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 第六章 陰氣作祟

    黃少英用「木蘭春漲」在圍牆上打出一個洞後，信心大增，立馬就想再打幾個。筆硯閣 m.biyange.net黃承天趕緊給他拉住，剛學飛的雛鳥既要適當鼓勵，又不能嬌寵過度，否則恃寵而驕，承受力弱，一朝墜落，很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我們這次時間緊迫，這式『木蘭春漲』日後可以慢慢練習，我們先進入下一式的學習。」黃承天說道，」在木蘭溪的下游還有一座壺形的奇山，名曰壺公山，山上多奇花異草，綠樹成蔭，怪石靈泉點綴其間，風景秀美絕倫。壺公山地勢之高，能聚集雲氣，因而可用於預報天氣，附近的人們平時勞作時，都會派老人或小孩在山頂看著，一旦發現山頂烏雲壓頂，便知一會必下『西北雨』（即雷陣雨），看場的老人小孩立刻會沖山下喊叫，然後一呼百應，勞作的人們趕緊清場撤回，往往他們前腳剛進大門，『西北雨』便噼里啪啦落了下來，十分靈驗。這便是『壺山致雨』這一典故的由來了。」

    黃少英聽得聚精會神，腦海中正根據已知的幾處風景，編織著莆田這個城市的影像，心中的好感在不斷增加。

    黃承天將黃少英領回後院中央，繼續說道：「這一式『壺山致雨』呢，屬於閃躲招式，顧名思義，是當地居民從躲雨的經驗中總結出來的，這裡『雨』的含義便是來自敵人的攻擊。人體的要害主要集中於頭部和上半身，不包括四肢，這一塊是閃躲的重點……」

    黃承天教黃少英閃躲的時候，要將頭和胸蜷縮在一起，這樣不但可以減少暴露面積，有助於身體平衡，反應速度也會大大加快。黃少英跟著練了一遍，扭腰、擺肩、側身、挪步，幾乎招招動作都不到位，然而個中精髓似乎掌握得還挺通透。黃承天想要加以糾正，卻不知從何著手：他打的跟自己教的就不是一個東西啊！黃承天暗嘆了一聲，按部就班地教看來不行，要不讓他體驗體驗實戰吧。黃承天使出二成功力試探性地攻向黃少英，讓他用「壺山致雨」閃躲。這一試，奇了！黃承天一共發出五招，竟然被黃少英閃過了三招。

    只看自己練了一遍，他竟然就能用完全錯誤的動作，把這一式殘招的威力給大半發揮了出來！

    兒子的這種特異之能令黃承天既驚喜又擔憂。

    「只可惜孩子他娘自小不讓他習武，沒有打下一個好的基礎，現在突然拿出幾個殘招，要他儘快學成，也確有點強人所難。這孩子心氣極高，不願讓我失望，加之喜歡投機取巧，索性摒棄招式，囫圇吞棗地學成了這個有神無形的狀態……說來孩子這種投機取巧的性格跟他娘親還真有點像！」

    黃承天的神色忽然變得溫情脈脈，心中慨然道：「孩子他娘，你不在的日子我一直遵從你的囑咐，不教他習武，然而這次莆田一行，關係到我們黃氏一族的榮辱，少英作為嫡系後人，未來的族長，命中注定是要學這幾式殘招的。不過你放心好了，祖上傳下來的這幾式殘招內息屬性偏陽，乃正氣之學，與我們當年為了壓制寒毒所練的那種武功截然不同……」

