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陷入僵局,卡爾尤斯單手揣兜等著看好戲,奧托對性感潑辣的維奧拉更加感興趣。海因茨皺著眉抽菸,左手拎著軍帽,頭頂柔順的金髮服帖地貼著頭皮,有一點過長,他該去理髮,在聖伯納街轉角,義大利人的理髮店精益求精,必將令他成為第六裝甲師最英俊的男人。
「希爾蓋?」
「是……是的長官!」
「把槍放下,跟我來。」
「是,是的,這就來。」可憐的黨衛軍青年,一頭霧水地卸下槍,對於這位高大傲慢的少校先生,他由衷地感到恐懼。
海因茨順帶捎上素素,「這位……這位來自亞洲的小姐,我想您不介意跟我上樓,以便進一步了解案情。不必驚慌——」他稍稍側過臉,看著滿臉焦急的維奧拉,用流利的法語說,「作為一位紳士,我絕不會讓美麗的女士受委屈,以我的姓氏保證,馬肯森,海因茨·馮?馬肯森。」
說完向左側退後半步,左腿並右腿,讓刷得通亮的黑色軍靴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接著彎下腰,持帽的手向前引領,作出一個禮讓的姿勢,「請吧,東方小姐。」
沒有給素素任何機會拒絕。
更沒有人敢,外表的謙卑有禮正好展示著骨子裡的傲慢自大,就連維奧拉也選擇退後,緘默。
素素跟著他,右側是與她爭執拉扯過的黨衛軍希爾蓋,三人腳步沉重,在各種不同的目光注視下走上閣樓。
一進門,希爾蓋立刻開口指證,「就在這個房間,長官。猶太人與這個黃皮婊*子就在這裡脫光了衣服滾在一起。」
希爾蓋帶著東歐口音的德語節奏混論,素素好幾個音都沒聽懂,也因此避開那些刺耳的羞辱詞。
海因茨自始至終保持神情不變,根本就是一塊浮冰,與他的長官鄧尼茨毫無區別。他抬手向陽光落下的地方指了指,示意希爾蓋,「過去,跪下。」
「長……長官……」希爾蓋淺金色的眉毛和瞳孔在眼光下變得幾乎透明,他充滿了恐懼,遲遲不肯彎曲膝蓋。
猶豫等來更加粗暴的對待,海因茨的軍靴毫不留情的踢向希爾蓋膝蓋彎,迫使他撲向地面,跪倒在素素麵前。
他叼著煙,把了把金色短髮,再把軍帽帶上,順帶拉了拉衣擺,讓自己顯得精神些。
「這個斯拉夫雜種對你做了什麼?東方小姐。」他用德語問。
素素右手扶在左手手臂上,固執地拒絕回答,「對不起先生,我聽不懂,請您像剛才一樣用法語跟我說話。」
「非常好。」這句依然是德語,但他顯然有點生氣,出於對女士或者別的什麼,他把這股氣惱壓在心底。
他將香菸夾在指間,隨即呼出一口濃烈的土耳其煙霧,帶著地中海的藍,穆斯林的虔誠,還有令人心馳神往的尼古丁。少校額上兩撇修長的眉毛舒展開,然而他的笑容表露出內心的輕蔑,或者可以說,他在巴黎,在整個法國,不需要掩飾任何情緒。
從腰間武裝帶上掏出瓦爾特半ppk自動手*槍,握把上帶有納粹鷹標誌,那是將軍才配擁有的榮譽。槍膛已經上滿六發勃朗寧sr彈,隨時預備擊穿敵人胸腔。
可憐的希爾蓋已經開始痛苦地禱告求饒,背誦東正教聖塞拉芬.薩羅夫斯基頌詞:主啊,潔淨我罪人,並憐憫我。主啊,你創造了我,也求你憐憫我。我的罪孽擢髮難數,求你憐憫我。君宰啊,我們敬拜禰的十字架,我們頌揚禰的聖復活。主啊,若我在此日以言以行獲罪於你,請因你的仁慈憐憫我這罪人。
究竟誰是天使,誰是惡魔,誰又是受難的耶穌。
海因茨慢慢走到她身後,強迫她握住瓦爾特手*槍,再握住她冰冷細嫩的右手,抬起槍,指向口中念念有詞的希爾蓋。
他頎長筆挺的身體就在她背後,國防軍制服摩擦著她的很灰色呢子大衣,銀色袖標貼緊她的沉香木手釧,寬闊的手掌蓋住她的,也替她穩住千金重的半自動手*槍。
保險已經打開,她不能控制地顫抖著,握不住手*槍,扣扳機更沒有可能。
「我的家鄉有一句諺語,dank,意思是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就是我送給你的見面禮,跟著我,扣動扳機,殺了他。」他歪嘴笑,托起她的手,把槍口對準希爾蓋長著一層淺金色絨毛的額頭。
絕望聚集在希爾蓋渾濁的雙眼,向上帝祈禱的聲音越來越大,從默念到怒吼,緊緊跟隨海因茨扣動扳機的食指,「天上的君王,護慰者,真理之靈,無所不在,充盈萬有者,聖善的寶藏,賦予生命者:求你降臨並居住在我們體內,洗淨我們的一切污穢,聖善者啊,拯救我們的靈魂!」
「不……請不要這樣……」
「什麼?」
「先生,長官先生請放下槍,這原本是小事,沒有必要因此槍決一個青年。」
「你確定?」
「是的,我確定。」她點頭承認,眼淚隨著身體的動作往下墜,划過她雪白細膩的皮膚,令她顯出病態的蒼白。
「好吧,既然你願意原諒一個企圖侮辱女士的斯拉夫雜種。」他收起搶,低頭在手裡擺弄一會兒,看了看握把上的帝國之鷹,隨即興趣缺缺地塞進槍套。
再抬頭看見素素雙手環住自己,哭得滿臉淚。
多麼軟弱且善心泛濫的生物,愚蠢、不自量力。海因茨再一次感到巨大的失望,是他在改變,還是她?亦或是那根本是一場夢,一場虛幻的海市蜃樓?
