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嗩吶聲響過,考場大門打開,范進以及其他幾個先交卷的人,昂首闊步走出考場。兩下里按說同場,彼此有個香火緣分。但是幾個人都下意識地離他遠了些,裝做與他不認識。
考場外的人,並沒有變少反倒是增加了許多。大多數考生,都要等到天黑交卷時才會出來,在此等候的人,也要陪足一天。於是各色小吃攤位,乃至些賣茶水的攤子趁機支起來,賺幾個快錢。
梁盼弟與胡大姐兒幾乎同時跑到范進身邊,一左一右把住他兩邊袖子,胡大姐兒道:「進哥兒,你出來的這般快,想必文章是極好的,我就知道,進哥兒你考這試一定成功。還有人吹嗩吶送你,這麼威風,是不是縣太爺已經錄了你?」
「進仔,考過了就不要多想,總歸是考完了,錄與不錄全在縣太爺有目無目,我們老百姓管不了那許多。走,姐帶你吃狗肉去。」
守門的差役見兩個女子爭搶范進,雖然一個年紀大些,一個相貌不佳,心裡依舊是泛酸。冷哼一聲,「差點被縣令趕出來,也想做功名?我看還是趁早回家,做你的清秋大夢才是正經。實話說了吧,今天是大宗師按臨縣試,那老爺子就是觀察老爺。你這書生惡了大宗師,這功名二字,且休提起。總要等到提學換人,再來此做文章。」
胡大姐兒的臉色一變,連忙問道:「進哥兒?他說的可是真的?你惡了大宗師?」
梁盼弟卻朝她一瞪眼,「惡了就惡了,又怎麼樣?有話回去說,不要在這裡讓人看笑話。」
直來到那間租來的院子裡,梁盼弟沖好了茶,為范進擺在面前,又拍著他的肩頭道:「後生仔火性大,遇到事情難免想不周全,慢說是大宗師,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說不定打了再說,這是極尋常的事,不算什麼。大宗師是大人物不會跟小角色計較,還能捉你去打板子?就算得不了功名,又能怎樣?進仔能寫會算,在城裡隨便找個營生,也未見得就比那些窮秀才賺的少了。我在城裡見那些生員老爺們,窮鬼也有不少,還不如我們活的舒服。」
胡大姐兒卻又流了眼淚,一邊用手帕擦,一邊道:「大嬸在家裡還求神佛保佑進哥兒中個功名,光宗耀祖,這下一定很傷心。進哥兒,城裡東西太貴,我們還是回家吧,你回去好好讀書,我來種田養活你,等到這個大宗師不做了,咱們進城再考。」
范進朝兩個女子一笑,「你們真是太容易被人騙了,別人說我被趕出來,你們就信。你們看,我好端端的,沒挨棍子,哪裡像是被趕出來的。就是跟一個老頭開了個玩笑,怎麼就成了惡了大宗師?要不是那差人說,我都不知道他是誰。錄與不錄,我現在不敢下定語,畢竟場中不論文,但是要說一定不錄,你們也是有些擔心的過頭了。回鄉……總要等到看榜之後再說。這幾日正好得暇,在城裡好好轉一轉,連帶了結一樁事。大姐兒,你爹的事,你聽說了吧?」
胡大姐兒的臉微微一紅,「那些沒廉恥的事,說來做什麼?總是那女人不好,不好好守婦道,阿爹也是,不該去和那等賤人往來。」
「大姐兒,你這話就不對了。女人嫁了男人,又不是把自己賣了給他,男人死了,守與不守全看本心,不該強迫。前朝劉太后,便是個再嫁之婦,卻幾成女主當國之局,怎麼能說女人再嫁一定是不好。你阿爹和她的事全看兩人自願,但是讓一個女人,為了一段婚姻,就賠上自己一輩子,甚至要為了一面牌坊搭進自己一生,這不值得。」
范進說著話,目光卻飄向了梁盼弟,梁盼弟的心猛地一緊呼吸也變得凌亂,縣試成敗,功名如何,在這一刻都已經如同浮雲般消散。只要這個人在,功名富貴就都不要緊。
她慌亂地笑了笑,「你……你急什麼。這兩天楊三爸和他那大兒子,盯兒媳婦盯的緊,連上集買東西,都有人在後面跟。他那大兒子是個瘸子,一直討不到老婆,在家裡沒事,正好盯弟媳的梢。我想跟她說句話,也不那麼容易,但是每天看楊柳氏頂著巴掌印出門,模樣也是可憐的很。等過了這一陣,再慢慢同她講就是了。不過你說要看榜,這話我贊成,總要揭了寶盅,才曉得這一寶是輸是贏。若是不等開寶就跑掉,不是被人笑死!你和大姐兒等閒不進廣州,正好在這裡好好玩,明天我讓關清帶你們在城裡好好轉。」
縣試只考一天,到了次日,有關縣試的消息,就在城裡傳開。酒肆茶樓里,儘是有關科場上的趣聞逸事,以及案首到底花落誰家。范進原本只是南海鄉間小村里一個普通童子,算不上什麼紅人。
即使在南海縣內,也有張師陸、魏好古等名士,知名度和受關注程度遠在他之上。可是科場內他即興寫的那首詩,不知怎的傳到了外面,范進這個名字,也漸漸為人所熟知。
文人的段子,是百姓們最喜歡的故事門類之一,范進詩諷大宗師這件事,符合了草根、大員,刁難、不屈等若干元素,因此傳播程度排在第一位。只一天時間,整個廣州城,大多知道了有個得罪提學的狂生范進。乃至科場裡抓到某人作弊當場杖責逐出,又或者是哪個附膳生員替人做槍代考,被發現後革了功名的事,都不如這條消息來的引人注意。
張師陸的家,就在廣州城裡,只一考完,就請了魏好古,周必先等廣州名士飲宴唱合,又請了清樓里兩位極當紅的花魁作陪。直鬧到天色將晚,一干人等才告退,張師陸等回到房中,貼身的書童鈴兒已經等在房裡,滿臉賠笑道:
「公子,您讓小的放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只一天光景,整個廣州,差不多都知道了范進的名字。只是小的不明白,您與他素不相識,何必替他揄揚名聲?」
張師陸一邊脫去長衣,一邊笑道:「你懂什麼?名聲分好壞,也分場合。不畏官威的名聲固然好,可是用大宗師來刷自己的名聲,大宗師本人又怎麼會歡喜?我輩讀書人的功名,都在大宗師掌握之中,即便是縣尊也無從干預。范進有了這名聲,功名二字是別想了。等到放榜之後,你替我去查查,那天縣學門首那個女人是什麼路數。雖然年紀大了些,但是看著很有味道,等本公子做了案首,再去尋她。今天,先由你伺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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