找余得水?你們是親戚,讓他幫你啊。」

    「若是找叔父……不知道有沒有用,再說求他奴家也得伺候他一晚上。左右是一樣,還不如伺候太爺來得簡單。」

    范進哈哈一笑,輕輕一拍桌子,「胡鬧!你們這樣是要幹什麼?還不快把衣服穿好!我有幾句話,你們兩個聽好了,回去說給余海聽,如果想要免了膳堂的差,又不想戴綠帽子,就按我說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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