這一瞬間,憤怒如同地中海漲潮時的浪濤,狠狠拍向阿斯凱特得萊斯絕壁。他得找個地方發泄,極其緊迫,極其渴望。他的目光轉向希爾蓋,幾乎不帶任何猶豫,他扔掉了香菸,抓起希爾蓋的領口將他甩向牆壁,開始了狂風驟雨一般的擊打。
少校先生的收尾方式尤為特別,他拖起奄奄一息的希爾蓋,扔垃圾一樣把他塞進側開的窗戶里,乒桌球乓,樓下的垃圾與爛菜葉子迎接了黨衛軍先生。
海因茨站在原地調整呼吸,慢慢令自己冷靜。再給自己點一支煙,深吸一口,可惜尼古丁沒能讓他冷靜。他煩躁地摘下軍帽,梳理自己略長的頭髮,再把軍帽戴好扶正。從猶太人的花瓶里抽出一朵紫羅蘭塑料花獻給女士,「第三帝國的領土上請儘量遠離猶太豬。再見,東方小姐。」
素素沒有說再見,在她二十一年的生命中,頭一次親眼目睹殺人、暴力,海因茨把這些骯髒血腥的情景演繹得淋漓盡致。
她痛恨他,這個披著人皮的納粹魔鬼。
海因茨下樓時微微弓著背,沮喪的情緒侵擾著他,令他無法繃直背。
奧托跟他說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清。非那斯是他的救命靈藥,他甚至想去找軍醫要點嗎啡,讓他再在大白天裡做一次夢。
該死的,他的莉莉瑪蓮就像肥皂泡沫一樣粉碎。
「嘿,海因茨,你打算去哪兒?」奧托好不容易追上他。
「哪兒也不去,我得回雅克街。」
「又回那?」
「是的,不然你以為我還有哪裡可以去?找鄧尼茨匯報嗎?」
「可是那幾個黨衛軍怎麼辦?」奧托最希望天下太平,不不不,軍中太平。
海因茨隨手在垃圾桶上掐滅了香菸,吐出最後一口煙氣,漫不經心地回答他,「放心吧,德洛斯奇只會感激我,選擇把那個該死的斯拉夫雜種扔出窗外,而不是押送到他面前,讓他顏面盡失。」
他沖奧托擺擺手,轉眼消失在繁華如夢的巴黎街頭。
他獨自開車回第五區。
鱗次櫛比的商鋪、高大壯美的教堂、黃昏時提早點亮的街燈、紳士們的黑色公文包與淑女的鮮紅高跟鞋所有所有屬於巴黎的一切都跟隨汽車馬達迅速後退,他眼前是熟悉得令人厭倦的雅克街,以及更加令人厭倦的邦尼特家。
天知道他才住進來幾天,簡直像個遲遲不肯回家的浪子。
推開門,火焰在壁爐里跳著悲傷的圓舞曲。看來漢斯的效率不錯,兼職女傭已經走馬上任。
對面的窗戶一片漆黑,比鄰而居的莉莉瑪蓮沒能回來。
她在幹什麼?一定是抱著猶太裁縫哭泣。
哦,可恨的女人,放蕩是她們的本性。連低賤的猶太豬都願意獻身,他碰了她哪裡?是她藏在墨綠色絲綢下的乳*房,還是纖細的腰肢?
他展開右手,作出在鋼琴琴鍵上跨鍵的動作。莉莉瑪蓮的腰有多細?剛才他偷偷目測過,好像只比他的手指跨度多一點點。
這個可惡的、放蕩的……那兩個字他及時收住,可恨,是憤怒讓他失去風度。
他厭棄著自己,厭棄著巴黎的一切,氣惱地重重躺在床上,攤開身體,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發呆。
沒多久他再次坐起來,想到了要緊事,像只沒頭蒼蠅似的在房間裡亂轉,轉了三圈,終於想起來要去開衣櫃,拉開櫃門,被鮮血浸染過的絲襪如往常一樣掛在原處,而櫃門反面的穿衣鏡倒映出一位落寞狼狽的少校先生——淺金色的頭髮凌亂,有一縷還搭在額前,一天之間他仿佛長出了滿臉鬍渣,如同街頭乞討的流浪漢。
他不再等待,一把抓住絲襪,進攻衝鋒一般衝下樓跑到壁爐旁,卻看著燃燒的火焰發愣,就像個被拋棄的可憐蟲。
火光映紅了他的臉,他抬高手作勢要把絲襪扔進火堆——
然而沒能得逞。
他選擇懊喪地隨便找了個抽屜把絲襪塞進去,眼不見為淨。
他得離開巴黎,離開雅克街,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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