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五百五十章 表態(上)

    「大明藩王與國同休,這本來是先祖體恤血脈,重視族親的表現。這其實也不能算錯,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子孫吃苦。即使是我,也希望積攢下一份豐厚身家,讓子孫可以過不勞而獲的日子,至少三代之內不用受窮。這是人之常情,只要是正常人的父母,都會有類似的想法。但是制度訂立之初,忽略了宗室生聚繁衍的速度,又把他們限制的太死。祖宗起於草莽,自然知道鳳子龍孫如果與民間相處是個什麼德行。所以讓他們不與四民通,也算是對百姓的保護。否則這幫人做生意,其他人就沒法開張,這些人種田,其他人就沒地可以種。他們可以跑到任何一個地方說這塊田是他們的,地方衙門還無可奈何,所以當初的制度算是個保護,既保護了宗室,也保護了百姓。」

    察院衙門內,范進將薛五抱在懷中,輕聲說著。張舜卿已經走了兩天,走時帶走了大批女衛以及梁盼弟。雖然山西不算太平地方,但是以她的護衛規模不去攻滅山寨就是菩薩心腸,自然沒人敢去惹她,安全不用擔心。而她要去拜見的,則是當初一起促成俺答封貢的重臣王崇古。

    王崇古做過宣大總督,後又轉任兵部尚書,因為年紀漸大主動致仕,回到家裡享清福。他雖然和張四維是姻親,但同時也是張居正的鐵桿盟友。從俺答封貢時,兩下就是合作夥伴,當日在山西推行新法,允許商賈大量進入,王崇古出力也不小。如果說立場的話,他應該偏向於中立,對於新法支持,對於自己的姻親也不反對,如果兩邊有衝突,他最大的可能就是不聞不問,安心在家過日子。

    他在山西也是頂層士紳,家大業大雄霸一方,張舜卿與他家幾個女眷是朋友,住到王家安全無需擔心。范進心裡倒也踏實,這兩天便也開始自己的行動。這番感慨,就是他剛剛從那些宗室子弟的住處回來,看到他們的生活狀態有感而發。

    「藩王太能生了。當年有位老王爺因為子孫太多,自己都不認識。最後請朝廷派人來幫他做調查,看看到底有多少血脈,就知道他們有多能生聚了。最早藩王是住在一座城裡,可是後來人太多,沒有那麼多地皮給他們蓋房子,也沒有那麼多田地給他們做產業,就只好轉封他處。結果有藩王的地方,往往就像是蟑螂,這裡看到一個,後面就有一百個。」

    「退思敢說天家苗裔是蟑螂,當心被人抓去砍頭。」

    「沒關係啊,到時候薛女俠肯定會從天而降把我救出去,我相信你。」范進笑著說道:

    「這些人雖然名義上是一個祖宗,但是生聚繁衍這麼久,人那麼多,很多對面不識,也就談不到親情。宗室之中時有逆倫之事發生,也和這個有很大關係。他們日子過不下去,就會禍害別人。所以有儀賓白日行搶,宗室打家劫舍的事發生。地方衙門又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只能上奏朝廷。所以大多數人就只能選擇裝聾作啞不理會,這幫人從鳳子龍孫變成地方一霸,就是這麼來的。」

    薛五道:「我看他們有的也挺可憐的。就像那個姑娘,瘦瘦弱弱的……看著比當初幽蘭居的丫頭都慘。」

    「那是。山西土地貧瘠,不能和東南膏腴之地相比,窮人自然就更慘一些。這麼多年下來,原本保護子孫的制度,已經變成導致鳳子龍孫求生無門的桎梏。那些強藩主家日子過得自然好,最慘的就是那些弱支分家,祿米不夠吃,經常拖欠,又不許與四民通,不管做任何營生都是非法的。膽子大的去做賊,心地善良膽子小的,就只能在家等著餓死,還有的居然隱姓埋名拋棄自己貴胄身份去外地當乞丐。自己的子孫混成這副德行,這一定不是洪武爺爺的本意。今天我去看過了,那些人住的破房子,與那些窩棚沒區別,所謂的鳳子龍孫,已經變得比普通人還不如。陛下如果見到這一幕,也不會歡喜。」

