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肆帶著一千六百精銳出擊時,王文雄的失敗就已經註定了,這點李肆絕不懷疑。全\本/小\說/網\
但有一句老話,叫做「天不遂人願」。
二月十四日午時,佛岡觀音山西麓,官道斜斜拉過一處山谷。山谷北面,幾輛馬車拼出了一個高台將官道掐住,李肆正在高台上用望遠鏡打量東南面三四里外的大隊人馬。
「德升真是神機妙算,居然能探知賊匪的動靜,在此邀擊……」
韶州鎮標中營游擊周寧也在用望遠鏡觀察,語氣還頗為遺憾。
「早知道這般輕易得手,就沒必要讓你的英德練勇代勞,讓我中營自家來就好。」
高台附近,旗幟招展,「英德縣練勇,吳」和「韶鎮中營,周」的字號清晰無比。周是周寧,吳就是吳崖,英德現在是李肆的地盤,給吳崖安個練總的名號不過是舉手之勞。
周寧如此抱怨,是因為李肆招呼他說,有揭陽大盜垂涎英德李莊的三江票行銀庫,正群聚而來,英德練勇準備出擊,也帶上鎮標中營去撈點功勞。
周寧乃至白道隆在韶州過得舒適悠閒,對廣州的風雨並不詳知,即便知道朝廷有了些風聲,卻沒想到事情會徑直扯到李肆。他們公私兩面都有銀子在三江票行,乃至三江投資,聽說此事,周寧勃然大怒,敢動自家銀子當下就打起了旗號,跟著李肆而來。只是李肆說事急,也就沒帶上標兵,只跟著李肆來跑一趟分肉。
「咦,雖說沒旗號,卻是官兵裝束,這些賊匪也太過大膽」
接著周寧有了發現,而且還越來越不對勁。
「等等……連令旗都是官兵套路,那是惠州兵提標人馬莫誤會了,德升?李德升?」
他叫了幾句,李肆卻沒反應。前方遠處,幾輛之前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裡,正有什麼東西推下來,周寧一看,差點叫了起來,炮大炮
他驚駭欲絕地看向還在沉默的李肆,卻迎上了龍高山的臉,這瑤家漢子嘿嘿一笑,將直刀擱在了他脖子上。
「接下來看熱鬧就好,亂咋呼的話,這可是戰場……」
李肆目視遠處,淡淡說著。
「你……你是要造反麼?」
周寧舌頭都打結了。
「我不是造反,我是在殺賊。」
李肆繼續強調著這事的「真相」。
周寧渾渾噩噩地被丟進了一輛敞篷馬車,跟自己的幾個親兵擠在一起,他還沒有算得明白,自己到底是身陷什麼迷局了?提標不打旗號,數百里急奔而來,李肆卻打起鎮標和練勇的旗號,截擊提標,這是個什麼事?
「韶州兵在這裡作什麼?」
斥候將這情況報給王文雄的時候,不僅他沒想明白,隨行的李衛也沒明白。
「過佛岡的時候,聽說揭陽有賊匪鬧了起來,大概是在巡查吧。」
李衛這麼說著,還在尋思,是不是將對方也一併說動。
能讓王文雄傾巢而出,不僅是靠了胤禛的親筆書信,李衛「曉以利害」更為關鍵。
王文雄在廣東兩年,雖然跟李肆本人沒什麼交集,卻也有「業務往來」,只是他這人心粗,對長線生意不感興趣,就讓三江票行幫他撥解瑣碎的薪餉草料錢。
李衛一來,先嚇唬王文雄,說三江票行事發,凡是跟李肆有染的人都要倒霉阿哥已經布下天羅地網,正一個個清查本地官員。
王文雄這個不怎麼關心廣州事務的大老粗真被嚇住了,接著李衛就說還有機會補救,這才將胤禛的親筆書信拿了出來,這時候王文雄還有些猶豫,調動兵馬穿州越縣,不知會督撫是不行的。
李衛再加了砝碼,說目標就是李肆在英德的老家,三江票行總部里堆著百萬兩銀子,雖然不能盡拿,但在搜報清單上少寫幾萬兩,這事簡單,甚至四阿哥都會幫著遮掩。
三江票行本部銀庫在英德浛洸,接觸過三江票行的人都知道。聽到有這好事,王文雄兩眼頓時就綠了,緊急召集提標五營,準備了一天,第三天出發,星夜直奔英德。為了保密,自然不能走飛來峽從清遠北上,而是直接從佛岡到瓮江口,由縣城向西而行,到那時李肆縱然有所察覺,也再來不及準備。
提標、督標和廣州府軍標三支人馬是於漢翼所領情報部門的重點盯防對象,王文雄決議剛下的夜裡,第一份消息就朝那時還在廣州的於漢翼急送而去,接著是源源不斷的情報,包括提標管營游擊們找商人買了大量的肉脯乾糧【1】,等於漢翼飛「船」回英德告知李肆時,提標五營四千多人才剛出惠州地界。
可這時代的清軍動起來不慢,有白花花的銀子在召喚,腳下更是有勁。當李肆帶兵到了佛岡後,只等了半天,王文雄就出現了,算起來日行六七十里地。
兩軍相遇,王文雄還沒明白過來,派了手下來通話。
「王軍門提標大隊在此,著爾等官長速去拜見」
那把總策馬而來,剛剛吼完這一嗓子,蓬的一聲槍響,一頭栽倒下馬,看得後方的王文雄李衛心頭和眼角都是一跳。
「英德練勇……那是李肆的兵是反賊」
