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重回原點,安眠旅店好像重新賜予了住戶安眠。
冥冥之中的規則力量一同沉寂下去,幾乎是瞬間,虞幸就感知到「躺好」的規則已經暫時不在了。
越是擁有著高位格的力量,越容易感應到那些抽象的概念,規則、幻境、真實,詛咒之力在這方面擁有天然的優勢。
虞幸翻身下床,一邊撤回捆在張羽身上的枝幹,一邊推門而出。
走廊上正如他剛才所「見」,乾乾淨淨,一點殘忍過的痕跡都沒有,但也不是真的什麼都沒留下——已經變成血肉鬼影的推演者,總不會隨之復活。
就在他踏上走廊地面的那一刻,系統又出聲了。
【你已觸發支線任務:最後的溫暖】
【該支線任務為區域觸發,當前所有身處安眠旅店的推演者都會收到提示。】
【任務失敗懲罰:未知】
【任務成功獎勵:以每位推演者在任務中的貢獻度單獨結算】
正如系統所說,這個通告同時發布給了七位推演者。
可能是猜到有些人會以各種各樣的方法得知剛剛暗星成員的下場而不敢起身,系統還單獨加了一句——
【特別提示:現在為安全時間】
【請所有接到任務的推演者前往走廊集合】
系統都這麼說了,各個房間裡傳來頻率不同的腳步聲。
沒過多久,房門一扇接一扇被打開,露出眾人神色不同的臉。
「隊長!」張羽一眼就看到空蕩蕩走廊上虞幸的身影,他立刻小跑著接近,眼睛一亮,「剛剛是隊長救了我!」
「本來是不想救的,沒辦法,掙扎級對付這種東西還是不太夠。」虞幸實話實說,他有心讓張羽在活動里鍛煉一下,而且這本來就是對張羽的入隊考核。
可是南水鎮活動的難度起碼得要絕望級才能適配,最開始系統說的加入活動等級不限,在他看來完全就是在替高等級的招募一些低等級炮灰。
安眠旅店危險性不大,他本來想著,如果是對推演者察覺規則的敏銳度的考驗,比如自己衡量能不能開門,能不能起身,能不能回話,或是招惹到東西要採用什麼對應方法對付這種事……
那他就會讓張羽自己完成。
然而,他也不能提前想到,原來安眠旅店可以直觀地讓人得知推演者異變為血肉鬼影的過程。
足以凍結思維的幻境就不是張羽這個等級能抵抗的了。
花宿白和藍無很快也走了過來,剩下的那三人發現自己這邊少了一人後,就猜出了那人的下場。
他們再不情不願,再擔心,面對這種區域性的、難度絕對不低的任務,還是只能默默集合。
等那三人也走近了,系統便發出了下一步提示。
【安眠旅店內的神秘住戶已經在你們面前上演了一齣好戲。】
系統也不管他們是親眼看到了,還是僅僅隔著一道門聽見了那混亂的場景,總之是只用一句話就將剛才發生的事概括。
冰冷無感情的機械音道:
【寒冷是刻在他們靈魂中的恐懼,他們總是一遍一遍重複最後的掙扎。】
【任務描述:每隔一小時,孩子母親的求助場景就會重新觸發一次,觸發時推演者不可離開房間的木床,需要及時躺下裝成入睡的模樣。一旦被發現沒有「入睡」,視作違規。】
【場景結束直至下一次場景觸發的間隙,推演者可自由活動,進入各個房間尋找線索,推演出該場景發生的背景,並找到使場景不再重複的方法。】
【該任務將持續至早晨6點,屆時若沒有完成,該任務作廢,懲罰未知。】
【注意:只要有一名推演者終結場景的輪迴,視作全員任務成功。】
「這麼說來,其實不參加也沒有什麼影響。」暗星剩下的那人猶豫地說。
他看到其他人朝他望過來的目光,急忙解釋:「我是說,如果我不參與自由活動,只要每個小時注意一次場景輪迴,就不會和你們搶任務完成的貢獻度,你們的獎勵就會更高。」
他的朋友有點不認同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膽子變得這么小。」
「早知是現在這樣,你幹嘛要報名這個活動呢,我和陳潤都提醒過你了。」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會有這麼多公會會長級別的人參加啊!」那人說著,忌憚地瞥了虞幸一眼,「本來還以為是和其他直播推演差不多的程度,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南水鎮的危險比我們想像中高很多!」
「我都不用去敲門,就知道他肯定死在裡面了」那人一指虞幸對面毫無動靜的門,顯然促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死亡的同伴。
「我都不知道門票是什麼,也不想爭搶,要不就別帶我了吧。」說完,他也不等別人回答,急匆匆地就往自己房間返回。
一邊走,他還一邊悄悄用餘光瞄向虞幸四人,直到進入房間都沒有被喊住,他徹底鬆了口氣。
房門關上的聲音傳到剩下幾人耳朵里,兩個和暗星成員關係不錯的散人有點尷尬地面面相覷。
來旅店之前說好了要抱團,這麼一會兒工夫就死了一個,嚇退一個,那接下來這任務,他倆要怎麼做?!