    「代王府並不窮啊。」薛五道:「朱姑娘說了,代王府極為富貴,王府里百年積蓄,金銀財寶不提,光是那大片的田地,也不知羨煞多少人。」

    「這就是眼下的問題,也是行新法的意義所在。一方面有人地連阡陌,另一方面有人活活餓死。都是一家人尚且如此,何況彼此不相識。朝廷的作用,就是設法把這種事控制在一個平衡的範圍內。有錢人可以有錢,但是總要給窮人口飯吃,否則他們都起來造反,大家的鍋就要被砸掉。岳父清丈田地,厘定所屬,其實不是要拿走他們的土地,而是要給土地明確權責。在優免部分內,就隨你的便,超出的部分交租子就好了,又不是交不起。可即使這樣他們還要不開心,那就只能說明,他們的土地有問題。」

    薛五道:「退思此次前來,我還以為是整頓兵事的,沒想到居然要從土地下手。」

    「兵事這種事呢,也許很多人看的比天大,但是我不這麼看。不是說不重要,而是說要知道兵事在什麼基礎之上。維持部隊需要的是財富,以往大家都說九邊需要銀兩,這話不能說是錯的,但是不全面。現在的局面你也看到了,不停的輸入銀子,只會便宜糧商。真正的解決直到,是要讓邊關物資充盈,建立一個正常的商業環境。這樣的話銀子進來才有效果,而且也不需要太多。對於朝廷來說,這是最合算的選擇。這種事最好的辦法,就是朝廷負責把糧食運送到九邊,承擔過程里的物資消耗,以及成本。但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現在的朝廷恨不得自己是貔貅,只進不出。所以這條路走不通,下一條路,就是讓邊地自己解決。」

    「當年有軍屯,爹在陽和堡燒磚,也沒少去看地勢找水脈,想要開墾田地,給邊軍找口飯吃。」

    「老泰山心是好的,但是……路子不行。軍屯荒廢原因很多,軍官侵吞士兵的田地,軍隊開墾田地居然需要交租,這些都是問題。不過在這裡,有比這些更致命的問題,土地不行。」

    范進沒法向這個時代的人解釋水土流失,土地沙漠化等問題。但是大概的道理還是能聽懂。並不是開墾就有地種,尤其是這些邊地,土地本來就不肥沃,盲目開墾導致水土流失嚴重,惡性循環之下,土地就飛速沙漠化。明初朱元璋命令在這些地方搞軍屯,是為了恢復糧食生產,符合當時的國家環境。可是如今早不是洪武年,西北地區大片土地荒蕪,已經不是靠開墾能解決的問題。

    再說九邊常年處於戰爭狀態,讓人在這裡搞軍屯,生命安全得不到保證,也沒人願意來。就連軍戶都可以逃亡,普通人又怎麼可能不跑?開中法之所以廢除,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軍屯根本沒法弄。

    軍屯搞不了,就只能向民間尋求支持。就像遼東的軍糧主要依賴山東海運一樣,山西這邊的軍糧,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向民間要糧。

    山西倒不是沒有糧食,像張允齡這種大戶手裡,囤積著大筆糧秣。只不過他們會把糧食價格一路推高,讓自己的糧食增值若干倍,把糧食換成銀子鑄成銀球存在地窖里,而不是保證邊關的物資供應。


    平心而論,范進也不認為士紳商人有義務為了邊軍就自己蒙受損失,這個義務是朝廷的。所以要做的就是朝廷去督促他們完成這個他們自己不願意做的工作,這也就是新法的意義所在。

    「把土地丈量清楚,黃冊建立清晰明確,讓官府知道誰該承擔多少稅、多少役。再朝大戶們收些錢糧,保證倉庫里有足夠的物資儲備。他們不想降價,官府就來降價,保證手裡的物資能把物價砸下去,撐破大戶的肚子也拿不下來。馬騰士飽,讓邊軍吃飽肚子沒有後顧之憂,不用靠老婆出來賣,就能吃飽肚子,這樣的兵事才有意義。比起什麼操練三軍,或是清點兵數有用多了。說句實話,這些事我也不懂,將來交給戚金還有你父兄他們慢慢做就是了。人貴有自知之明,我不是孫吳之才,讓我統帥千軍,註定是要喪師誤國的。所以這些事,讓拿俸祿的人去做吧。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做個俸祿盜賊,自然是能清閒就清閒一些。」

    薛五撲哧一笑,「退思說得好聽,你做這事可一點也不清閒。龍虎相爭,你這頭老虎要對的是蛟龍,誰能說你這差事清閒。要我看,倒是我大哥和戚金他們的差事容易當一些。不過……你讓我大哥掌兵,不怕梅氏發作?」

