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落里,范進和胡大姐兒都見到了那個寡婦,看她年紀比梁盼弟還要小上幾歲,相貌頗為標緻,尤其是一雙修長的眼睛,眼波流轉,如同兩汪深潭。即使與范進說話,眼睛也總是不住打轉,仿佛在勾男人的心思。這種豐流眼生女人身上,男人見了她,骨頭多半要酥幾兩,也就難怪胡屠戶一頭撞進去。
她的臉色本來很是紅潤,但是兩個新的巴掌印,卻把這美感破壞了八成。一見到胡大姐兒,她先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猶豫片刻,還是拉住胡大姐兒問道:
「你阿爹的身體怎麼樣了?怎麼這幾日不見他來集上,我這有事,也不知道找誰去商量。范公子是你爹請來的?聽說他中了這科縣試案首,你能找這麼個相公,倒是福分。只可惜啊,他不是秀才,否則我這官司就肯定能贏。」
胡大姐兒被她一聲相公羞的滿面含羞,連帶對她的惡感也消失了大半,扭捏著道:「進哥兒不是我的相公,我們只是……鄉親。」
梁盼弟咳嗽一聲,「楊二嫂,現在不是說家常的時候,進仔說萬事要當面談,以你的心思為主。你就當他的面說說看,那個家你還想不想待?」
婦人朝范進福了一福,又端詳他半晌,才道:「范公子,奴家命苦,十六歲嫁到楊家,十八歲就守了寡。那老殺才不許我改嫁,要為他家換一座貞潔牌坊,還不是為了免賦稅丁役?真是老天殺的,只為了他家可以免稅,就要我守著牌位過日子。這還不說,他那瘸腿兒子亦不是個東西,自己討不到老婆,就總打我的主意。這回與胡大哥的事發作了,他們雖然沒拿住什麼把柄,也曉得我外頭有人,他便敢來摸我的床,說左右也是便宜外人,還不如便宜自己家人。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過了。你看這臉,就是他們打的,這身上……」
她說著話,似乎想要解下外衣來驗,梁盼弟咳嗽一聲,制止她的行為,又看向范進道:「進仔,這官司你真能打的贏?楊二嫂的話,好多是拿不到公堂上說的,就像與胡屠戶的事,她怎麼敢到公堂去說。萬一縣太爺只想要縣內出個貞潔牌坊,不管她的死活,可該怎麼辦。」
范進朝女子一笑,又對梁盼弟道:「三姐說的是,縣令當然是希望治下多幾個節烈婦人,顯示自己牧民有方,給自己撈名聲。若是這一案發在外縣,事情確實有些難辦。但是廣州城裡,反倒是不擔心如此。若是他旌表的貞節牌坊出了問題,這縣官吃不了兜著走,所以他是寧失不錯,絕不會強按著人當節婦。」
楊柳氏聽著神色大喜,連忙道:「要果真如進哥兒所說,真能讓我離開楊家,我回頭讓胡大哥好好謝你,送個豬頭與你吃。」
「豬頭就算了,我只是想要你想清楚,現在楊家雖然種種不堪,但是你在他們家,總算有碗茶飯吃。若是得了貞潔牌坊,朝廷供養,衣食總可周全。離開楊家,就要自食其力,能否分走你的嫁妝錢,我卻沒有把握。你可要想好,若是縣令准你改嫁,胡屠戶那邊卻又有什麼問題,你該當如何自處?」
楊劉氏毫不猶豫答道:「這件事其實我早就想過了,在胡大哥差點被他們抓住那天,我就曾想,若是被他們捉住,左右不過是一根繩子上吊,也好過守寡。即使胡大哥那邊不肯娶我,我自己也有手有腳,寧可到時候投奔梁阿姐,也不在楊家過那日子。」
「如果你有這份決心,那就好辦,但還有一條,你可能要吃些皮肉之苦,你可願意?」
「再大的皮肉之苦,也好過被楊家人欺侮!只要能離開那個鬼地方,我不在乎。其實我都想過,若是再這麼下去,我哪天就買點砒霜,和他們同歸於盡!」
見她說的咬牙切齒模樣,范進心內倒是替胡屠戶默哀了一下,惹上這麼個女人,怕不是想要提起褲子不認帳就能做到的。他對楊劉氏道:
「那這樣,我給你寫份狀紙,你遞到番禺縣去。再借些銀兩去打點關節,保證這份狀子能送到縣令案頭。但是你是小輩,告自己的阿舅,等同以小犯上,先要挨一頓皮巴掌。只要挺過這頓板子,你的自由就有希望。但還有一條,這狀子我給你寫,你得重抄一份,不能露出我的筆體,也不能在公堂上,透出我的名字,否則這官司你還是會輸。」
楊劉氏道:「銀子我還有一些,不用去借,皮巴掌我也忍得住,但是重抄狀子,這可是有些難為人。我是個睜眼瞎,大字不曾識得一個,就是照貓畫虎,也未必描的出來。」
梁盼弟接過話來:「二嫂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進仔寫了狀子,我幫你抄,就是字丑一些,你別見笑。」
范進的狀子寫的很快,梁盼弟接過狀子,拿到房中來抄,楊劉氏雖然不認識字,卻也湊過去,看著她寫。院子裡,范進把一兩銀子送與關清顧白感謝他們的照顧,又拿了一兩銀子,請二人幫著備辦酒菜,晚上慶賀。兩人得了一兩銀子的巨款,歡喜的不得了,在院落吵嚷的聲音,直傳到房子裡。
看著梁盼弟低頭奮筆的模樣,再看看外面被兩條大漢扔起來又接住地范進,楊劉氏很有些羨慕,問道:「梁阿姐,你居然認識字?是誰教你的?」
「還有誰?我們整個小范莊,也沒幾個人認識字,肯教我讀書認字的,就只有進仔一個了。我的字和珠算,都是他教的,他會的東西可多,有的是手段。」
「哦,原來是這樣?」楊劉氏臉上,泛起一絲笑容,湊近梁盼弟問道:「你守寡的年頭比我還長,其中辛苦一定清楚的很,難道就是靠這隻童子雞解饞?看他也不是十分強壯,到底能不能充飢?」
「呸!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和進仔可是清清白白,不許你胡說。我的名聲沒什麼,他可是要中功名的,若是你這般亂講,這官司你自己打去!」
楊劉氏見她翻臉,連忙告饒討好,又拉著她的手道:「大家都是寡婦,其中苦楚,彼此心知肚明。那進官兒生的如此俊俏,你們走的又近,難不成就真不動心?你又不像我,頭上沒有公公礙事,今晚就是個機會,拿幾杯酒把范進放倒了,大家生米做成熟飯,正好解饑荒。」
「去去,閉上你的嘴!」梁盼弟被她說的心潮澎湃,忍不住真想把范進灌醉,先成了心愿。但是理智告訴她,自己絕不能和進仔越矩,不能誤他前程。她咬著牙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再管其他人。聽好了,你官司輸贏只在最後一句,千萬要記牢。十六嫁,十八寡,叔長而未娶,家公五十尚繁華。嫁亦亂。不嫁亦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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