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方府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幾位老爺又都在外頭辦事,府內清淨得很。一路行去,並未見到幾個行人。
袖袖跟在尋仙后頭,見是朝著駐春院的方向去,按耐不住心中的緊張問道:「那尤氏兇狠得厲害,小姐若要問什麼不妨讓奴婢去。」她仍記得先前尤氏恨毒了自家小姐的那模樣,仿佛不親手拆皮剝骨不罷休一樣。
尋仙抬頭,見駐春院就在前頭不遠處,她是從未踏進那裡頭的。只見綠色藤蔓牽連了整個牆壁,牆角各處長滿了不知名野花,不過才短短半個月,昔日方家最鼎盛的院子就這樣迅速落敗了下去。
從那院子裡頭出來個婆子,手臂上挽著一個竹籃,她一直低著頭,等迎面近到了方尋仙跟前才猛的停駐腳步。急忙抬起頭,一見之下臉色變了幾變,期期艾艾的喚道:「四……四小姐。」
袖袖認得此人就是尤氏身邊幾個缺德婆子之中駱婆子,此時見她神情閃爍,一副被人撞見了壞事被嚇破了膽子的心虛模樣,立即攜笑道:「怎的見了我家小姐就慌張成了這模樣,難不成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駱婆子被她這樣一喝嚇得面色雪白,急忙否認道:「不敢不敢,婆子能留在府裡頭已經是大幸了,哪裡敢做不規矩的事情。」自從老太爺發落了尤氏,這駐春院的僕役奴婢都被七七八八的賣了出去。這駱婆子也是使了好些手腕才能留下來的。她這樣大年歲,再被賣出去又哪會有現如今在方府的日子好過。
袖袖見她平日裡趾高氣昂,這會自己不過是虛張聲勢的問了一句就已經讓她嚇成了這樣,不免覺得可笑。而尋仙瞄了眼她的臂彎,問道:「才去給姨太太送午飯?」
駱婆子聽見姨太太三個字,後背脊樑冒出了些冷汗。府里上下現在哪個還喚尤氏是姨太太,四小姐越是這樣喊,她越是覺得心裡頭不安,只好垂著頭小心應對道:「是。」
尋仙見她此時還算得上恭敬,又道:「我正要裡頭去瞧瞧,不知道姨太太現如今在哪個屋。既然你正好出來,不如再帶我去一趟。」
駱婆子哪裡敢不從,帶著四小姐和袖袖往院子裡頭去。那院子門口站了兩三個護院守著,見是她們也就放了行。那駱婆子在前頭走著,身上卻已然是沁出了一層汗。不知道是天氣太熱了,還是現下心中不安定所致。
駱婆子停在西邊廂房的一間緊閉的屋子門口,指著道:「四小姐,人就在裡頭——」
袖袖見那門上並沒有帶鎖,留著一條細縫,仿佛只是虛虛的掩著而已。她才剛想要推開瞧一瞧,卻被駱婆子一把握住了手腕道:「姑娘——那……尤氏如今脾氣不大好。」她原本這也是好心的提醒一句,卻不料袖袖反問道:「怎麼個不好?」
尋仙見袖袖有些沉不住氣,這時候已經對著尤氏身邊這小小婆子發作了起來,出聲道:「你們在這外頭,我一個人進去。」
駱婆子張了張口,才剛要勸阻,卻見人已經推開虛掩著的房門進了去。
袖袖也想追進去,可那房門緊隨著就閉了起來,只好作罷。饒是方才開了一小會,屋子裡頭濃郁的異味就涌了出來,撲面沖在人口鼻間。袖袖連忙拿自己的袖子捂住了口鼻,道:「什麼怪味道!」
駱婆子見方尋仙已經進到了裡頭去,面上也不再帶著先前那副戰戰兢兢,只尋常態度回道:「姑娘先前不是問過婆子那尤氏怎麼個不好嗎?」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在袖袖面上轉了一圈:「她腦子發昏,吃喝拉撒全在這屋子裡頭,怎麼能不有怪味道。」
袖袖聽聞這話幾欲作嘔,又想著小姐還在裡頭,恨恨瞪著這婆子道:「你看你是故意的!」
尋仙進了那屋子,就看見桌子上披頭散髮的伏著一人,她腳底下是摔碎了飯菜。有新鮮的,也有隔日發餿了的,散落了一地,幾乎不能踏腳。各種氣味混雜,要叫人喘不過氣來。尋仙的足尖踢到了一片碎掉了的瓷碗,瓷片在地面上轉動,發出輕微的聲響。那伏在桌子上的人宛若是死掉了一樣,一動不動。
「姨太太……」尋仙低聲喚了下,偏偏這時候見了尤氏還能帶著股心平氣和。
那尤氏早將方尋仙的聲音刻在了骨子裡頭,乍聽見她開口的頭一個字,就已經知道了來者何人。是了,這時候除了她還能是誰來她這,除了這個來耀武揚威的小賤人,還能是誰來?尤氏渾身上下都在輕微的顫抖著,因憤怒而不可抑制。她緩緩轉過頭,漆黑蓬亂的發下露出小半張慘白的臉,上頭那雙眼裡淬滿了毒。「方尋仙!」尤氏咬著牙,從齒縫中銜恨擠出這三個字來,每一個字都帶了燒得炙熱的怒火。