    「隨便她了。我知道這件事裡她是無辜的受害者,可是這個天下無辜的受害者很多,總不能她受了害,就可以為所欲為,所有人都圍著她轉。當初鄭嬋受的苦比她大多了,也不見像她一樣。我給過她機會,那天晚上我給過她機會,雖然當時的情況是箭在弦上,但是她只要說不要,我依舊會停手。路是她自己選的,也不能太過分。今天她又故意找你麻煩是吧?聽說在廚房裡故意用熱水潑你,幸虧你閃得快。」

    薛五苦笑一聲,「她一直以為是我幫我大哥恢復官職,還要我大哥別娶她,所以記恨我很正常。再說我現在給我大哥牽紅線,她就更恨我了。歸根到底,還是一個情字,她心裡始終不能忘情我大哥,偏又不能在一起,愛就成了恨。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所以她恨我,也在情理之中。我其實並不怪她,易地而處,我會比她更過分。只要……退思別吃我大哥的醋就好了。」

    她有些緊張的看著范進,范進哈哈笑道:「這有什麼可吃醋的,這件事裡我是惡人,所以沒資格吃醋,再說也沒到那個地步。大家只是演戲罷了,我的真心沒在她身上,自然不會吃醋。如果換做是你對哪個男人不能忘情,我早把人殺了以絕後患。」

    「那退思就裝成對她真心好了,要不然她也很可憐的。」薛五嘆了口氣,「說到底,都是朱鼐鉉他們害的,要不然他們早成親了,也不至於如此。退思就當是為了我,教訓教訓朱鼐鉉可好?」

    「娘子有令,哪敢不遵?我這兩天一直就是在為這件事做準備。」

    「哦?也包括明天張家的文會?我可聽說大同八大名伎明天都會到張家作陪,到時候退思左擁右抱,也是布局的一部分,這件事我可要和大娘子好好說說,讓她猜猜這是什麼計策?」

    范進伸手去呵她的癢,薛五也不客氣地回擊,兩人笑鬧一陣,范進才說道:「其實明天的文會,真的是計劃的一部分。現在那些宗室不是不想跳出來,而是不敢。大家都在擔心,如果我在這裡待不了多久就離開了,代王府的報復他們能否接得住。再者巡按再厲害也是獨官,光靠自己是做不成事的。地方衙門是否聽你指揮,還在兩可之間,就算聽,能聽多少也是問題。真正能讓他們放心的,還是士紳豪強的態度。畢竟這幫人在地方上有勢力,尤其張家既是大賈也是宰相門庭,即便是對上天家苗裔,未嘗不能掰掰手腕。這個時候的文會自然不是文會那麼簡單,如果張家肯站出來幫忙,他們自然就對我有信心,知道事情能做得成。至於其他的,真的是小節……小節。我連武狀元都有了,大同的艷俗婦人如何入得眼去。」

    薛五一笑,「尋常艷俗婦人自然不入眼,不過要是絕色佳麗可難說。咱家太上家主臨走時可特意交代過,梅花老九隻是藥引子,真正的大頭還在後面。說實話,我是有點怕了。梅氏的相貌即便在東南,也是第一流的顏色,張家還能拿出什麼法寶來?」

    范進道:「什麼法寶也不過是引我上鉤的誘餌,縱然是天香國色又能如何?總不是自己的貼心人,我心裡分得清里外輕重。」

    薛五促狹地一笑,「話雖如此,這餌你總是要吞下去的。」

    「是啊,不過吞餌之前,總得先吃你這個小妖精。」

    書房內,又是一片嬉笑。

    薛文龍的房間裡。

    第一個向范進告狀的少女,坐在床頭,認真地為薛文龍縫補著衣衫。薛文龍為避嫌疑本想離開房間,卻被蕭長策推了回去,不許他錯過這個機會。望著雖不美麗但是足夠溫柔的少女,薛文龍心中並無多少波動,腦海里想的只是薛五的勸告:莫失良機。

    少女啊的一聲尖叫,卻是被縫衣針刺破了手指,薛文龍上前一步,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少女看了他一眼,連忙道:「沒什麼……我……沒關係的。」本已經有幾分血色的臉蛋更是變得通紅。

    薛文龍木木地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窗外,一雙美麗的眸子看著兩人情景,決絕地轉身,擦去眼角淚水,擠出一絲笑容,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覆水難收,命數總歸不能違抗。

    陽和堡外,一支商隊頂著烈日踟躕前行,騎在馬上的吳石頭腰板拔得筆直,吆喝著部下保持陣型,胸中一團火焰熊熊燃燒。這一次或許是這支商隊最後一次出行,但是能以這種方式謝幕,他已經沒有遺憾。

    一場關係著邊關安危以及草原局勢的行動,就系在自己身上,就算死也夠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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