本來都是四人抱團,查起線索來效率應該差不了太多,這樣還有合作的資本。
結果現在他們只有兩個人了,不僅不夠安全不說,也很容易在信息上被另外四個人孤立。
還不都是因為暗星成員對被當成炮灰有了陰影,他們才從一開始就跟破鏡的這位隊長擺出一副互不干擾的樣子嗎?現在倒好,有些人說不管就不管。
「那個,竟然如此……」被叫做陳潤的男人乾咳一聲,扭頭對虞幸說,「大家任務都一樣,早點完成也能早點安心睡覺,要不就合作一下,找到什麼了放到一起討論吧?」
他身後的另一人也忙不迭點頭。
虞幸推了推鼻樑上的細框眼鏡,沒有說話,花宿白似笑非笑:「你們倒是會想,怎麼這會兒想起來和避如蛇蠍的人一起合作了?」
也、也沒有比如蛇蠍……陳潤想喃喃兩句,卻不知怎的在眼前這個男人的注視下說不出話來。
藍無倒是經常見到這種場面——有些人莫名其妙地搖擺著,先是自以為是地抱有偏見,又在行事所迫時轉臉攀上來,向美杜莎獻媚或者討饒。
一般情況下,美杜莎根本不屑與這種人接觸,倒也談不上心眼不大記了仇,而是對於這些人,根本沒有必要付出信任,哪怕是短暫的也不行。
這種人本來就對己方帶有偏見,又怎麼指望他們真心去做什麼事呢?現在的形勢所逼才找上來,要是待會兒危機又解除了,他們還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人?
就算是奉上大把的好處,美杜莎都不會接受,到了虞幸這裡,對方甚至在條件本就不平等的情況下提到了合作兩個字。
找到的信息放在一起討論?
一方人數更多且能力更強,另一方只有兩人,這是既要反悔又要白嫖啊。
怎麼會有人把其他人都當傻子看?
暗星那人都知道,自己不參與就不影響別人的貢獻度呢,這兩位倒好,還想要肖想白送的貢獻度。
藍無安靜地站在原地,有些好奇地想看看破鏡會怎麼處理這種事情,是言語譏諷回去,還是直接無視?
張羽正思考剛剛被冰凍住時耳旁依稀聽見走廊上傳出的動靜呢,一回神就發現了空氣中瀰漫的氣氛。
他頓時懂了,這是在直播,一旦涉及到「合作」這種層面的事,怎麼也不能是虞幸去回應啊。
起碼得是閻理美杜莎那種級別的存在才可以以某個勢力領導者的身份和虞幸談合作,眼前的這兩位散人未免有些異想天開,先不說合作的必要性,反正他感覺隊長根本沒把這兩人放在眼裡。
不將偏見放在眼裡,自然也不會像現在的提議放在眼裡,要是想追求「重視」,那之前毫不掩飾地疏遠和避讓也就該好好算算了。
真不知道,到底是該感嘆他們在做炮灰這件事上對於身份不同的敏銳度,還是在合作這件事上對於身份概念的模湖程度呢?