    黃少英的母親當年身中寒毒，黃承天遍訪名醫求治未果，後來偶得一個高人指點，以逆行經脈的方式給妻子推宮過血，將她體內的陰毒污濁之氣吸入自己體內，再以自身純陽之氣中和。此法頗有成效，原本命在旦夕的黃少英母親，又活了五載方因體虛辭世。黃承天悲痛過後，請教那高人如何將體內的陰毒之氣徹底清除？那高人答曰：「此陰氣生命力之頑強世間罕見，只可轉移，不可清除。其實人體周身、天地萬物，都是一個個的循環系統，有陽有陰方能運轉，極陰是毒，極陽也是毒，是毒非毒關鍵看量比和平衡。尊夫人為虛寒體質，此陰氣於她無疑是毒，然而對莊主您則未必。當時純是為了拔毒之效，教你將此陰氣吸聚在丹田之內，再以自身純陽之氣中和，其實這並非上策，還有一種更好的方法，便是將此陰氣運入十二經脈之中，通過指尖激發出去。此陰氣量減到一定程度，又會在丹田內反撲再生，生生不息，想要排空，既無可能也無必要。莊主你陽氣強盛，體內存留這麼一股陰氣，適時地調和一下，對身體是有益無害的。」

    黃承天試著練了一遍，沒想那手指激發出的陰氣竟然威力巨大，將面前的茶樹打掉了一段枝葉。黃承天當時就懵了，那高人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慨然一笑，道：「我這套法門原是脫胎於氣功，常人習練氣功需要吐納鍊氣、煉精化氣，你倒好，體內就存有這麼一股生生不息之氣，不練氣功豈不是可惜了？」

    當時東莊茶莊正值創業初期，時常受到盜匪惡霸的欺凌，黃承天不會武功，也沒有資金聘請護院、鏢師，每每只能破財消災，茶莊生意因此慘澹。聽那高人說自己體內這股陰氣可以練成氣功，自是興趣盎然。二人一拍即合，苦苦鑽研了三個月，終於創出了那一十三式龍吟劍法。那高人又用一株采自峨眉山絕壁上的千年龍形何首烏雕成一柄劍，命名「龍吟」，贈予黃承天。從此，黃承天仗劍鎮莊，闖出了「茶劍郎君」的名號，東莊茶莊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那高人後來便辭行遠遊去了，臨走時囑咐黃承天：「這股陰氣畢竟奇異，你千萬要注意壓制。遇到氣虛體弱之時，要將其收回丹田之內調和，必要時可以服用人參急補陽氣。此外，人心亦是氣之源泉，仁、義、禮、智、信——五善之心滋生陽氣，而貪、嗔、痴、慢、疑——五惡之心滋生陰氣，你人在江湖，難免身不由己，心有異念，這方面千萬要留意。我贈你的何首烏劍具有解毒、靜心之功效，拿它釋展龍吟劍法，當能抑制這陰氣的反噬。」

    黃承天一度謹遵囑咐，留意那股陰氣的動靜，直到近年東莊茶莊如日中天，聘請了不少護院家丁，還成立了東莊鏢局，令盜匪惡霸們聞風退避，黃承天的龍吟劍法已經很少使用了，而那股陰氣似乎已溶為了身體的一部分，每每念及亡妻便會裊裊而起，像是一隻細滑的手，撩撥得黃承天周身經絡都酥*爽無比。

    說回此時，正在茶莊後院教兒子練功的黃承天，心頭便有這樣酥*爽的感覺：「孩子他娘，若沒有來自你體內的這股陰氣，我也不會練成龍吟劍法，東莊茶莊也未必有今日的聲勢，所以說這偌大的家業也算是我倆一起打拼出來的……還有這小子，我一直悉心教養，什麼都給他最好的。」

    黃承天臉上浮起一絲幸福的笑意：「你不知道！他對武學的悟性其實蠻高的……想不想看看？」

    黃承天將邊上休息的黃少英又喚了過來，問他敢不敢接受更難的考核，黃少英自信滿滿地回答「有何不敢」。二人於是相對而立，拉開數步之距。只見黃承天緩緩提起右掌，探出無名指，喝一聲「閃」，同時朝黃少英右臂方向疾指而出。只聽「咻」的一聲，一束淺白的氣芒破空而去，從黃少英右臂側面擦過，斜射入地，將地上的小石子擊得蹦跳四散。

    黃少英壓根沒反應過來，直到看到白芒擦身而過，感覺到右臂側面一陣火燎燎的疼痛，才意識到老爹這是在用劍氣考核自己：「老爹以前釋放劍氣都是用那柄龍吟劍，怎麼今日徒手釋放？……額，老爹大概是怕傷到我，故意讓著我吧，我得好好閃，可別讓他失望了！」

