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黑夜漫遊 005 嫑好

    嫑好是於問好的外號。

    於問好不是杭城本地人，雖然他大學是在杭城讀的，畢業之後留在杭城，現在他的戶口和家都在杭城，但他不是標準的杭城人眼裡的杭城人。

    往大說，他老家也屬於杭城，是杭城一主六輔三城裡的三城，也就是一個主城六個輔城和三個縣城的其中之一城，杭城遠郊縣的永城人。

    永城現在的縣府所在地永城鎮，是因為建造新安江水電站而形成的，原來只是一個依山傍水的小山村。山村的村民，不是浙江人，而是安徽安慶人，是當年逃長毛，也就是太平天國，從安慶逃到這裡的，整個村的村民，說的是連現在安慶人都覺得陌生的古安慶話。

    新安江水電站建成後，當年從全國各地匯聚過來的建築工人，很多都留在了當地，他們說的是南腔北調。加上從新安江上游移民下來的說淳安話的淳安人，從下游三十多公里，原來永城縣府所在地遷移過來的大批永城本地人。

    永城居民的構成很複雜，很自然地，普通話就變成了當地話。新安江水電站建成，水庫形成了千島湖，永城也成為了旅遊城市，外地的遊客到了永城，發現這地方的語言就是普通話的時候，既感覺有些驚奇，也感嘆太方便了。

    不過，語言是很倔強的土特產，不管是那些天南地北過來的建二代，還是原來的土著安慶人，和移民過來的淳安人和永城人的後代，在他們的永城普通話里，還是播種下了統一的永城口音。

    那些離開永城，去了杭城或更遠城市的陌生人，憑藉著這口音，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對方是同類，也是永城人。

    這口音里，最顯著的一個是「餵」的使用，「我和他講過了餵」，「他已經來了餵」，「已經辦好了餵」，等等。還有一個，就是「嫑」這個字，或者更確切說，是這個詞，一個字就是一個詞。

    永城話里的「嫑」讀去聲「biào」，用途相當廣泛，比如「不要去」他們說「嫑去」，「不用找」他們說「嫑找」，「不要煩」他們說「嫑煩」，連「不曉得」，他們說起來也是「嫑得」。

    於問好的爸爸是小學老師，他媽媽是新華書店的營業員，於問好生下來的時候，正是全國上下「向科學進軍」的年代，他爸爸給他取名叫於好問，表明了對「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的探索精神的期望。

    這個名字叫了兩天，還沒有來得及去報戶口，他媽媽就覺得不太好，像是他們書店長賣不衰的一套書。她說，好問好問，怎麼聽著都像是《十萬個為什麼》。

    他爸爸靈機一動，說，那就叫問好，於問好。

    他媽媽覺得，這問好比好問好，問好問好，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就這樣吧。於是於好問報戶口的時候，就變成了於問好。

    於問好「嫑好」這個外號的由來，是他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在課堂上做小動作，被老師發現，讓他站起來，老師對著他的名字開始借題發揮，說：

    「於問好啊於問好，你不要問我好不好，我看你就是嫑好。」

    一課堂的人哄然大笑，下了課，就開始沒人叫他「問好」了，都叫他「嫑好」，連後來老師們在不需要叫全名的場合，也叫他「嫑好」。

    在一個鎮上，總是會有同學伴著你，從小學讀到初中，再讀到高中，於問好「嫑好」這個外號，也被他們從小學帶到初中，再帶到高中，估計會伴隨他一生了。

    二毛和三三，都是於問好在永城，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的同學。

    兩個人現在一個在杭城濱江區的國稅局當副處長。還有一個，大學畢業後去加拿大留學了兩年，學位沒有拿到，生意倒是做起來了，先是從國外往國內賣二手挖掘機，再是在國外代理徐工的工程機械，前年回國，開始自己做起了樁基設備，公司開在城西萬達廣場的樓上。

    於問好開著車，一單接著一單，忙到了晚上九點多鐘，面前架子上的那台手機安靜了下來，於問好也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路過黃龍飯店門口的時候，他把車轉了進去，停到大門對面的臨時停車位。

    他這才拿起傍晚從單位帶來的飯菜，吃了起來，飯菜早就已經冰涼，不過於問好也已經習慣。

    於問好每天晚上吃飯，都喜歡把車停在星級酒店的停車場。這些停車場臨時停車二十分鐘之內不收費，還可以順便蹭下他們的洗手間，最主要的一個竅門是，車停在這裡，很容易接到第二天一大早去機場，趕早班機的單子。

    網約車平台一般來說，都是根據距離的遠近，由電腦自動派單的，車停在這些停車場，住店的旅客要訂第二天凌晨的車，他會就近搶到。

    開網約車，看上去很自由，好像是你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想下班就下班，沒有人管你，其實不是的，除非你根本就不想賺錢。不過，不想賺錢的，誰會那麼無聊，來開網約車？

    只要你想賺錢，就必須搶單，那一個個單子，於問好感覺就像是一條無形的，牽狗的鏈條在牽著他，他每天晚上都是被單子帶著走的，哪裡有什麼自由。

    沒有時間好好吃飯很正常，沒有時間上廁所也很正常，現在的城市裡，還有多少公共廁所，有公共廁所的地方，也沒有停車位。於問好車門上的儲物盒裡，插著一個脈動的空瓶子，那就是他的移動廁所。

    不光是他，幾乎每個網約車或者出租車司機，都有這樣的移動廁所。

    於問好儘量不使用它，一個是方便之後，洗手不方便，從小養成的衛生習慣讓他覺得，方便之後沒有洗手，這手連自己都嫌棄。還有一個就是，車子開快或者剎車的時候，那裡面的尿聲激盪，聽著就讓人心理有些排斥。

    儘量不使用這個移動廁所的唯二辦法，就是少喝水，還有來星級酒店的大堂蹭洗手間。不過不能天天去同一家酒店，那樣門口的保安會認識你，一臉嫌棄對你之外，還有些傢伙，乾脆就會一看到你的車停下來，就過來驅趕你。

    於問好吃完飯，把飯盒放進一個無紡布袋子裡，把袋子放進車尾箱。

    坐回車裡，他把所有的車窗都打開散味，接著人還是離開車子，去酒店大堂的洗手間方便一趟。再回到車上，於問好今天運氣不好，這個時間段，沒撈到明天一大早去機場的單子。

    於問好看看時間，趕緊啟動車子，他必須馬上走了，再不走，出大門的時候，道閘就不會自動升起來，需要收費了，那樣的話，就吃大虧。

    於問好駕著車，離開了黃龍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