「抱歉了兩位,我覺得暫時沒有合作的必要。」張羽扯起一個一看就很虛假的笑容,「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哈,我們不會阻撓打擾你們,你們也別來侮辱我們智商。」
同伴還想爭取一下,陳潤及時將人拉住,賠了個笑臉:「對不起啊,那就祝你們早點完成任務,哈哈,我還能托你們的福免去任務懲罰早點休息呢。」
兩人終於離開了,看走向應該是去到花宿白和藍無的房間所在的那條走廊,決定自力更生拿點貢獻度了。
如果沒看錯的話,經過了那個暗星成員的房間門口時,兩人還不約而同朝那扇門瞪了一眼。
看來他們的抱團友誼在利益面前也不是什麼很堅固的東西。
虞幸根本不想評價這種他不在意的事情,他又不是聖母,還得上趕著去成全別人口中一個屁用沒有的好名聲。
他也轉身道:「在一點之前,一起搜索各個房間吧。怕掌握不了精確時間的話,可以去大廳看看掛鍾。」
「之前你們在各自房間裡,有感覺到什麼嗎?」
張羽這回的笑容就真誠許多:「感覺到了隊長對我的保護。」
虞幸:「……」
藍無也笑:「感覺到了花老闆對我的保護。」
虞幸:。
算了,這兩人都是掙扎級,發現不了什麼也正常。
花宿白看他的表情有點想笑,正色道:「我倒是察覺了一些東西,不過你也知道,我們的能力……某種程度上很相似,可能不會有什麼額外的發現。」
虞幸把手插回口袋裡,幽幽道:「謙虛了,花老闆。」
[這幾個謎語人在說些什麼東西?]
[謙虛了,花老闆。]
[所以他們兩個究竟察覺了什麼?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能聽見外面女人拍門,然後和一個小孩對話,再然後似乎發生了爭執,最後忽然出現了一大堆人?]
[是不是人還未可知呢,直播視角固定在參加活動的人身上,他們用特殊祭品獲得的另類視角我們同步不到啊!]
[啊?你們的意思是,幸和花老闆在床上躺屍的時候,已經把走廊上發生的事看了一遍了嗎?他們怎麼做到的?]
[樓上是萌新嗎,很多大老都能做到這種事啊,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當然了我也做不到 o(╥﹏╥)o ]
好在屏幕里的人也不都全是大老。
張羽聽了一會兒,對信息有著絕對敏銳度的他因為錯失了信息感到有一點煎熬:「隊長,當時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一直沒睡好,十二點系統一結算我就清醒了,後來聽到你房間那邊有女人砸門,我就老實躺著,誰知道沒過多久差點兒被凍成冰棍。」
張羽俊俏的臉上透著點後怕:「我都嚇死了,還以為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觸發了死亡條件呢,腦子也迷迷湖湖的,幸好隊長你及時趕到,讓我看清這是幻覺。」
虞幸簡單地把走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包括有個人成了血肉鬼影的事,他隨手一指對門:「那段血肉應該還在裡面,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不、不了吧隊長,我還是去其他房間找信息吧。」張羽一想到在後院見到的那個鬼物就發憷,連擁有鎮魂靈的啞巴都死在了這種東西手下呢!
「這些房間裡應該藏著南水鎮大雪的相關資料,還是那些更適合我。」
「我想進去看看。」藍無忽然道。
他和張羽不同,他的能力和大多數人一樣,就是用來應對靈異場面的,危險也算家常便飯,他得進步,不能總指望著美杜莎會長。
花宿白攤開手,表示自己也在走廊上稍等一下,虞幸便推開了他的對門,和藍無一起進去查看。
暗星成員的房間和他們的一模一樣,空檔又簡陋,乍一看,和空房間的差距只有擺在床邊的一個旅行包。
那是暗星成員背著的旅行包,在躺下之前就將之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除此之外,這間房裡的空氣還瀰漫著一種嶄新的、沒來得及完全發散的血腥味道,越接近角落越濃郁。
