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
西京城西。
沈府邊牆外,一位穿著白裙、繫著錦襖的侍女貓著身子從側門縫裡出來。
她左右掃視一圈,很快找到了要接的人。
面貌被紗帷遮著,只露出雪白的下巴與猩紅的嘴唇。
一身男裝,壓不住呼之欲出的胸圍。
「是敖姐姐嗎?」
侍女瞥了眼自己平坦過分的胸前,湊上去小聲問了一句。
「靈犀,是我。」
對方回道,將紗帷撩起,示以真容。
兩人從小門進了沈府。
「我家小姐還以為姐姐早就離開西京了,還嘆氣呢。」
靈犀說道。
一入府內,她的音量便大了起來。
「起先是走了。」
敖知弦解下帷帽,暗自舒了一口氣。
「我是從千多里外獨自回來的,一路上買馬換馬,今兒一早入的城。」
「這麼遠,還是騎馬?那得多辛苦?」
靈犀問道。
「就我現在的情況,還談什麼辛苦不辛苦?」
敖知弦苦笑道。
沈府占地廣大,沈鐵心作為最受寵愛的一位,擁有一座自帶園林的三進院落。
其中鄰著池水、被層層帷幔攏著的那間屋子,名叫「仿佛春」。
在這裡,敖知弦見到了沈鐵心。
黃銅爐子裡燒著曬乾的花瓣,散出熱量與芳香。
邊上是煨著的果茶。
美人慵懶榻上,白髮披散如瀑。
「鐵心,我現在比不得從前了。」
敖知弦一開口,雙目便發紅了。
「你收留我,若是被人發現,恐怕要被牽連。」
「小魚兒,你送信給我,人都到了眼前,才來說這個?」
沈鐵心斜她一眼。
敖知弦略有侷促。
「哼,再說了,本小姐在西京做事,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牽連。」
沈鐵心又隨口道。
敖知弦這才放寬心,隨靈犀去沐浴更衣。
待她身著裙裝挽了頭髮回來,火爐里又補滿了花瓣。
爐邊換了燙過的黃酒。
「所以你舍了父兄過來,是要尋蘇佩鋒?我還以為伱是捨不得我呢!」
沈鐵心挑眉問道。
「那還搞這麼麻煩作甚。」
她露出好笑的神情。
「現在就送你去見他,我安排輛馬車就是了。」
敖知弦本想答應,但眼見好友要呼喚靈犀,又趕忙制止。
她心裡沒來由地冒出陣惶恐來。
「不,我不去見他。」
敖知弦說得堅決。
沈鐵心不解。
「那我叫他來見你唄。」
她換了個建議。
敖知弦還是搖頭。
「那你要怎樣?」
沈鐵心不明白。
「我」
敖知弦坐直身子,雙手捏緊了裙擺。
「我,我不只是要見他。」
她糾結半響,才開口。
「我還要先確定他的心意。」
「畢竟現在不一樣了」
敖知弦猶豫了會,還是沒有說出蘇佩鋒之前毀約的事。
她竟有些害怕。
她從前從不害怕。
見血時不害怕,殺人時也不害怕。
哪怕違背父親跳船的那一夜,她也不曾害怕。
「好好好,明白了。」
沈鐵心嫌棄地擺了擺手。
「你家這回搞出的事還挺麻煩,小心點也是好的。」
「那就委婉些吧。
下一回的三日宴,到時你以我的名義來給蘇佩鋒寫個請柬,筆跡他總是認得的。
若有真心,人自會尋來。
這樣可進可退,總行了吧?」
她輕易想出個方案,而後便取過黃酒淺飲。
「好,我聽你的。」
敖知弦只能這麼回答。
她看得出對方已有些不耐煩了。
「小魚兒,不要擔心那麼多。」
沈鐵心飲了酒,又寬慰起好姐妹。
「橫豎死的只是個無名氏。」
「只要你不亮明身份,也不出這府邸,有我在,誰能拿你怎樣?」
她說著頓下酒盞。
自雪一般白的臉頰上浮起淺淺酡紅。
······
轉眼,二月十八。
晚上將近亥時(九點)。
西京圍棋院。
白先黑後,四角星位座子。
呂雲師跪坐在棋盤前,捏著枚黑子游移不定。
棋室寬敞,設在瑤河邊的二層樓。
場間下棋觀棋的有三十餘人,只偶爾有耳語聲。
圍棋是雅事。
要養這個愛好,不僅得有錢還得有閒,是故都出身優渥。
呂雲師原本對下棋毫無興趣。
但去年品花會後,他終於對自己的魯莽深惡痛絕,這才強學棋藝,以磨練心性。
長考後,黑子落下,出鳴玉之聲。
有腳步聲同時沿木階梯上來,走得快了些,顯得吵。
許多人側目而視。
呂雲師也瞟去一眼。
大約是二十四五年紀的,束著玉帶,穿著紫色文袍。
此人見惹了眾怒,忙作了個揖,往熟人身邊坐下。
「怎麼這麼晚來,還一身酒氣?」
另一人低聲問道。
「見諒見諒。」
紫衣公子回道,臉上卻無歉意。
「我是剛從沈家無諍園過來。」
他把聲音放大了些,說了個似乎不是理由的理由。
「無諍園,你去了那一位的三日宴?」
立刻有了驚呼。
紫衣人見到意料之中的反響,得意洋洋,話語便一刻不停。
從園子的布局,宴會的用度,酒食的奢靡,一直到主人家無匹的容顏
呂雲師撇了撇嘴,專注於棋盤。
直到那人說到關於來賓的見聞。
「這次的三日宴還來了位沈小姐的表妹。」
「說是從弘義城來的,名叫沈知音。」
「我當時一看就認出,那可不就是敖知弦?」
呂雲師聞言,差點捏碎了棋子。
「你確定是敖知弦?」
他腦中算了十幾手的棋路立即散了,轉首問道。
「絕對是,又不止我一個人認得。」
紫袍公子回道。
「以敖家女的風情,難不成西京還能有第二個?無非是紅裙換了白裙,身邊少了個赤面神跟著。」
「她現在可是上了集惡榜的。」
呂雲師的語氣冷了下來。
「集惡榜又如何?」
紫袍公子受不了質疑,大聲叫囂道,口中酒氣噴涌。
「人家換了身份不主動與掌武院叫板,誰還敢去沈家大搜不成?」
這話說完,立刻有人湊過去與他耳語。
大約是在說剛剛問話者的緹騎身份。
紫袍公子聞言,酒意霎時散了小半,訕笑著不再言語。
但呂雲師的臉色已徹底冷了下來。
PS:寫完最近這幾章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能力又有增強。
想想庵野秀明的TV版EVA與新劇場版的對比,抑鬱症對於創作或許算是個buff。
你自己不痛苦,如何感受到他人的痛苦,又如何寫出痛苦?
就隨口一說,千萬別讓我復發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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