尋仙見到她這樣的猙獰面目,仍然不為所動,就連著眉頭都沒有皺上一皺,依舊帶著平淡的笑意。「原想著過了十幾日,姨太太心裡頭該想明白了這事情的原委。」
尤氏緩緩轉了身,悽厲喊道:「不是你又會是誰!不是你還有誰會這樣害我!方尋仙,你好狠!居然能給自己下毒!」她的手扣在桌面上,指甲深深摳進漆木桌面上,發出尖銳的聲音。
尋仙搖了搖頭,「我一個三房的小小孤女,為何要同姨太太結仇?當日我吐露那些事,也不過為了自保。倘若我真要對付了姨太太,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尤氏被這接連幾問問得呆怔了起來。她依舊是恨恨的看著方尋仙,可心中卻是在不斷迴蕩著那些話。她不是個腦子糊塗的人,先前一切都是因為妍姐兒的死才讓自己麻痹大意了,一心糾結在那上面去了。尤氏這時候仔仔細細想了她的話,心中咯噔一聲,已然是想到了一人。只是,她不將自己已有了的想法說出來,只是猙獰冷惡笑了一聲道:「你這是切詞狡辯!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那些事?」
尋仙轉口一笑,她眼眸深斂,循循道:「如若是我要害姨太太亦或是要置你於死地,大可告訴老太爺,你和崔管事的那些事情,何至於會去提一件四五年前的事情來說?」
尤氏當即面色慘白,下意識雙手握成了拳頭,她哪裡想到這嬌小姐竟然連這事情也知道。按說,她和崔緒向來謹慎,唯一一次也只被崔婆子看了去,可那崔婆子已經死了。難不成……是那崔婆子死之前將這事情告訴了她?
尋仙見她神情忽閃,笑了一笑道:「姨太太不必知道我如何曉得的,這事情從前我不會說,日後我也不會說。」
尤氏將信將疑。當日老太爺一通怒火,就是因為妍姐兒的身世。倘若是方尋仙告的秘,自然會擇崔緒同她的這樁來說。只怕要是說了這事,自己已經死無全屍了。哪還會讓如今這般,被留了一條命苟活著?尤氏低著頭,她的腳踝上套著一根粗大的鏈子,那鏈子拴在牆上。沒有鎖,她根本不可能離開這屋子。雖說是活著,也只如貓如狗一樣被人拘禁著活著而已。
「那你說……害我的人是誰?」尤氏恍惚出聲,對著方尋仙也沒了先前的兇狠。她忌憚她知道了自己更大的秘密,只消這秘密被捅了出去怕自己只有死了。
「姨太太平心靜氣的想一想,定是能猜到是誰。」方尋仙搖動著手中的扇子,扇墜隨之前後晃動不停。「我也正想知道,誰這樣狠心,竟是想拿我的命來害姨太太。」
尤氏抬起頭,正色看著方尋仙,卻又好像看不清她的面容,眯著眼凝眸去看。分明是一張艷絕人家的面容,上頭帶著晏晏的笑,如何看都是嬌俏動人的嬌小姐。「你這回來,難道只是想問問我這些話?」
尋仙莞爾一笑,她也並不急著開口,只將垂在胸前的一摞青絲纏在手中把玩,等了片刻才低聲道:「想問問姨太太,可知道當年三房是什麼緣故才會被老太爺在族譜上剔除的?」
尤氏嘴角泛起冷笑,出這事情的正是她得寵的時候,那段時候老不死的日日夜夜都呆在駐春院,她怎麼會不知道這些事情。若說方家除了老太爺,恐怕也只有她一個最清楚這裡頭底細了。若不是這樣清楚底細,尤氏當初也不會囂張到去一個嫡出小姐的屋裡頭打罵生事去。當初是她輕看了這個被族譜除名的四小姐,亦或者……是她沒猜對那老不死的心思。
「我若是告訴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好處?」尋仙跟隨著她的問話輕輕喃誦了一遍,好像真在竭力想著要拿什麼好處來才好。可轉瞬,她就笑了開來,直教人覺得面上光華動人,整個黯淡的屋子內都遍及了春光。「姨太太怎麼就只想到了要自己的好處,不想想五叔呢?」
尤氏咬牙道:「他終歸是老東西的親生兒子!你少墨跡這些,你要我說那些事,就要讓我出去!讓我翻身去對付那死老東西!你難道不想報對你下毒之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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