唯一一個不能一眼看見的角落就是被桌子擋住的那個拐角了。
虞幸直接上前,藍無緊跟其後,兩人僅僅錯開了一個角度,就看見了書桌後一堆血乎乎的東西。
那灘東西也不能說完全爛掉了,畢竟它還能把自己固定在角落縮起來,但看上去也實在好不到哪裡去,根本分不清頭、身體和四肢。
血肉不斷地在原地蠕動,肉塊上的氣孔一張一合,好像還在呼吸。
藍無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一幕讓他想起,之前上大學時,寢室四個人關係都挺好,因為學校宿舍條件實在簡陋,他們大二就搬出去合租了。
按照年紀排行老三的那位很會做菜,聽說他爸爸就是在餐廳當主廚的,他們搬出去之後,只要不是特別想吃某個外賣,平時基本上都由老三下廚做飯,其他三人就輪流負責買菜。
從小到大沒做過什麼事的藍無第一次去了菜市場,買肉的時候就看到,肉販拿著一把鋒利的剔骨刀,在很大的新鮮肉塊上輕鬆劃幾下,就能劃出客人想要的部位。
那種刀實在是太快了,肉塊被切下來的時候,整齊的表面還在劇烈起伏搏動,就好像還在呼吸。
眼前這堆血肉塊和那時留在他眼中的印象一模一樣。
肉塊仿佛有了生命,在被切碎時痛苦而無聲的急促呼吸著,給人帶來一種掉san般的衝擊。
「它還會動嗎?」藍無忍不住問。
在後院見到的和眼前這隻差不多,那隻血肉鬼影行動就很敏捷,令人防不勝防。
這隻卻好像桉板上的肉,並不反抗。
虞幸端詳著蠕動的肉塊,察覺到了一絲隱晦的恨意,他輕笑一聲:「不僅會動,應該還有思想吧。」
不忘居二樓的紅衣鬼影對還活著的推演者抱有強烈的恨,那種恨是在恨生命的不公,總不可能是憑空而來。
這些異化成了血肉鬼影的推演者,可能連思維也一起異化了,只是血肉塊太抽象,讓人第一時間意識不到這東西仍能思考。
「你是說……它們還記得發生過什麼?」藍無童孔有一瞬間的縮緊,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不是更可怕了嗎?
上一秒還是一個活人,下一秒就發現自己皮也沒了,骨頭也沒了,變成了一個醜陋的怪物,偏偏還能思考,還有記憶,這比直接死掉更加殘酷。
在進入推演之前,他只是個普通的大學生。
無論跟著美杜莎讓他提前接觸了多少拔高的知識和觀念,學會了多少以前沒做過的事,那種共情力也不是短短半年不到能完全磨滅的。
虞幸察覺到他的小心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放心,就算能思考有記憶,這也不是原來的那個他。血液在異化他的身體的時候,連帶著思維也逃不了,你可能不太能理解……」
虞幸蹲下來,湊近了那堆血肉,口中的聲音也不自覺輕上幾分:「當思想也成了怪物,就不會有多懷念還是人的時候了。」
「對活著時一切美好的回憶,都會隨著心中的恨和折磨化為泡影,哪怕記憶仍在,當時那種情緒也再也找不到了。」
「能支撐著怪物存在的只有恨和怨念,它們攻擊我們不是因為羨慕我們還活著,而是它們在恨,我們為什麼沒有和它們一樣受到折磨。」
「這種異化是一瞬間就能完成的嗎?」藍無看著虞幸蹲下去的背影,依稀感覺虞幸語氣里好像藏了很多他現在抓不住的東西。
那不是他能去深究的,他只是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除了美杜莎之外願意和他說這些的前輩,因此,有些在心中埋了許久的疑惑,也剛好能在此刻問出口。
「哪怕活著的最後一秒還在祝同伴好好活下去,被異化的瞬間,也會毫不猶豫地恨上自己曾拼了命保護的同伴嗎?」藍無怔然。
虞幸偏頭,對上白髮青年仿佛在求證什麼的視線。
青年大概是習慣了在美杜莎身旁表現出她喜歡的模樣,偽裝成澹定沉穩的樣子已經成了刻在骨子裡的習慣。
但問出這個問題時,青年白髮下的臉終於流露出了屬於這個年紀的男生的迷茫。
清瘦的身體站在那裡,像一根釘在原地的木樁子,被他所問出的問題捆縛手腳,一寸寸打進更深的黑淵。
虞幸勾唇,給了對方一個肯定的答桉:「是的。」