    黃承天喝了一句「注意力集中！」翻掌變招，又以中指發出一道劍氣，擊向黃少英左小腿。這次黃少英意識到劍氣速度極快，發出瞬間就得閃躲，無奈老爹的出指方向無跡可尋，看清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左小腿的褲管被劍氣割了一個大口子：「不行不行，這樣下去永遠都閃不開。我得趕緊想個辦法！」

    就在黃承天又喝一句「再來！」的時候，黃少英心道「有了！」只見他低頭俯身蹲腿，擺出「壺山致雨」的標準姿勢，將身體的面積縮到最小。黃承天再出一指，卻是朝黃少英胸口指去，說時遲那時快，黃少英挺身而起，右腿後移離地，朝前踢出！

    黃少英身體未閃，踢出的右足上，卻脫飛出一隻白靴，朝黃承天跟前飛去。黃承天的劍氣剛從指尖發出，便撞上了迎面飛來的白靴，「噗」的一聲，白靴被擊得翻飛而落，而那股劍氣也沒了後段。

    黃承天先是一愣，隨即朗聲大笑，收招朝黃少英走來。

    黃少英從來沒見老爹這麼開心過，心下得意，吐了個舌頭道：「老爹，你的劍氣功夫這麼厲害，教我唄！」

    黃承天剛要回答，餘光好像瞥見了什麼，滿臉的興致倏然褪去，幾許凝重卻浮了上來，說道：「這龍吟劍法內息屬性偏陰，不可與祖上的幾大殘招同練，你可記得方才品茶時為父跟你說的嗎？陰陽二極為萬物諸事之本，分則生，合則滅，這一點你要切記！至於為父能練，只因體質異於常人。」

    黃少英「哦」了一聲，心下有些失望，卻聽拐角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扭頭看時，吳媽正端著食盤快步走來。黃少英這才意識到已是日薄西山，晚膳的時間到了，吳媽將食盤放在旁邊的石桌上，慈愛的眼神立刻凝向了黃少英，從頭打量到腳，然後發現了他撕破的褲管和只著白襪的右腳，責怪地瞪了黃承天一眼，打著手語道：「幹嘛練得這麼拼命？！要是傷到了怎麼辦？！」拉過黃少英一陣撫摸，手語問道：「傷到沒？疼不疼？」黃少英微笑搖頭。

    黃承天不再多言，臉上浮起一絲慰笑，沖黃少英點了點頭，意思是「先吃飯吧」，然後轉身往塔樓去了。

    吳媽神秘兮兮地將黃少英拉到食盤跟前，打開第一個碗蓋，一股熟悉的炒蟹香味撲鼻而來。黃少英當即喜出望外，失聲叫道：「炒螃蟹！！！」吳媽示意他嘗嘗，黃少英起筷夾起一個蟹腿，發現竟是軟的，仿佛沒殼一般，起先以為是軟殼蟹，等吃入口中才發現，竟然嚼勁十足，那味道與螃蟹極像，但終有區別，而且只集中在表層……「是年糕！」黃少英又吃了一口蟹黃，嘗出那是雞蛋加入姜、糖和醋炒出來的。

    吳媽又打開第二個碗蓋，裡面竟然是荷包豆混著茶葉焙炒出來的「假蠶豆」！

    第三個碗裡卻是正宗熱乎的莆田米粉！

    吳媽為了給自己解饞，竟然忙了一整天！費勁全身解數做出這麼幾道既健康又美味的葷齋！

    黃少英望著吳媽那被油煙熏得通紅，卻依舊是慈愛盈盈的雙眸，心頭那股暖流再也克制不住，奔涌而出：「吳媽——」

    吳媽滿是皺紋還沾著油煙漬的老臉顫抖著，拍撫了兩下黃少英的肩背，趁他低頭的時候別過了臉去……

    夕陽下的東莊茶莊，淒麗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