念叨著斥候報上來的旗號,李衛一拍大腿,終於醒悟。
「左營右營,按制擊側,後營前突」
王文雄按著升騰的怒火下了吩咐,遠遠看去,對方不過千把人,居然敢攔在他這五千兵的正面,真是不知死活。
左營在左,右營在右,後營排前,結成一個大略的品字大陣,開始緩緩朝前逼壓。
「馬隊繞左翼。」
眼見三個營兩千四五百人壓了上去,王文雄再吩咐了一聲,六七百馬隊從陣後奔繞而去。
「軍門還真是慎重。」
李衛讚嘆道,雖說對方只有千人,可王文雄卻一下壓上了大半兵力,還用上了馬隊,當真是以虎搏兔,不願冒險。
「小心為妙嘛。」
王文雄歪嘴一笑,卻不願細說,他哪裡是慎重,根本就是想趕緊解決這幫擋路的反賊,趕緊衝到浛洸去。看這架勢,自己的行藏已經暴露,可一百多萬兩銀子,應該還沒收拾乾淨吧,真要沒了,在那浛洸鎮子抄一圈……
如果不是還使勁抽著一絲清靈,提防有另外的伏兵,而且這山谷太窄,展不開更多人,王文雄都想把剩下兩個營全壓上去。
蓬蓬轟響聲不斷,三個營兩千多人,隔著快一里遠就開始放炮,清兵綠營慣常的三疊陣開始了第一疊戲目。
「咱們的炮呢,響起來」
李肆掏掏耳朵,三年了,一直想品味自己領軍欺凌清兵的爽感,到今天才終於實現,雖然還算是一場曖昧的仗,可未來寫歷史的話,這一仗應該也能算上,嚴格說來,這才是他真正的初戰。
咚咚震響盪開,有如悶雷一般,顯得沉悶厚重。這是將作部火藥組反覆試驗得來的新配方炮藥,經過原料提純、顆粒化和石墨打磨,和槍藥一樣,已經大致接近一百三十年後鴉片戰爭時期英國佬的黑火藥標準。將作部專門做過對比,新炮藥的藥力是清兵炮藥的兩倍還多。
被這強勁炮藥推送,七八斤的鐵彈呼嘯升空,拉出曲度不大的弧線彈道,嗚嗚砸在一里多外那些群聚著的清兵隊列里。
眼睜睜地看著黢黑炮彈自半空落下,那緩慢的速度似乎還可以輕鬆避開,可當炮彈落地,砸起一股泥土之柱,順帶震得腳下一抖時,時間仿佛也被急速調快。
幾乎大多數人都判斷出了這發炮彈的落點,但在那之後,就是老天的秘密。那炮彈在地上擦出了一個詭異角度,第一跳蹭掉了一個兵丁的一半腦袋,接著掠過斜下的一串人,變成了橫向的彈跳,看似不大的炮彈,卻像是有一位隱身的無常揮動著,折裂臂腿,撞塌胸腔。
如果是三十多年前的清兵,對這景象就發生在自己身邊還並不陌生,可現在是康熙五十四年,廣東一地裡,最近的大戰還是征剿連州瑤民,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康熙五十一年,韶州楊春反亂,也就是一堆草民,真正的悍匪,他們並沒遇上,更沒遭過大炮轟擊。
八門炮的第一輪轟擊,三個營的清兵愣是懵住了,壓根沒什麼反應,直到第二輪炮彈在密集人群中濺起挾帶泥土的血肉殘肢,這才回過神來,紛紛避散而開。
「喲,士氣還沒到零呢。」
看那三個營的清兵僅僅只是隊形大亂,並沒潰散,李肆心說這個時代的清兵果然還不是豆腐渣。
當然不會是豆腐渣,王文雄已經壓到了三個營的後方,旗語號角連連,催促著他們急攻而上。
掌握了提標兩年的王文雄威勢足夠,三個營的游擊守備們不敢回頭面對他的怒目甚至腰刀,都卯足了勁地吆喝,間或還有「銀子隨便拿」的激勵聲。
衝上去,只有那幾門炮而已,衝上去了,他們那千把人就再難擋住。被這個想法牽起了一絲血性,八門炮雖然在人潮中炸起道道煙柱,可三個營的散亂人潮還是朝前聳動了。不多時,這三個營就衝過了半里。
「開花彈失傳的蠻荒時代啊……」
李肆這麼感慨著,揮旗下了又一道命令,炮聲頓時停止。
三百步,兩百步,眼見要近了一百步,李肆揮手,八門火炮再度轟鳴,可這一次不再是單發的炮彈。用鐵絲籠子裝起來的八發霰彈脫膛而出,在飛出四五十步後,已是半熔的鐵絲框子終於被掙裂,一百六十發鴿子蛋大小的大號鉛而出,在百步外的人潮前炸出了一道血肉浪潮。
「開動吧……」
眼見人潮的沖勢嘎然而止,像是海浪在沙灘上拍起一道血沫,李肆發出了號令。
前方的吳崖已經頻頻回首,見到了馬車高台上紅旗揮起,興奮地握拳喊了一聲:「開動」
炮聲的餘音還在天空劃著,另一股聲響翻騰起來。這聲響分散在十數處,匯聚起來,卻形成了一種宛如波濤般的背景之聲,將一股力量,一股那些清兵從未體會過的力量推送出來。
那是一種怪異的鼓點聲,帶著奇異的節奏,由遠及近,穩穩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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