「成為怪物的那一刻,它就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你可以把它看成……一個占據了你朋友軀殼的鬼物,它不僅操控著你朋友的身體,還假借你朋友對你的保護試圖傷害你。」
「因此,態度的轉變不是因為活著的人後悔了,而是死後的怪物背叛了還活著時的意志。」
藍無眸光顫動,喉結上下滑動,將喉間被堵住的感覺硬生生咽下去。
虞幸的語氣明明並不溫和,反而帶著一種篤定的鋒利,但這卻是藍無聽到的最溫柔的話了。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虞幸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特別讓人想要相信,令人心甘情願不去尋找其他的可能。
沒錯,讓他將這個疑惑埋在心裡許久的,正是老三。
宿舍四人自從搬出去之後,關係更加親密,恰好誰都沒談女朋友,整天也就和兄弟幾個在一塊兒玩,相處久了跟家人也差不多。
噩夢在大三下學期那年降臨,他們住的公寓樓上新來了一個漂亮女孩,據說是和他們同一個大學的大一學妹,因為特殊原因才被允許大一就不住校。
學妹人不是很開朗,文文靜靜的,也不愛說話,但每次看到他們都會笑著打招呼,都在同一棟樓里,下課時間點又只有那麼幾個,短短兩周就見了很多次面。
老三喜歡上了這個學妹,不過也只是嘴上說說,感情並不濃烈,更多的是欣賞。
因為學妹的性格實在是太好了,雖然不如很多女生那樣明媚活潑,可沉靜的性格和有點瘦弱的身形剛好吸引了老三。
拖了一個月,老三才確定自己不是見色起意,他和兄弟們商量著,應該先主動多去了解一下學妹,再慢慢追人,免得嚇到她。
藍無和其他兩個室友都說會幫老三一起打聽,例如學妹的喜好、要好的朋友、反感行為等等。
可還沒等他們付出行動,就聽到班裡的八卦通傳來一個消息。
大一有一個特別漂亮的女孩跳樓了。
八卦的分享自然是越來越深入的,他們幾人本來就是聽一耳朵,順帶著感嘆幾句惋惜,結果越聊越發現,別人口中的女孩像極了學妹。
長相像,穿衣風格像,系別也像,最一錘定音的是——那是大一唯一一個準許不住校的特例。
他們這才知道,學妹班上的幾個女生聯合著她是室友和一些男同學造她黃謠,集體孤立等等。
她家和學校隔了幾座城市,父母雖然健在,但忙得就跟死了一樣,平時打電話也只關心她的學習,關心她獲了多少獎,能不能拿到獎學金。
從小到大一直被要求著優秀,學妹早就透不過氣來,由於父母眼裡看不見除了學習以外的東西,她小時候就很少擁有社交時間,和人相處的經歷也很少。
面對霸凌,她既不想和父母傾訴,也找不到好的應對方法,一個人默默承受著,自殺了一次。
割腕,但沒死成。
學校之所以同意學妹的外住申請,是因為學妹得了抑鬱症,以要治療的藉口遠離了讓她心生絕望的寢室。
搬到公寓來的一個月零一周,是學妹這輩子活得最輕鬆的一段時間。
可惜,儘管對她的孤立已經因為那場血肉模湖的割腕而結束,影響卻不會消弭。
認識她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好像在說,「噓,這是那個自殺過的女生,跟她相處小心點,小心刺激到她」。
學妹還是沒有走出來,在教學樓樓頂,毫無預兆的一躍而下。
有些人的委屈總要等已經無法挽回時才會被大眾熟知和接受,而這已經比那些死了都沒法改變別人想法的人幸運了一絲絲。
藍無他們知道原委之後十分後悔,尤其是老三,他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點了解學妹,可能再早一點,事情的結果就會不一樣了。
那天他們的心情都很沉重,上完最後一節課就沉默著回公寓了。
……他們在電梯裡又遇見了學妹。
學妹和往常一樣,微笑著跟他們打招呼,素來乾淨的衣服上被深褐色染髒。
烏黑順直的頭髮披在腦後,半邊的臉和身體卻七扭八歪。
藍無有些記不清當時他們是以怎樣的表情從樓梯逃回了房間,只記得所有愧疚後悔和憐憫,都在激烈的心跳與恐懼中消失殆盡。
那是鬼啊,是鬼啊。
她回來是要……做什麼呢?
凌晨兩點,學妹從樓上的窗戶跳下,砸在了他們的陽台上。
已經完全扭曲的學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血污把他們的陽台染出一片紅色。
她趴在透明的陽台玻璃門上,無聲對他們說話。
老三是真喜歡她,而她也真是個可憐人。
在恐懼之餘,老三竟一步步走上去,隔著玻璃門,問她想說什麼。
聽不見又不敢直接開門,老三把耳朵湊了上去,這場面嚇得藍無和另外兩個室友大氣都不敢出。
沒過多久,老三愣愣地直起身子,一陣風過,學妹也不見了,只留下砸出來的血跡告訴他們這不是錯覺。
「她說她喜歡我。」老三的精神狀態明顯不對勁,「她喜歡我。」
當天更晚些時候,被學妹喜歡著的老三滿臉與學妹平時如出一轍的神情,拿刀抹了另外兩個室友的脖子。
藍無很幸運,在刀落下之前他就驚醒了,他聽到老三口中發出學妹的聲音,的不停地說……他們是她見過最好的人,可是下面太孤單,她想讓他們去陪她。
有人破門而入,美艷的臉上帶著漫不經心,從老三的刀口下救下了藍無。
藍無後來才知道這女人的代號是美杜莎,當時,他只看見女人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將老三禁錮在了原地,她說老三已經被污染,沒救了。
學妹並不是這場「推演」的核心,只是第十一個,老三是第十二個,如果不殺了老三,老三就會殺更多的人。
而如果老三死了,那「怨靈」只會再去尋找另一個可以被污染的身體,而不會對大量的普通人動手。
而且這樣的傳承,有助於女人找到其中規則,徹底結束掉怨靈。
老三就在這時清醒了過來。
他似乎知道自己在被控制的時候究竟做了些什麼,淚流滿面的把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跟藍無說,對不起,老么。
活下去。
以後不能給你做菜了。
欠老大老二的對不起,我到了下面親自跟他們說。
他用抹脖子的方式,讓自己死在了兄弟旁邊。
叫做美杜莎的女人就這麼冷眼看著,最後發出一聲輕笑,說了聲——還算有種。
可事情沒有就此結束,藍無身為唯一一個與這件事最近距離接觸過的人,被美杜莎保護了起來。
他這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靈異事件,在美杜莎這種人口中,把這叫做推演副本。
美杜莎等級太高,她參與的推演沒有簡單的,學妹和老三也只是這場噩夢的冰山一角而已。
半個多月後,美杜莎終於解決了怨靈,她盯著藍無的臉看了半晌,最後提出,要不要和她走。
她有辦法從推演副本裡帶人出去——去往真實的世界。
藍無同意了,因為他也待不下去了。
他沒告訴美杜莎,在美杜莎離開的半個多月中,她留給自己的護身符每天都在起作用。
一到夜裡,老大老二和老三就會出現在他的床頭,帶著深重的怨氣,以看仇人的目光看著他,質問他,不是好兄弟嗎?為什麼只有他還活著?
它們無數次的想要殺了他,只因為有美杜莎的護身符,他得以毫髮無損。
藍無從一開始的絕望和恐懼,到躲在護身符庇護下開始沉思。
他在思考,他真的應該下去陪室友們嗎?
可是,他們的關係雖好,卻也好像還沒到陪葬的地步。
他不會送死的,他想活著。
室友們為什麼要他陪呢?
老三的對不起,跟老大老二說了嗎?
他們的死,起因是學妹,可學妹的死,起因也是別人。
好像連冤有頭債有主都找不到源頭。
藍無就這麼思考了半個月,才注意到在「推演者」眼裡,自己原來只是個npc。
美杜莎把他從副本裡帶了出去,因為某種轉化磨損,他喪失了一些健康色彩,頭髮變得雪白,注重鍛煉的身體也從此清瘦纖弱。
他知道美杜莎喜歡他的臉,救他就是為了欣賞美色。
而他又是那個「超危險世界」出來的唯一npc,在成為推演者之後,衍生出的能力十分特殊,這讓美杜莎更喜歡他,常常把他帶在身邊。
可除此之外,藍無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大學生罷了。如果不努力做一個有用的人,美杜莎也不會對他另眼相看了。
美杜莎有很多個好看的男孩女孩,可是藍無連他的世界都失去了,除了美杜莎,他一無所有。
在忙碌的學習汲取中,對室友們的思考被他壓在了心底。
夜深人靜的時候,老大老二和老三的臉會突然冒出來,仿佛他們又來到了他的床頭。
藍無就是不明白,曾經相處得那麼好的三個人,和要他一起死的那三個猙獰厲鬼,真的是同樣的人嗎?
他離開了,算不算背叛。
他沒和美杜莎說過這事。
藍無也沒想到,他會因為問了虞幸幾個問題,讓沉甸甸的壓抑迎刃而解。
他只是需要一個人明確告訴他,這種茫然的枷鎖,不必背負。
回過神來,藍無長出了一口氣。
「謝謝。」藍無發現自己經常要對虞幸道謝,還真是……
等等。
虞幸怎麼知道令他猶豫困擾的,就是他認識的人?為什麼虞幸能這麼精準的安慰他,戳中他隱藏的過去?
難道這就不能只是他好奇的一問嗎?
「嗤,你才多大。」虞幸的目光仿佛直接看穿了他的靈魂,那張本來就驚艷到自帶攻擊性的臉在此刻讓藍無幾乎不敢直視,「說到在乎的事,年輕人還是會露出幾分破綻的。」
「平時藏得再好,情緒一波動,你在想什麼就全被我看到啦~」
藍無倏爾垂眸,用額前澹色的劉海掩蓋住眼底的複雜。
果然,這些站在頂峰的人真的很可怕,連不了解他的虞幸都能做到這種事,美杜莎會長是不是也能一眼看穿他?
難怪美杜莎會長會喜歡閻理那種類型,恐怕她這樣厲害的人,對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男生根本不會感興趣吧。
所以才要他學著閻理的性格面對她……
「好了,看完了,出去吧。」在藍無思考的時候,虞幸拍拍手站起來,好笑地看著他。
進房間的時候還一副要長見識要進步的樣子,結果現在思緒又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去了。
還真是個生澀又有意思的小孩,作為和過去相比早已沒什麼相似,只有藝術細菌還殘留在身上的人,美杜莎的審美他是認可的。
藍無回神:「這就走了?」
他遲疑地看向那堆肉塊,這一次,這堆東西在他眼裡就僅僅是肉快而已。
「你說它們也能思考,那不用把它解決掉嗎?而且……為什麼它不逃跑呢?」
「我檢查過了,它現在意識還在混亂中,相當於一個只有一堆亂碼的程序,不論是我們說的話還是向它靠近的行為,它現在都感知不到。」虞幸收回剛才放出去探查的一絲詛咒之力,解釋道,「至於解決,都得提到我的新發現了。」
「這東西從規則上來講是沒辦法解決的,因為它還沒有殺過人,沒進化出人皮,撕掉臉皮的解決方式對它並不適用。」
「原來如此。」藍無點頭。
也就是說推演者異化出的怪物,在沒有傷害人類之前,被奇怪的規則保護了。
這到底是對它們最後的善意,還是連乾乾淨淨解脫的機會都不給它們的最大惡意呢……
房間門沒關,張羽在外面探頭探腦,花宿白靠在走廊牆壁上,都是可以聽清他們對話的距離。
虞幸踏出房間時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對了藍無。」
藍無:「嗯?」
「你是什麼線的?」
虞幸見到藍無第一眼就覺得這應該是一個異化線,雖然眼神很清澈,但他體內流動的力量十分特殊,不太好說明。
但現在相處下來,他又有點不確定了,相比於異化線多多少少帶著瘋狂、只有少數錨點支撐著觀念的情況,藍無似乎又好上不少,更像是——
「正道。」
藍無又露出了要跟著他們時那種略帶窘迫的臉紅,可能他自己也覺得他不應該被分到這條路線吧。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是系統做的決定,看起來不太像對吧?」
旁聽的張羽摸摸下巴:「其實還好,我感覺你人還不錯。可能是因為你這頭髮給人感覺比較神秘,看起來不像耿直的正道線。」
虞幸覺得好笑:「你是在說你小趙哥耿直?」
「不不不,小趙哥一點兒都不耿直,我錯了,我錯了,他壞心眼子多得很。」張羽立刻否認,把頭搖的像波浪鼓,「我就是隨口一說,這是刻板印象,不能信!」
正道線活下來的根本沒幾個耿直人。
哪怕做的事比較正派,為人也和耿直搭不上邊——比如任義,一個人的心眼子比得過十個曾來。
再比如張羽自己。
虞幸懷疑張羽是跟卡洛斯學傻了,在浮花市的時候,這小孩明明看著挺機靈的,做著圖書管理員的工作,性格嚴謹又包容。
結果一年過去,變得這麼跳脫,要不是看在他能力都和高強度用腦有關,誰還能想得到他是因為聰明和為了探知未知世界不管不顧的狠勁才被看上帶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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